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堂今日爆滿,足足坐了兩千多號學生,這時都是眼觀口、口觀心,屏氣凝神的望著學校新請來的冷麵教官大人。那人今日一襲筆挺的墨綠色軍裝,英氣逼人的樣子簡直讓人炫目。

    蘇修堯一手拿著麥克風,一手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張折好的白紙,遞給主持人,這才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問題,聽說蕭總是建築係的高材生,就是想請蕭總幫忙看看這張設計圖怎麽樣?”

    蕭可依舊眉目帶笑,神色如常。卻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緊緊地扣著主席台的邊緣,因為用力,指甲都泛著森涼的白色。她接過主持人遞上來的設計圖,緊接著,眸色便一點一點暗了下去。

    什麽設計圖?這人還真能唬人,不過就是一張簡筆畫而已。

    蕭可第一次見到蘇修堯的時候,才八歲。那時候父親還在位,帶小小的蕭可去蘇家做客。蘇家是c市的名門望族,蘇老將軍一生戎馬,德高望重。那時候的蘇修堯已經是十一歲的少年了,劍眉星目、英俊倜儻已見雛形。

    蕭可從小見過太多漂亮的男孩子,自從上幼兒園開始,有哪個小男孩不是追在她屁股後邊的?可是驕傲如蕭可,怎麽可能會對那些跟屁蟲哪怕是多看上一眼?但是,這個少年不一樣,至少那個時候的蕭可是這樣以為的。

    或者我們可以這樣說,蕭可對蘇修堯,一見鍾情。

    春光明媚的四月天裏,白衣黑褲的幹淨少年靠在自己後院的樹幹上,居高臨下的向她微微一笑,彎彎勾起的眼睛月牙一樣。那一刻啊,蕭可隻覺得左胸膛裏那顆小小的東西忽的就停止了跳動,好像全世界的星光都不及眼前這人璀璨奪目。

    彼時正是木蘭花開的季節,白衣少年麵容清俊,嘴角勾起的弧度剛剛好,朗聲問道:“小笨蛋,你是誰?”

    後來的後來,兩個人慢慢相識,相知,到最後相愛,這個過程是那麽的順其自然,以至於某一天那個人不辭而別之後,蕭可有一個月的時間都是恍恍惚惚,以為下一秒他會跳出來說——真是個小笨蛋!

    時光恍惚重疊,記憶中的人眉眼依舊,台下的竊竊私語聲聲敲進蕭可的耳朵,蕭可一下子從往事中掙紮出來,恨恨的望著台下的男人。他就這樣把爛在心裏那麽久的事情翻出來,在陽光底下一件件仔細的攤開來曬,蕭可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要如何開口,手指死死的握著那張簡筆畫。

    紙張已然泛黃,畫上的少年靠在樹上,看不清麵容,但是眼前的女孩子卻是明顯在哭鼻子

    。

    蕭可不動聲色的深深吸了兩口氣,緩緩抬眼答道:“蘇教授的這幅‘設計圖’創意甚是新穎,美觀大方,符合現代人的審美觀點。但是從專業的角度來看,是不可能建成的,因為缺少支柱。”

    蕭可神色平靜的答道,末了還親自下台把“設計圖”交到蘇修堯的手裏,卻沒有給他一個眼神。校長帶頭鼓掌,蕭可在一片轟鳴的掌聲中功成身退。

    晚會還在進行,後麵幾乎都是文藝節目,蕭可借口公司有事先行告辭,留下助理在那裏應酬,一個人悄悄地出了禮堂。這裏是大學生活動中心的二樓,蕭可一個人沿著拐角處的樓梯下去,在一樓的圓弧大廳的角落休息了一會,悄悄地出了門。

    身後是無盡黑的夜,正是學生晚自習的時段,路上人不多。這裏不是主幹道,沒有路燈,隱隱約約從教學區透出來的燈光更是星星點點,根本溫暖不了這重重的夜色。

    天氣微涼,蕭可抱緊了雙臂,向著宿舍區的方向走過去。那裏坐落著幾個小小的報刊亭,蕭可記得那裏好像有賣小零食的。報亭人多,熙熙攘攘的,蕭可一個人在人群裏擠了好久,終於如願找到了那個盛著茶葉蛋的電飯鍋。

    熱乎乎的茶葉蛋捧在手裏,溫暖也隨著皮膚漸漸蔓延到全身上下,蕭可滿心歡喜的樣子,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個茶葉蛋一塊錢,蕭可低頭在包裏翻了良久,卻還是沒有找到零錢。

    身後一陣小小的驚唿,蕭可下意識的迴頭望去,卻見那個本應坐在禮堂裏的人,手上捏著一把零錢正一臉溫和的笑。蕭可自然不跟他客氣,歡歡喜喜地付了錢,轉身便把那人丟在人堆裏。

    女生宿舍樓前是一個小小的湖泊,名為燕飛湖,卻是學生情侶們談情說愛的好地方。當年蕭可和蘇修堯還在一起的時候,沒少在這裏禍害大眾。這時流年不再,舊時的戀人再次站在曾經談情說愛的地方,皆是心有戚戚。

    蕭可一手剝著手裏的雞蛋,似乎是不經意的說到:“新校區也有這樣一個湖呢,你說,該取個什麽名字好呢?”

    蘇修堯沒有開口,默默地站在蕭可身後,蕭可迴身望去,男人本就高大,此時更是站在台階上,眼睛一眨不眨的凝望著她,眸色深深的樣子,像一個來自遠古的騎士。

    時光悠然靜謐,蕭可依舊淺笑嫣然,揚了揚手裏的茶葉蛋道:“蘇修堯你怎麽這麽小氣啊?大不了我一會兒去給你買一個好了?”

    蘇修堯沉默不語的聽著,看了她良久,

    才道:“你要逃避到什麽時候?”

    蕭可這會兒也收了笑意,徑自在湖邊的涼凳上坐下,“我哪裏有逃避了?我跟你之間早就過去了,你是你,我是我,你憑什麽以為我會逃避?”

    夜色深沉,蕭可聲調平和,臉上甚至還戴著輕笑,這會兒緩慢而認真的問他——你憑什麽以為我會逃避?蘇修堯的心,陡然沉入不見底的說深淵。

    大家一定都知道張愛玲的故事,她愛上風流倜儻的胡蘭成,為她低到塵埃裏。可是那個人是胡蘭成啊,一個僅用一盞茶的時間,就能忘記許諾一生的誓言的男人。胡蘭成的背離讓她覺得山河換顏,所以張愛玲在得知一切都無法挽迴時,華麗的轉身。然而那個自以為是的男人,卻還認為她會守著那座公寓,為他等到新月變圓。

    蘇修堯此時,看著眼前眉目清亮的女孩子,竟然覺得他跟胡蘭成一樣可笑、可悲。他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走下來做到蕭可身邊。石凳不大,兩個人這會兒挨得極近,蕭可清清楚楚的聽見,男人不規則的心跳。

    暗黑色的寂靜裏,兩個人並肩坐了一會兒,皆是無話可說。從初次相見時的劍拔弩張,到如今的泰然處之,兩個人之間所開辟出來的,卻不是釋然。

    所謂釋然,就是把一個東西、一件事情,甚至是一個人看的越來越淡,把ta在你心裏的重量放的越來越輕,等到真的輕如鴻毛的時候,你就真的釋然了。可是有些事情有些人,注定一輩子都忘不掉的。

    一個你拚死拚活都想得到的釋然,你又怎麽會舍得讓自己釋然呢?

    湖邊到底還是涼意襲人的,蘇修堯脫□上的大衣披在蕭可肩上,手指觸到的,皆是冰涼一片。蕭可言笑晏晏的轉身說謝謝,卻被那人一把摟進懷裏。

    男人的力氣大的很,此時兩條臂膀箍的蕭可生疼。蕭可卻也不掙紮,在他耳邊輕輕地問:“怎麽?舍不得你的前女友了?”

    蘇修堯不說話,隻是摟的更近,像是要把這個女人嵌進自己的骨血。

    “喂,”蕭可唿吸不暢,此時悶聲悶氣的道,“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你再這樣,我可要告你猥褻婦女了?”

    蘇修堯心下一怒,猛地鬆開懷裏的女人,冷然道:“你非得這麽折騰?”

    蕭可嗤笑了一聲,這人倒是質問起她來了,頓時又嬌豔的笑道:“我哪裏有折騰了?這不是準備好了迴家洗手作羹湯麽?”

    蘇修堯渾身一震,眼中釘神色冷了

    又冷,笑道:“你這是在刺激我麽?明明知道我迴來是為什麽,故意給我好看?”

    “唔,”蕭可不動聲色的向後靠了靠,半真半假的笑道,“都被你猜中了呢?這可怎麽辦呢?”

    蘇修堯發誓,他現在簡直想掐死眼前這個女人,此時全身的戾氣都集中在一點,蘇修堯眯了眯眼睛,神色更暗。蕭可心下一顫,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眼前的男人簡直就是張開了黑色翅膀的撒旦。

    “怎麽?我是美得不行了麽?”蕭可此時笑的有些嬌嗔,伸出中指輕輕的戳向蘇修堯的胸膛,像是對付所有男人一樣,“哎,再看可是要收費了?”

    “哦?是麽?”蘇修堯也勾著嘴角,意味不明,“那你告訴我,這四年裏,陸楷辰開給你的價碼是多少?我付雙倍!”

    他話音未落,蕭可的臉色已經黑成鍋底的樣子了,她瞪著蘇修堯那張既欠扁又混蛋的俊臉良久,終於還是笑道:“是麽?那可真是太好了呢,算上救我爸爸出來和公司的話,把我這一輩子賣給他都不夠呢,你真的要付雙倍?”

    還未等蘇修堯開口,不遠處便傳來一聲清朗的男聲,“我看蘇大校還是瞅準下輩子再說吧,可可的這一輩子……我可是要好好珍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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