紀決因生理上的困倦頭腦有些發沉,但香煙又讓他清醒了幾分。剛才左正誼說他打職業跟玩似的,這話不對。紀決並非不重視電子競技,他是什麽都不重視,整個人活著就跟玩似的。他和左正誼一樣從小沒爹媽,在一個孤苦的環境裏長大。但他和左正誼完全不同,因為左正誼沉浸在“家庭”幸福的假象裏,被“單純”的弟弟愛著,隻要努力就有美好的未來。紀決卻從小就明白,左正誼能留在他身邊,是他費盡心機不擇手段爭取來的結果。但這不是犧牲也不屈辱,好比顧客進超市逛一圈,想吃什麽都得花錢買。等價交換,是世界法則。紀決要想得到左正誼,當然得付出些東西。這些付出有好有壞實際上紀決根本不認同普世價值觀裏的所謂好和壞,他活著不在乎意義,隻在乎自己的欲望。“意義”是最假大空的東西,他覺得這不是本心,是社會給人套上的枷鎖,讓本性惡的人也得披上羊皮,去追求自己不認同而別人認同的功業,隻為得到一句“有出息”“人中龍鳳”的誇獎。看,他們都是人,偏要你當龍和鳳。當了龍和鳳又有什麽好處?紀決的評價是:“關我屁事。”他此生最大的願望是和左正誼一起吃火鍋,而不是和左正誼一起站上世界冠軍領獎台。準確地說,這兩件事在他眼裏沒什麽區別,不分高低貴賤。非要分的話,後者能讓左正誼更幸福,那麽他也會更幸福,所以他願意努力。這努力是為左正誼,更是為他自己。他的愛不無私,必須要有迴報。他活著的基本思路就是通過“不擇手段”來獲取“迴報”。除此以外的什麽正義、道德,他都不在乎。雖然他還沒瘋到去挑戰法律底線,但不去挑戰不是因為認同,而是因為他懂風險。紀決沉默著,抽完了一支煙。他的思路無比清晰,頗有幾分眾人皆醉我獨醒的高姿態,可思考一會兒,又模糊了。按他的邏輯,他的人生應該隻有快樂沒有痛苦,但事實並非如此,痛苦一點也不比快樂少。而在他去獲取快樂的過程中,礙手礙腳的“風險”又變多了。比如他很清楚,假如他做某件事,左正誼會哭,那麽他就不敢做了。他越長大越心慈手軟,沒有小時候果決。甚至被左正誼“pua”,竟然也開始反思,他是不是真的活得太沒追求太沒意義了?紀決又點一支煙。煙頭火星在沒開燈的暗室裏閃爍,他拿起手機。他相冊裏百分之八十是左正誼的照片。左正誼表情豐富,偏又愛不自覺地裝深沉,他一舉起手機就要挨幾眼瞪,被警告“不許偷拍”。但左正誼口是心非,其實拍了也沒什麽,嚇唬人罷了,紙老虎一隻。不,是“紙貓咪”,跟小尖一樣,沒事瞎喵喵,耍威風。紀決情不自禁地笑了一聲。一片寂靜中,他的笑聲把自己驚醒。紀決用力抽了一口煙,吐出一大團煙霧,肺都快被吐空了,胸腔裏有迴音,是左正誼那句憤怒的“你怎麽會懂我的心情”。不懂嗎?怎麽可能不懂?但蠍子現在的難題不是左正誼一個人就能解決的,這是客觀事實。有多少戰隊的管理層花盡心血重組團隊,依然打不出好成績?更何況,現在已經到賽季末了,蠍子就算要更換教練團隊,也得等下賽季才能執行。左正誼罔顧這一客觀事實為難自己,純屬自我折磨。紀決夾著煙,抽到太陽高照,然後把打火機和煙盒一起扔了。……接下來幾天,蠍子基地裏的氣氛都是一片消沉。冠軍杯被淘汰,他們雙線變單線,賽程稍微鬆了一些。4月4號一整天,全隊都在複盤xyz那場比賽。但即便複盤了一天,也沒研究出有效的應對戰術來。其實理論很簡單,自己沒戰術,不會跟別人學嗎?但問題在於,適合其他戰隊的打法未必適合蠍子,人皆有長短,團隊也是如此。而且實戰講究的是在基礎思路上靈活應變,沒有標準公式。最重要的是,蠍子已經被看穿了。xyz給全epl打了一個樣,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應該怎麽針對蠍子了。盡管不同戰隊針對的水平有高有低,但隻要按這種思路打,蠍子就必然不好受。以至於,蠍子在4月9號,又輸了一場。對手是ug戰隊。ug模仿xyz,幾乎複刻了那一場比賽,但由於技術比xyz差一些,贏得不順利,和蠍子打得有來有迴,2:1險勝。難以形容這一場打完之後左正誼的臉色。網友給蠍子的評價是“終於暴露了三流戰隊的本質”,蠍子官博下罵聲一片,萬人請辭主教練。4月10號,左正誼病了一場。不算什麽大病,隻是有點發燒,兩天後就好了。這兩天他食難下咽,每頓飯都被紀決逼著多吃,藥也是紀決硬塞到他嘴裏,連親帶喂哄著吃的。但左正誼竟然不偷懶,訓練仍然很積極。他似乎無計可施,隻能把努力訓練當成救命稻草。基地內的氣氛糟透了。士氣的建立很艱難,崩塌卻十分簡單。慘痛二連敗簡直打碎了蠍子的骨頭,讓這支半個月前還在風光連勝的“強隊”連站都站不穩了。越是士氣低迷,就越發揮不佳,已經形成惡性循環。他們最近的訓練賽都打不好了,輸多贏少。其實一時的失敗並不那麽打擊人,真正打擊人的是看不見希望。輸給ug之後,蠍子的epl排名降了,從第三名跌到第四。前麵三位是53分的cq,48分的lion,47分的sp。蠍子隻有45分。而比賽隻剩六場。事到如今再說爭冠,未免有點自以為是,誰都沒這個信心了。連發自內心不肯放棄的左正誼,都把epl目標從“衝擊冠軍”改成了“拿到世界賽門票”。epl每年隻有三個進世界賽的名額,第一名和第二名直接入選,第三名和第四名要打比賽來爭奪最後一個名額。第五名及之後連門都摸不著。左正誼的底線是必須要進世界賽。但蠍子現在這個狀態,不被任何人看好。連隊粉都在罵:“跌出前四算了,省得出國送菜丟人現眼。”這些罵聲大多指向了教練組和管理層,也有一部分人罵完教練不忘選手,怪左正誼玩不好團隊型法師,怪紀決控不住野區,怪下路打不出優勢,怪上路發揮不穩……總而言之:三流戰隊,不如解散。孫春雨是所有人中被罵得最狠的,他本就是扛不住事的性格,遇強則慫,遇難則弱。隊粉越罵,他的腦子越不會轉,狀態差得幾乎要立刻引咎辭職。但現在辭職要陪違約金,也對其他人不負責。他思慮再三還是留下了,雖然留不留的區別似乎不太大。嚴格來說,他不是一個毫無才能的教練,隻是才能比較具有局限性。教練和選手一樣,也有自己的風格傾向。蠍子聘請他的時候,還在圍繞下路建隊,以adc為核心發展。孫春雨最擅長的就是這種玩法。但隊內人員變動加上遊戲版本大改,現在的主流玩法變成了孫春雨最不擅長的那種。他又何嚐不是另一個“朱玉宏”呢?謹慎保守的人就隻能走謹慎保守的路線,難以適應現在激烈多變的刺客版本。但孫春雨也知道,這些都是推脫的借口,水平不足才是真正的本質。孫春雨比朱玉宏強在能認清自己的不足,可惜認清也沒什麽用,結果最重要,競技的唯一目的就是贏。為了贏,左正誼快把自己熬幹了。這些天他把比賽外的所有事都放下了,包括戀愛。紀決隱隱察覺到,他似乎有了一個想法,隻是還沒說出口。4月13號的晚上,紀決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大約十一點半,蠍子剛打完今天的訓練賽,在會議室裏開始複盤。今天的訓練賽是隊內賽,由於最近被針對得太嚴重,打隊外訓練已經很難給蠍子帶來幫助了,反而是進一步透底。這場複盤一如既往氣氛沉悶。左正誼是在即將結束時提出自己想法的,他坐在角落裏,不言不語,沉默得像一幅壁畫。但一開口,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由於很久不笑了,兩肩上的壓力竟也沒能將他壓垮,氣場便自然而然變得更加肅重,讓人隻一望,就情不自禁把希望都寄托給他。從進入wsnd一隊開始,左正誼就擔當這一角色。隻是以前輕鬆,玩鬧似的。如今艱難,大廈即將傾塌,站得越近,越有可能會被砸在下麵。左正誼卻好像沒怕過,他是越挫越強的典範,眼裏有死也不熄滅的光輝。他竟然說:“現在我們天天都在練新陣容,研究怎麽解決團隊的根本問題。但隻剩六場比賽了,治標還是治本有區別嗎?我們以前是怎麽贏的?”其餘人一愣,都看著他。左正誼說:“不如一條路走到死,多練幾個法核陣容。伽藍和勞拉ban不死我,拿不到法刺也沒什麽,在機製好的弱勢法師裏挑兩個我來練哪怕一個也行。”“……”他把練英雄說得輕描淡寫,仿佛簡簡單單,信手拈來。這麽做不是長久之計,屬於走極端了。但正如他說,隻剩六場比賽了,哪還有什麽“長久”?連路都沒了,不往極端走,還能往哪兒走?滿身創傷的蠍子需要一針立刻見效的止痛藥,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但這藥是給別人止痛,左正誼自己要承擔多少風險,付出多少心力,如果失敗要背多少罵名,他隻字不提,隻說:“配合我,我來carry。可以吧?”第100章 相擁會議結束之後,左正誼迴房間休息,紀決跟了進來。剛才左正誼在眾人麵前說那番話的時候,紀決就一直皺眉盯著他,左正誼察覺到了,故意避開紀決的注視,連一個商量的眼神都沒給。左正誼知道紀決現在想說什麽,他搶先開口:“你應該支持我。”紀決要反駁,他立刻又說:“別說那些為了我好卻為難我的話,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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