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大概是因為當初一個人出來住的新鮮感也褪去了,麻煩的事情逐漸顯露出來。女孩子開始在日記裏抱怨一些事情。譬如同租的人吃完飯不刷碗,全都堆在水池裏,也不扔垃圾,浴室裏洗完澡總是弄得很亂,一到晚上,隔壁還總是傳來雜音,讓她沒法睡覺。“……真的沒辦法再在這裏住下去了,等這次租房的日期一到,我就要從這裏搬出去。”這篇日記的內容,乍一看隻是一些誰都會經曆的和他人同住的困擾,合租的人一開始還裝模作樣地裝一下,後麵就原形畢露,糟糕的生活習慣暴露無遺,讓人無法忍受。謝慍在這時想起在廚房餐具櫃裏看到的那些成雙成對的餐具,若有所思道:“徐煜,你說,日記裏那個住在主臥的合租人,是男人還是女人?”徐煜想了下,道:“應該是女人吧,畢竟她一開始還說對方在生活的方方麵麵都很照顧她,能這麽做的,一般也隻有女生吧。怎麽了嗎?”“沒什麽。”謝慍不置可否,道:“繼續看吧。”又往後翻了一頁,中間同樣被撕去了很多內容,日期來到十天後。“合租人知道我要搬出去以後,很傷心,還和我聊了天,再三保證之前的問題不會再發生,希望我可以留在這裏。唉,好困擾,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離開不太忍心,可留下來又太折磨,托隔壁的福,我已經好幾天都沒能睡個好覺了。住在對麵的鄰居也是個怪人,天天說一堆奇怪的話……算了,沒辦法,總之就先留下來,看看情況吧,反正下一個房子也已經找好了,隨時都能搬走。”徐煜終於也意識到了一點不對勁,他奇怪道:“之前那篇日記裏,這個女孩子明明已經煩透了合租人,為什麽在這裏她又說不忍心?”他抓了抓頭:“難道這就是女孩子之間的友誼?”謝慍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難道就沒想過,她這幾篇日記裏寫的‘合租人’,其實根本不是同一個人嗎?”徐煜一怔:“可是報道上說,301隻住了兩個房客……”越往後,他的聲音越小,他已經意識到了什麽:“難道?”“對。”謝慍道,“這個女孩的合租人其實是兩個人,應該還是一對情侶。而他們之中,有一個根本就不是人類。”仿佛是為了肯定他們的猜想,下一頁的日記本上,被人用黑筆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兩個字“快逃!”--餘溫水迴來,是一個小時以後的事情了。天已徹底黑了,窗外漆黑一片,隻有近處的霧氣被燈光照亮,透著令人不安的灰色。徐煜拿著拖把勤勤懇懇的拖地,屋子不大也不髒,拖個地不算特別費事,隻是因為那本日記的緣故,讓人幹什麽都背後發毛。謝慍簡單地炒了兩個菜,從廚房走出來的時候,正好聽到有人把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餘溫水走進客廳,神情有些疲憊,他關上門,揉了揉眉心,抬起手的時候,謝慍眼尖地發現他的手掌上還帶著血跡,不過很明顯不是餘溫水的血。“樓上死了兩個,樓下202也死了一個。”餘溫水道:“現在就隻剩九個了。”九個裏還包含了三個潛伏在玩家中的npc,而這才第一天。謝慍道:“怎麽死的?”餘溫水道:“睡死的。”謝慍挑了下眉。--時間倒迴到兩小時前。餘溫水剛走進樓梯道,便聞到了一陣刺鼻的血腥味,還夾雜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臭味。上了四樓,401的大門正大大敞開著,從血腥味和臭味的濃烈程度來看,這裏應當就是一切的源頭了。客廳裏,0198號正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擺弄手機,見到同樣過來“湊熱鬧”的餘溫水,他眼神幽怨:“喲,你也你來啦。”0198號本是想演一出“好不容易勾搭上的隊友突然死亡,他這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無知少女驚慌失措求保護”的戲碼,結果事與願違,哭哭啼啼地跑上來,正好碰到401的玩家一邊尖叫一邊往外跑,他反而不得不安慰起別人來,實在無語極了。住在401的玩家隻出現了一個人,是個女玩家,此時她正坐在沙發角落裏蜷成一團瑟瑟發抖,眼神發直,神情呆滯,顯然是受了很大的驚嚇。於是餘溫水直接對0198號問道:“出什麽事了?”“死人了唄。”沒有觀眾,0198號也懶得再裝,聳了下肩,“401一共住了三個,死了兩個,就剩她一個了。屍體就在主臥裏,自己去看。”這幾間房間的內部構造都差不多,餘溫水簡單地掃了眼,便朝主臥的方向走去。主臥的門緊緊關著,走得越近,那股腥臭的氣味就越發嚴重。餘溫水握住門把手,推開了門。剛剛有房門遮擋,臭氣就已足夠熏人,拉開房門後這股味道更是濃鬱到難以言喻。隻見昏暗的房間裏,兩坨血肉模糊的肉塊正躺在床上,皮膚已經全沒了,隻能從形狀能勉強辨認出是人類。血液滿床、滿地都是,黑紅一片。忽然,地板上一個黑點動了一下,牽一發而動全身,緊接著,立馬又有無數黑點動了起來,粗略一看,像是一團黑色的潮水一般在蠕動。餘溫水定睛看去,才發現那不是黑點,而是一隻黑色的蟲子。那些蟲子在地板上吸飽了血,又重新湧迴了床上,繼續啃噬起上麵的肉塊。這一幕著實令人心裏不適。他皺了皺眉,重新把門關上。“報紙你看了吧。”0198號道,“被蟲咬死,哈,這死法完全契合。”他用食指繞著自己披在肩上的假發,“也不知道這兩個倒黴鬼是觸犯了哪個死亡條件,竟然在第一天就死了。”餘溫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夢魘。”這兩個玩家死時躺在主臥的床上,窗簾也拉得很緊,顯然是在休息睡覺,結果就這麽在睡夢裏中了招,不知不覺地丟了性命。0198號一愣,精致漂亮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什麽?夢魘?”他站起身,咬住指甲:“靠,我就說那兩個小鬼的副本,怎麽會給這麽多線索,原來在這裏等著呢!”他憤憤地罵了幾句小七和小九,眼珠一轉,又看向餘溫水:“對了,049,你不是也有個小寵物要保護麽?要不咱倆攜手,先把這個怪談給宰了……”這一點倒是和餘溫水的想法不謀而合,0198瘋是瘋了點,但實力還是有的,也足夠聰明,和他當同盟是個不錯的選擇。餘溫水正想迴答,突然,一道緩慢且沉重的腳步聲自樓梯道傳來。0198號一頓,朝門口看去,然後惡狠狠地罵了一聲。餘溫水轉頭,隻見大門口,一個衣衫破舊的老頭正探頭探腦地往門裏看,見到兩人,他露出一嘴黃牙,一邊搓手一邊笑道:“就是你們家要換煤氣罐吧?”第五十一章 鬼樓(10)不得不說,這樓裏的服務還挺齊全,送快遞的加上換煤氣罐兒的,十分熱鬧。就和報紙一樣,實在很難想象,在現在這個時代,還有人家裏依舊使用煤氣罐這種東西。0198號滿臉嫌棄地瞟了眼門口髒兮兮的老頭,小聲對餘溫水道:“現在怎麽說?殺了他?還是就這麽不管?”反正他們兩都是npc,等級還比麵前的這個老頭要高,就算放著不管,遭殃的頂多也隻有401唯一剩下來的這個玩家。那個女玩家也已經被嚇得神誌不清,幾乎呆滯木然了。身體上的傷可以通過離開遊戲副本的方式修複,但精神上的損傷卻幾乎是不可逆轉的。就算能幸運的離開,也是個半瘋不瘋的廢人了。遊戲裏這種玩家很多,0198身為npc,見過的就更多了,因此現在的女孩兒在他眼裏,和死了沒什麽差別。餘溫水卻道:“不能不管。”0198號意外道:“為什麽?難不成你真的變成菩薩心腸,見誰都想救了?”餘溫水不鹹不淡地看他一眼:“你忘了,401需要有玩家住在這裏。”規則第二條,玩家必須合理分配房屋,不得有空房出現。現在401屍臭熏天,又是血又是蟲的,如果僅剩的一個女玩家也死了,那又該讓誰來住這個房間呢?0198號立馬就被餘溫水給說服了,他很肯定,女玩家一死,049號十有八九會硬把自己塞進這間惡心的屋子裏,這男人心太狠太毒。他撩了下耳邊的碎發,揚起一個笑臉,夾住嗓音,細聲細氣地對老頭子道:“不好意思啊,叔叔,我們這邊現在不需要換煤氣了呢。”老頭兒的臉幾乎是瞬間就拉了下來:“什麽意思,你們涮我是不是?”說著,手一甩,腿一抻,儼然一副要就地打滾的架勢。0198也不是吃素的,和你好好說話還不行?一把扯住老頭兒的衣領,恢複了本音:“別給你臉不要臉,好好看看我倆是誰。”老頭兒被他突如其來的氣勢鎮得一哆嗦,悻悻閉上了嘴,但又或許是因為知道,餘溫水和0198號現在也受規則的約束,不願自己真的撒潑打滾吵到鄰居,哼哼唧唧了幾句,竟然一屁股坐到了門旁邊,不走了。0198怒了,正想出手,又一道腳步聲響在樓道有人走上了樓。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除了換煤氣罐的,他們接連又見到了推銷保險的、訂牛奶的、訂報紙的、檢查水表電表的……總之一大堆人,唿啦啦地湊上來,簡直像是聞到了肉味的鬣狗,目光灼熱|地盯著401大敞的門,卻又苦於門口站著的兩個“門神”無法進入,隻能用貪婪又惡意的目光打量著門內的陳設。好說話一點兒的,就用嘴勸退。有些實在難纏,譬如那個換煤氣罐的老頭,0198號煩不勝煩,一律拖進房間裏給宰了。等好不容易應付完這些人,餘溫水和0198號離開了401,又把房門關上,反鎖,以防裏麵那個女孩子神誌不清把命給送了。經曆完剛剛那一茬,0198已經徹底沒了繼續演戲騙人勾搭無知玩家的餘裕。餘溫水也累了,兩人各自迴到了自己的房間。--轉述時,由於有徐煜在場,餘溫水並沒有把話說全,隻簡單說了下401的情況。當聽到有兩個人竟然在睡夢裏活活被蟲咬死的時候,謝慍和徐煜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他們會死,還是因為怪談的緣故。”謝慍若有所思道“這場遊戲除了違反規則以外的死亡條件隻有一個,就是開門,無論現實夢境。”餘溫水點頭表示讚同。徐煜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這裏以前的房客,也是因為怪談,才會自殺的?”他自言自語道:“那也不對啊,如果是那樣,日記最後一頁就不該是那樣的內容了。”餘溫水道:“日記?”謝慍將之前找到的日記遞給餘溫水,道:“這是以前住在這裏的住戶留下來的,應該是那九個人其中的一個。”餘溫水垂眼簡單地翻了下,道:“不對。”“不對?”謝慍一怔,臉上露出些許困惑的神情,“哪裏不對?”“這不是npc寫的,是曾經來到這裏的玩家寫的。”餘溫水摸了下上麵的墨跡,“墨水和本子都是道具。”徐煜大吃一驚:“玩家?可上麵的內容根本一點兒也不像玩家啊。”“可能和這個道具的作用有關係,也可能是因為這個玩家的精神已經被遊戲世界給支配了。”餘溫水合上筆記本,小七和小九的遊戲副本難度不高,但實在難纏,把玩家們分隔開不說,線索還給的很零碎,各種詭異的人事物都像是不詳的征兆,讓人心底發毛。謝慍眉頭皺了一瞬,他努力壓製住腦海裏那些不好的猜想,道:“好了,別說了,先吃飯吧。”三人拿起碗筷,都沉默了下來。而無論他們願不願意,時間都毫無仁慈地向前奔去,夜幕徹底籠罩了這棟破舊的小樓。無知的玩家們紛紛睡下,以為第一天終於結束,殊不知這才是恐懼的開端。第五十二章 鬼樓(11)謝慍睜開眼,立馬便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原因很簡單,他現在所處的地方並不是陰森森的鬼樓,而是一個他熟悉無比的房間。是餘溫水在餘家老宅的房間。和煦的陽光透過窗縫灑入,細塵在空氣中上下浮動,屋內的陳設都是他最熟悉的模樣。一旁的書桌上攤著一本打開的課本,沒做完的試卷散落在地上和靠椅上,大概是被風吹的。四周很靜,沒有人,另一邊的屋門敞開著。謝慍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從床上站起身,他低頭,發現自己身上穿得儼然是初中時的校服。心跳不由得快了幾分。他走到書桌前,拿起一張試卷,試卷批改過,前麵的選擇和填空都被人非常敷衍地隨手填了,幾乎沒怎麽得分,背麵的大題則幹脆就是一個大大的“解”字,剩下的全都空著。謝慍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手筆,有點。看試卷內容,這會兒他應該剛上初二,正是餘溫水家裏鬧搬家風波的時候。那時他以為他和自己的初戀徹底完蛋了,考試幹脆擺爛,選擇題意思意思寫了,大題一律交白卷,氣得班主任把他找到辦公室大罵一頓,說他理科卷子大題寫個解也就算了,文科大題還寫個解是想幹什麽?後來餘溫水不走了,但考試擺爛的事兒卻木已成舟。謝慍抬不起頭,餘溫水卻很有耐心地拉著他在書桌前,一道一道地給他講解,又幫他補上了前段時間落下的課程。青澀的迴憶湧上腦海,謝慍唇邊帶上了微微的笑意,緊接著又一陣悵然若失。這麽多的迴憶,他和餘溫水的曾經,現在卻隻有他一個人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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