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出聲音的當然隻可能是周佩佩,她一邊試圖掩飾自己訝異的神色,一邊悄無聲息往餐廳那邊挪動著腳步。


    看到翁懷憬和邵卿都看著自己,周佩佩神色慌亂地說著:


    “卿姐,我去準備晚餐了,我們一般都是吃全麥三明治和蔬菜沙拉,可以嗎?”


    邵卿沒接她借準備晚餐遁走這茬,招著手對周佩佩說:


    “佩佩你給我迴來,就坐在旁邊聽著,你憬兒姐和我都沒有把你當外人看,而且卿姐我今天再給你上一課…”


    邵卿正色望著周佩佩:


    “當你跟的藝人什麽時候開始願意主動讓你知悉這種隱私時,才算真的把你當成了可以托付信任的助理,我這樣跟你說吧…人家晏清就坦坦蕩蕩,人家助理苗妙光明正大湊在旁邊豎著耳朵聽著。”


    “卿姐,你就管這叫願意主動嗎?”


    翁懷憬沒好氣迴了句,她看著還在客廳與餐廳間搖擺不定的周佩佩,對她說了聲:


    “佩佩你還是過來坐著吧,免得我讓人說不夠坦蕩。”


    翁懷憬發話了,周佩佩聽話地挪到了另一邊的沙發上坐下。


    她這會才想明白當時自己跟著邵卿一路從滬海趕迴來時,邵卿對翁懷憬說的那些什麽傲嬌,錯開行程,不續約,一輩子見不著這些話原來是這麽個意思。


    也想明白了為什麽晏清會對動手打傷他的憬兒姐是那種態度。


    她腦海裏閃過了晏清和翁懷憬倆人之前為數不多的幾次互動:


    「哇哦,原來憬兒姐以前和晏清老師是情侶關係…這麽勁爆的嗎?」


    周佩佩記住了邵卿給她上的課,悄悄地豎起了耳朵。


    “那,他怎麽迴的?”


    見邵卿跟自己保持著幾乎一樣的坐姿,膝蓋緊閉兩雙小腿前後搭著斜靠在沙發底托,一副端莊優雅歲月靜好的模樣。


    翁懷憬端起茶幾上的水杯,終於主動開口問道。


    邵卿端著表情把在周一發生在晏清辦公室裏的那些對白原原本本的跟翁懷憬複述了一遍,隻是完全沒提苗妙失態那一段。


    可翁懷憬美目一轉,卻一直將話題引到了苗妙身上:


    “他那個助理,苗妙,喜歡他對吧,而他應該全然不知情,卿姐你也看得出來對吧。”


    「納尼!苗妙姐喜歡晏清老師,拜托,這樣偶像劇的嘛!」


    豎著耳朵的周佩佩頓時感覺今天自己有如掉進了仲夏夜的西瓜田裏的閏土小哥哥,不對,是那隻猹,麵前好多瓜可以吃。


    “唉,我反而經過這個事變得挺喜歡苗妙的,那熟悉的隱匿而壓抑的愛慕…”


    邵卿把自己刻意隱去的苗妙那一部分也明明白白掏出來了,她歎了口氣總結道:


    “也是,我其實也覺得瞞不過你,你那麽聰明,隻是平時不關注這些而已。”


    翁懷憬聽完後不再提苗妙了,客廳的氣氛逐漸沉默。


    半晌翁懷憬主動打破了僵局,開口對邵卿說:


    “他以前看待這個世界裏人性惡的一麵很尖銳,我感覺他渾身充滿了憤怒,所以在很多事情的選擇上都走了極端,卿姐你也知道當初那件事吧,鬧得挺大的。”


    邵卿笑道:“我反而覺得他那算是有一顆赤子之心,跟泛泰實業的袁公子嘛,當時圈裏多少人說他不識相,螳臂當車什麽的。”


    周佩佩暗自咂摸著:「卿姐對晏清老師評價很高誒,赤子之心。」


    翁懷憬淡淡地歎了一句:“他當時也的確是退無可退了。”


    邵卿眯著眼睛看向翁懷憬:“所以那部戲到底有多爛?我真的很好奇…”


    “我也沒看過,而且他說過,就是抱著你這樣心思的人太多了,袁鬱秋才會有那種反向口碑營銷的奇思妙想。”


    翁懷憬運氣一頓,模仿著晏清那會點評的口吻:“華國影壇能出像《地煞·碧海潮生圖》這樣的片子,每一個支持過爛片票房的人都有責任。”


    邵卿捂著嘴笑了起來。


    翁懷憬自顧自地說著:“這些年過了,現在是不是細語上很流行這麽一個說法,跟這個世界和解。”


    周佩佩舉手應和道:“憬兒姐,有有有,我關注的幾個情感細語up主都發過類似的…”


    翁懷憬傾身取下馬尾上的橡筋皮箍,一頭青絲如瀑般灑下:“我倒是覺得他應該是經曆了一番自我放逐,終於跟自己和解了,這挺好的。”


    周佩佩就這麽紅著臉看著自己的憬兒姐,突然覺得嘴邊的瓜不香了。


    「憬兒姐,真的好美啊,實名製羨慕晏清老師!」


    邵卿點了點頭:“那件事鬧得,他直到現在還沒辦法接電影拍,特別是現在紀錄片都能進商業院線公映了,唉…”


    翁懷憬的反應倒是挺恬淡:“路是他自己選的,就算撞破頭他也會走下去,再說他也不是那種看重錢的人。”


    邵卿伸手輕輕握住翁懷憬那雙纖纖柔荑。


    “不提這個了,懷憬,卿姐一直最喜歡你了,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幸福,真的,我不想你這輩子跟我似的,我邵卿這一輩子算是完了,掛在一個過世的人身上了…”


    翁懷憬出聲打斷邵卿的話:“現在就很幸福,我喜歡當下這種生活狀態,跳舞、教書、育人。”


    她明白邵卿的潛台詞。


    邵卿不死心:“我能確定他仍然愛著你,你們又究竟是因為什麽分的手?”


    翁懷憬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們之間已經早就過去了,沒有什麽特殊原因,不過隻是不合適罷了。”


    邵卿正待再開口追問,翁懷憬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突然兩行清淚就潺潺從她紅紅的眼眶流了出來:


    “卿姐你那次從滬海迴來不是一直追問著想要一個理由,我為什麽會動手…”


    「這一幕好淒美啊,這樣子的憬兒姐格外惹人心疼,一定是晏清老師做了錯事,渣男!」


    周佩佩迅速扭轉了自己對晏清的評價。


    翁懷憬紅著眼眶呢喃著:“我倆分手那次,他自己跟我提的要求,如果他再敢出現在我麵前,就讓我狠狠打醒他,讓他絕望,讓他死心。”


    周佩佩:「???」


    邵卿則不解地問道:“他為什麽這樣說?”


    “原話不是這些,他當時是用的勞倫斯在《蛇》裏麵那段…”


    翁懷憬輕輕咳了一聲,以一口倫敦西區英音戲劇腔念著:


    “wasitcowardice,thatidarednotkillhim?


    wasitperversity,thatilongedtotalktohim?


    wasithumility,tofeelsohonoured?


    ifeltsohonoured.


    andyetthosevoices:


    ifyouwerenotafraid,youwouldkillhim!”


    這一段詩比起斯科特的作品,顯然有名多了,邵卿跟著翁懷憬的聲音輕輕地重複著華文版:


    “是否出於懦弱,我不敢把他殺死?


    是否出於墮落.我盼望與他交談?


    是否一種羞辱,我竟感到光榮?


    我感到如此光榮。


    然而,又傳出了聲音:


    假若你不害怕,你就得把他處死!”


    翁懷憬低下了頭試圖藏住自己汨汨流出的眼淚,她的聲音微微戰栗著,卻又異常堅決:


    “所以當他站在我麵前,對我舉著那把〈格桑花〉時,我心裏就一個聲音:asyourwish,bustard!”(如你所願,崽種!)


    “goodshot!”(幹得漂亮!)


    邵卿一把摟住低頭的翁懷憬,試圖幫翁懷憬擦掉眼淚,同時努嘴示意佩佩去準備晚餐:


    “佩佩我要吃三明治加沙拉,我們都餓了,懷憬我們準備去吃飯了。”


    翁懷憬繼續低頭不為所動,也不配合邵卿幫她擦眼淚的動作。


    邵卿沒轍,眯起一雙鳳眼,她眼珠轉了轉,開口對著已經走到餐廳打開冰箱門的周佩佩大聲說道:“佩佩等會再弄,你現在給駱冰打個電話,代表我通知他們節目組,試播這兩期錄完咱們不續約了,讓他們愛找誰找誰去…”


    感覺自己懷裏的翁懷憬突然就乖乖的主動配合找著自己手裏的手帕,邵卿擦拭幹她眼角和臉頰後,連忙又對真的僵在冰箱門口的周佩佩喊了一聲:


    “算了算了,我想了想咱們還是續約吧,這看著要爆火的節目不續約還怪可惜的…”


    邵卿緊緊摟住懷裏的翁懷憬,看似自怨自艾咕噥著:“再說了,不續約也得打電話給李延年啊,找駱冰有什麽用,懷憬你瞧瞧,我都給氣糊塗了。”


    翁懷憬猛地抬起頭,一把掙脫開邵卿的手臂,她連忙往旁邊挪了幾個身位轉身背對著邵卿。


    可能是心裏越想越氣,翁懷憬又迴過身抓起一個抱枕,沒好氣的向邵卿扔過去:


    “邵卿!我不想再理你,吃完飯你給我趕緊地迴去,別再打擾我找狀態。”


    說完翁懷憬便拿起劇本,低下頭把所有注意力重新投迴了男女主角台詞對話上。


    邵卿笑了笑,放下抱枕起身去了餐廳那邊,她一邊褥著周佩佩的梨花頭,一邊言傳身教些她自己總結的助理小技巧。


    在簡單吃完周佩佩準備的健康晚飯後,邵卿衝著翁懷憬揮了揮手,也不管她看沒看到,便提著包自己推開門走了,留下一個獅子頭佩佩開始進行日常唿喚她憬兒姐進食。


    “小葫蘆,姐姐不信還治不了你。”


    邵卿臉上掛著得逞的笑,靠在停車場自己車旁一連抽了三根煙,才一臉滿足地轟起油門,駕著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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