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倆喝什麽?”張清又問。陸水眼巴巴地看著新開的飲料站,剛要開口,隻聽隊長說:“水就行。”張清去買飯了,陸水不太高興地看著顧風,無聲控訴他的獨斷行為,可是一想,吃飯的錢是隊長的,自己又沒帶卡。自己總是想不起來帶卡,以前哥哥會把一切打理好。十幾秒後,落地窗外一道夕陽挪射過來,將將沾到餐桌的一角。兩個人默契地抬起屁股,同步又快速地挪向更旁邊的桌椅,誓死和光線你進我退。等到再坐好,陸水繼續怒視顧風,繼續他的無聲控訴。半晌,顧風才無奈地開口:“運動員不能喝飲料。”“可我想喝。”陸水將身體轉正,低著頭悶悶地玩鑰匙鏈,別人端著西瓜汁走過去他就眼饞地看一眼,“剛才我還想邀請你吃西瓜的,現在不想了……”“瓜沒熟。”顧風看向陸水,低了低頭,像是看他到底生沒生氣。陸水不接他的注視,屈起食指在西瓜上敲了敲,但是他沒買過西瓜,聽不出所以然。到底熟不熟,這是一個薛定諤的問題,隻有開了瓜才知道答案。陸水不喜歡沒根據的判斷,可是在隱約聽到隊長淡淡的笑聲時,他很想拿西瓜砸他。他笑自己,陸水下定決心,這個瓜不會邀請他來吃。張清沒一會兒迴來了,運動員套餐a、b、c各買一套,陸水分到b套餐,慢吞吞地動著勺子。他不怎麽挑食,隻是不喜歡吃太清淡的菜,最愛吃辣。麵前的套餐營養均衡,但是少油少鹽,非常無味。勉強吃了肉菜,餐盤裏隻剩下白灼菜心和清炒菠菜,他看了看顧風盤子裏的炒胡蘿卜絲,又看了看他滑動的喉結。“隊長。”陸水將勺放下,開始洗腦,“你每天睡那麽多,其實對身體不好。”“嗯。”顧風像是料到他要開口了,沒什麽反應,反而把筷子伸向胡蘿卜絲。張清則放下筷子,認真聽陸水說話。他對陸水了解不多,軍訓後全班進行了一次集體活動,挑戰恐怖本密室,陸水擅長砸場子,將所有線索收集起來之後就順利破案了,智商太高,不給其他玩家留餘地。還順手從基礎密室的暗道裏拎出一個準備嚇人的npc,npc當時都懵了,從沒被玩家發現過。結果陸水說,他喘氣聲音太大,暴露了。現在胡蘿卜絲的菜量減少,陸水有點著急。“你睡太多,現在臉色很蒼白,應該是貧血。”顧風看向陸水,當著他的麵吃了一口胡蘿卜。“然後呢?”“菠菜和菜心當中有維生素a、維生素c、鈉、鈣、鐵、鋅,能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人體紅細胞的生成。”陸水一口氣說完,他覺得暗示已經給足,隊長能領悟自己的好心。“哦。”誰料顧風隻是點了點頭,拿起陸水的勺子,塞迴他手裏,“那你多吃。”陸水捏住勺柄,不願意承認洗腦失敗,等到胡蘿卜絲被隊長吃光他才不情不願地打開手機,用前置攝像頭開始錄視頻。“他幹什麽呢?”張清問顧風。顧風皺了下眉,又搖了搖頭,意思是別打斷他吃飯。如果打斷陸水吃飯,他很有可能要重新吃。“錄視頻。我哥說,錄視頻發給他,他訓練結束會看。”可陸水卻主動解釋,托起餐盤向手機展示了一下晚餐,“今天隊長帶我吃飯。”他又很快調整坐姿,很乖地對著攝像頭說:“隊長請我吃b套餐,還請我喝了8塊錢一杯的生椰拿鐵。”說完他結束了拍攝,手機卻被顧風拿過去。“我沒有說讓你喝。”顧風的手指在還溫熱的屏幕上滑動。“你會請我喝的。”陸水快速地吃起蔬菜,眼神飄忽,“因為我已經和我哥說過了。”“可是隊長沒說請你喝啊。”張清忍不住插話。陸水不迴答了,低頭解決蔬菜,味同嚼蠟。他還不習慣和別人說話,隻知道如果哥哥在,一定會給自己買。“我哥會給我買的……”他不知不覺說了出來,“買兩杯。”“你把你的水喝完,一會兒就買。”顧風不逗他了,將手機放迴桌麵。陸水猛地抬起頭,柔軟的劉海壓住了眉毛,他急忙放下勺子,拿起桌上的半瓶水快速咕咚下去。吃完飯又歇了一會兒他們才起身,陸水嫌西瓜沉,放在雙肩包裏背著,步步緊跟顧風,生怕他忘記剛才的許諾。飲料站是學生福利,大多數飲品的價格都在8塊錢以下,生椰拿鐵是最貴的。“你以前喝過麽?”排隊時顧風迴過半邊身子問,眼神從陸水的妹妹頭上一瞥而過。陸水沒迴答,他沒喝過,所以才想喝,思考之後他隻拽了拽隊長的衣袖,然後伸手去摸他的手指,兩隻手重疊在一起,他想掰開他的掌心拿出那張帶有隊長證件照的一卡通。隊長除了臉很漂亮,手也很漂亮,如果他不當運動員,陸水希望他可以去彈鋼琴。手指修長而白皙,指尖有淡淡的粉色,指甲也修剪得很幹淨很好看,是自己喜歡的弧度和形狀。唯獨不滿意的就是這雙手力氣太大了,他掰不開。陸水很固執,於是用了更大的力氣去掰,慢慢從一隻手到用上兩隻手,掰到他的掌心開始出汗。顧風和旁邊的人說著近期的訓練計劃,左手時不時動一下,陸水趕緊兩隻手重新抓住,又皺起眉了,想要解鎖這個困境。他不懂隊長為什麽不放手,自己又不會拿著他的卡跑掉。“要冰的。”不知道過了幾分鍾,陸水還用力地抓著顧風的手,把他的手指掰得通紅,眼神充滿不解。第4章 別惹怪小孩陸水口中的這個哥,顧風從小就認識。他比陸水大1歲,叫陳雙,兩個人同父異母。7歲入隊時他們都是小學生,遊泳池邊上站一整排的家長,生怕自家孩子溺水。可是那一排成年人裏總是夾著一個小學生,他格格不入,有說不上來的古怪,那人就是陳雙。顧風從沒見過陸水有家長來,他的家長就是他哥,打理他的訓練生活,替他交高昂的訓練費和參賽費。兩個人的臉有五分像,但是他哥的左太陽穴有一塊青色胎記。陸水是學霸,他哥是校霸,陸水愛水如命,他哥怕水怕得要命。開學前,他哥把跳水隊所有人的微信都加了一遍,挨個拜托照顧一下他弟。陸水還在和顧風的手抗爭,他握力不錯,可是怎麽都拿不出來。額頭出了汗,他時不時看隊長一眼,著急地抿一下嘴唇或者故意擋住前路,可是顧風的手輕而易舉將卡攥緊,一邊和張清說話,一邊改變手的位置。陸水隻想看看他的證件照,順便再拍一張照片。而拍照片的目的主要是給哥哥看。哥哥不喜歡隊長,好像從小就不喜歡。至於為什麽不喜歡,陸水能猜出個大概,隊長從來不誇自己。但這不能算是一個缺點,因為陸水也沒聽到隊長誇別人。他對任何人都很嚴格,甚至嚴格過教練,又因為自身身體素質太強,可能在隊長眼裏,其他隊員的訓練量根本不達標,遠遠不到值得表揚的程度。陸水喜歡哥哥,也喜歡隊長,他不希望哥哥討厭顧風,就這麽簡單。隊長請自己喝生椰拿鐵,哥哥晚上肯定會問,所以陸水想拍一張一卡通的照片作為證據,證明這杯飲料確實是隊長買的。可是直到兩個人的手快被汗水黏住,那張白色的磁卡仍舊沒到他手裏。陸水有些懊惱和沮喪,繼續怒視了顧風5秒鍾,在腦海中的《人類觀察手冊》顧風頁麵默默增添了“隊長不好的地方”這一項。不給自己一卡通,小氣。“給。”顧風刷完卡,將右手的冰飲遞給陸水,“拿好。”陸水雙手接過,發燙的掌心和冰飲緊貼開始降溫,他默默又把“小氣”兩個字劃掉了。飲料買了超大杯,陸水又增添了“大方”兩個字。“呦,隊長親自請客,想不到你倆這麽熟啊!”張清早就知道他倆認識,隨意地調侃著。卻不知哪個字觸碰了陸水的雷區,剛準備咬吸管的人猛然間看向他,搖頭的幅度明顯急於撇清什麽。“不熟,不熟啊。”陸水說完還覺得不夠,顧不上喝飲料就開始解釋,“我是水泊雨的替補。”如果說顧風是跳水隊的王牌,水泊雨就是另外一塊,而自己從9歲開始就是顧風搭檔的替補,陪著他跳到今天。暗戀和替補的性質差不多,但是陸水沒有不甘,他習慣暗戀,暗戀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事,隻要顧風不知道,他們就可以永永遠遠訓練下去,一直跳到退役。他沉浸式地談著這場單人戀愛,在冰涼的泳池裏熱烈地燃燒了10年,如果喜歡一個人能散發熱量,他身邊的池水都會沸騰。好在池水永遠恆溫,如同他不為人知的喜歡永遠藏在平淡的表情背後。陸水很怕別人看出他對顧風的心思,因為暗戀一旦被發現了,就該結束了。到時候,恐怕連搭檔替補都沒得做。“我走了。”陸水急急忙忙丟下最後一句就轉身而去,同時也很慶幸,自己暗戀這麽久,除了極個別的人發現了,剩下的人毫無察覺。書包裏的大西瓜好像越來越沉,陸水貌似平靜地離開食堂,冰飲卻一口未動。運動員確實不能喝飲料,作為跳水生他的身高已經超標,體重和體脂壓得更狠,幾百卡路裏的熱量需要用額外運動消耗,所以每次喝飲料的機會都格外珍惜。他的計劃很完美,先去跳水館遊泳半小時,然後再帶著西瓜和冰飲迴宿舍,好好享用。到那時哥哥一定也下練了,會給自己打視頻通話。兄弟倆一個練跳高,一個練跳水,一個是中國目前還沒衝進世界排名的開荒項目,一個是中國在各大賽事上決不允許丟牌的拳頭項目。卷生卷死,一家兩個運動員,各有各的苦要吃。前麵是衛生間,外麵有一排休息座椅,陸水先把書包和冰飲放下,隻拿著手機進了洗手間。就在他踏入洗手間門裏的一刹那,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陸水看上去沒什麽反應,隨手關上了門。他進入第二個隔間,關門之後輕輕歎了一口氣。自己隻是不會交流,不太懂外麵的世界,但是不代表傻和好欺負。他比他見到的大多數人都聰明,經曆了多年校園霸淩之後,沒有什麽能瞞住他。陸水也不懂為什麽有的男生總是要找個人欺負,就如同他不懂為什麽有人學不會數理化。門外還沒動靜,他踩上馬桶蓋,雙手抓住隔間牆板的上沿,一隻腳再蹋水箱,輕而易舉地翻了過去,沒發出一丁點動靜。雙腳剛落地不久門外就有了腳步聲,陸水很習慣這個聲音,有人憋著笑,有人拎著東西。“快快快,腿玩年在這個隔間,就這個。”還有人催促。緊接著是一大桶水從天而降的巨大聲響,而這一切都發生在陸水左側的隔間裏。他擰開麵前的門把手,幹燥而淡然地走了出去,自然而然對上旁邊幸災樂禍的兩張臉。陸水不認識他們,應該是外校的,但是記住了。他還從那兩張臉上看到了震驚和疑惑,明明看準了陸水的位置,結果本應被澆個透心涼的人從隔壁完好無損地出來了。“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陸水沒立刻離開,冷冰冰地問。他的目光重新迴歸呆滯和無神,好不容易聚集的靈動再次消失了。他想起哥哥以前說過,如果遇到可怕的事就喊停下,告訴對方我不喜歡這樣。陸水說過,可是沒有人聽。以前是,現在也是,無論是他們拿“腿玩年”取外號,還是笑話他像女孩子。陸水又沉默地看向鏡子,指尖下意識地動了動。他趕在自己動手之前快步離開,卻在休息區看到了一杯被打翻的冰飲。“我不喜歡這樣。”他忍不住自言自語,眼神在那片咖啡色的液體表麵掃來掃去,他還沒來得及品嚐,也沒有來得及告訴哥哥,隊長給自己買了超大杯。真糟糕,他真的不喜歡這樣。手機的震動打斷了他的沉思,陸水動作僵硬地點開微信,首先看到置頂的幾個頭像。顧風的頭像是一片薄荷藍的海水,清澈又波光粼粼,哥哥的頭像和自己相同,兩兄弟站在迪士尼城堡前麵吃冰淇淋。大一跳水隊的新生群有新消息,陸水點了進去。顧風:[周三有耐力測試,請各位安排好賽前作息。]一條一條的新消息緊跟著蹦了出來,每個人都迴複一句“收到”,隻有陸水在發愣,一愣就愣出了神。直到手機再次震動,手心在震動下又酥又麻,海水頭像單獨給他發了一條。顧風:[?]陸水趕緊迴:[收到。]顧風:[好。]一個“好”字徹底打開了陸水的潘多拉魔盒,壓抑的溝通意圖被喚醒,他很想多發點什麽,可最終隻發送了一個表情包。小水獺將腦袋探出海麵左顧右盼.jpg。顧風發過來一個一隻手將小水獺的腦袋按下去的表情包。陸水再次看向灑了一地的飲料,點開語音:“我要一卡通。”迴複在半分鍾後才來,不是語音。[室內館1層。]跳水生也有室內館,但是和田徑生的訓練設備全然不同,陸水磨磨蹭蹭才來,刻意避開人多的走廊,一眼看到剛剛開會完畢的顧風。隊長靠著牆,雙手插在褲兜裏,像是趁著開會補了一覺,剛睡醒。陸水悶頭走到顧風麵前,什麽都不想說,顧風看了看他的書包,問:“沉不沉?”陸水搖頭,伸手去摸他的褲兜:“我要一卡通。”顧風看著他的手伸進褲兜,摸索了幾秒才說:“現在又和我熟了?”陸水動作一頓,慢騰騰地收迴手,氣唿唿地站在他旁邊。“也沒有很熟,不會邀請你吃西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