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天的祭禮結束,累癱了的郭旭終於在迴程的馬車上找到了空閑,他強行繃著平靜的表情終於忍不住了,五官都扭曲著擠成一團。彈幕從談自非宣布了“稱總統”之後就開始裝死,郭旭猙獰著一張臉,語氣崩潰到變了調,“你們到底跟我哥說了什麽?!”彈幕支支吾吾得好一會兒,才零散地有了迴答【也、也沒有說什麽啊】【就是一些……資、資本、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社會製度之類的……】【大家都知道的那些麽,再深的我們也講不懂】郭旭:!你們還打算說別的什麽?!彈幕不能理解郭旭崩潰的心情,過了最開始的心虛搪塞之後,沒多一會兒就理直氣壯起來【呀,旭旭你別這麽激動,生產力都發展到了這個地步,社會關係改變是早晚的事】【是啊,就是沒想到哥哥會這麽激進,我以為哥哥起碼會用君主立憲過渡一下】【哥哥的事怎麽能叫‘激進’?那是‘開明’!是‘進步’!!】【對啊,當吉祥物有什麽意思?要做就做得徹底點】【旭旭你放心,有我們看著,出不了什麽問題。再說、你也不想看著哥哥的後代被送上斷頭台吧?】郭旭:就是因為有你們這群不靠譜的看著,才會出問題啊!送斷頭台?我看你們是想把我送上斷頭台!!*那天祭台上的“總統”稱唿並沒有在(除郭旭外的)群臣間激起多大的波瀾。雖說按照正常的發展,改稱這事應該提前找大臣議一議,再經群臣上奏、陛下批準,走完全部流程後正式改稱。但是開國帝王一向任性,他們這位一個看不住就能提刀上馬的陛下又是任性中的任性,陛下不想走流程,他們這些人能怎麽辦呢?隻能事後幫忙把流程補了。稱唿的事兒就這麽不痛不癢的過去了,但是接下來的官員改製卻讓不少人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能在亂世中走到最頂層的人沒有一個是傻子,權力結構的變更足夠觸動這些人的神經。人總是會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權柄,但是當他們上麵壓著一位可以毫無道理殺人的開國皇帝時,事情就變得沒那麽簡單。焉知這位是不是想要以此為由清理朝堂?帝王的威望沒有人敢去觸動,眾人隻能從談自非身邊的人下手。這一次不管是廖陣、茹文君之類的文臣,還是蹇成、李蕩等武將,都不能再被歸屬於同一陣營,眾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這些年間默認的繼承人郭旭身上。郭旭早就跑路了。他從他哥鬧出“總統”這一出後,就猜到了接下來的發展。他一個專心搞工程的技術員,實在不想跟這群人精們打交道,當天晚上就打包行李、卷著鋪蓋,跑到皇宮(總統府)投奔他哥去了。郭旭:哥哥,撈撈!第81章 戰亂世界27一場堪稱天崩地裂的動蕩在朝堂上持續了一整年, 對民間卻好似沒什麽影響。於百姓的而言,無非是幾個官衙門換了稱唿,皇帝老爺不叫皇帝老爺, 改叫“總統”了, 這實在沒什麽緊要的, 隻要日子能過好了,誰管上頭叫什麽?正值戰亂剛過的時候,有時夜半從夢中醒來,摸摸旁邊還在的幼子家人, 禁不住落下兩行淚來,又在心底默念“以後就好過了、好過了”, 又或者戳戳酣睡的娃娃的臉感慨“倒是個會享福的,投胎到這個好年景”……要是再睡不著, 就下去燒兩炷香,朝北麵拜一拜:真龍天子、真龍天子, 說不準這“總統”就是陛下在天上的神號呢。這些零碎的在百姓間的流言還沒有傳到朝上, 倒是朝堂上的拉扯落下帷幕, 在皇宮裏趴了一整年的郭旭終於能放心大膽的出來溜了。他站在宮門口迴望,看著已經正式改稱“總統府”的建築群, 忍不住發自內心地感慨一句:他哥真是牛逼!旁邊的侍從請示道:“小公子可要迴府?”郭旭一擺手。迴什麽迴?!一年、這可是一年!!不是一天!也不是一個月!要不是皇宮夠大,他都要憋出病了!那幫人能(敢)和他哥極限拉扯一整年,也是牛逼壞了。反正郭旭是不敢參與到這種層次的神仙打架裏去的。其實他上半年就可以出來的, 但是苟一點沒壞處, 他硬生生憋到現在,等風頭徹底過去、才放心大膽地走出來。這會兒好不容易從禁閉裏走出來,當然得先逛逛。郭旭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順著人流走不多, 一會兒就到了人群密集處,問:“那邊怎麽迴事兒?這麽熱鬧?”侍從迴:“是東城書肆,小公子有所不知,薑將軍的自傳又出新作了,大家都排隊等著呢。說是這次寫的是年前隨著陛下南征穆室內容。”郭旭聽得嘴角抽了抽。當年他隨口一句建議,卻沒有想到薑羅春會搞出這種超級ip。早些年的時候,薑羅春聽從了郭旭的意見寫了自傳,先是借著自己黑紅的流量,讓新書上市就是一波大賣,又改編成評書借著說書先生的口傳遍街頭巷尾,緊接著又雇人排了戲、到處表演。三管齊下,他“刺殺史煜失敗”的事成了一段膾炙人口的故事,街頭拎個小孩子都能講出個兩三句來。按理說到此為止,薑羅春想要澄清事實的目的已經達到,但是興許是嚐到了甜頭,他並沒有就此停住腳步,而是緊鑼密鼓地推出了自傳的第二部、第三部。 後兩部著作郭旭當然拜讀過,他從讀第二部的時候就開始覺得有點不對。 第二部主要是寫了薑羅春在幽州時的經曆,著重刻畫了嚴岱這個看似賢明的小人是如何歪曲事實、虛假營銷,利用主人公的名聲的。讀者看著自傳的主人公誤把這個奸邪小人當成明主,為之拋頭顱、灑熱血,隻拍著大腿恨道“糊塗啊!!”。直到最後,嚴岱真麵目暴露,被主人公一刀捅死,看的人才終於長出一口氣,爽了。 按理說這是個很套路的爽文結構,結局也看得叫人大快人心。但是這裏麵有點小小的問題,書裏每每說道嚴岱如何如何的時候,總要把相鄰的晉州之主拿出來對比,狠狠地拉踩一波……倒不是不可以,就是沒必要。郭旭:我的錯覺嗎?總覺得他在不停地cue我哥。等到第三部推出之後,郭旭就發現這並不是他的錯覺,薑羅春在這在這一部裏麵徹底沒了遮掩,開始狂吹他哥的彩虹屁。 在這個半自傳的裏,主人公離開幽州之後,便覺心灰意冷、徹底失去了人生的意義,想隨便找個地方了此殘生,卻不料在這個人生最低穀的時候,他遇到了自己真正的明主。這時候的他身上帶著叛主、降敵的種種汙名,萬人唾罵、人人喊打,可是主公卻毫無異色地坦然接納了他,之後更是信任有加,隻帶他一人進入鄭軍大帳,在十萬大軍的包圍下,殺了鄭軍主將。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主人公終於認出,眼前這人不就是當年刺殺史煜的義士嗎?!!這分明才是他真正的明主!他當年有眼不識,竟生生地將人錯過,幸而蒼天有眼、又給了他一次機會!!!……郭旭看著上麵的種種形容,忍不住腳趾摳地:這味兒怎麽這麽怪呢?還沒有經曆過各種後世文學毒打的淳樸土著並不覺得尷尬,他們隻感動於書中情深意重的君臣情誼,並為主人公終於尋得明主潸然淚下。一時之間各種二次創作層出不窮,薑羅春的聲望也由此被推到了頂峰。他超過了從最早跟隨談自非、一刀一槍拿下晉州根據地的蹇成;超過了隨著談自非連下齊、餘二州,又定幽州的李蕩;超過了一直在兢兢業業打理後方的茹文君;也超過了確定整個晉州發展戰略方向的廖陣……成了(市井傳言中)最受主公倚重信任的肱骨之臣、心腹大將!!眾文臣武將:???!!!!豈、有、此、理!!和登到頂峰的聲望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薑羅春一下子跌到穀底的人緣。不過本人似乎並不怎麽在意,急眼了的反而是其他諸多文臣武將。沒過多久,書肆就熱鬧起來。先是上架了一批文集,郭旭看著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震驚了。倒不是震驚於他哥手底下人才的文學素養(他知道大佬們隨手一篇就是未來課本必背),他是震驚大佬的時間管理,要知道當時正值他哥的地盤擴張期,每個人都忙得恨不得夜宿政事堂,這些大佬們到底哪來的時間寫文章?還寫了整整一本文集?郭旭懷著莫名崇敬的心情一一買了,然而買迴來之後,多半隻翻了兩頁就棄置了。駢四儷六、文采斐然,用典工整、意蘊悠長。郭旭左看看右看看,終於從書頁的夾縫裏看出兩個字來“牛逼”。然而,有一個問題。……看不懂。天然的門檻篩選了一大批讀者,這部分文集在一部分階層中很受歡迎,但是就傳播的廣泛性來說,遠遠不及薑羅春的自傳。郭旭隻能感慨:諸位先生們這波、可真是輸在了懂文化上。然而緊接著也沒有過多久,書肆你又多了一批新書。“某某自傳”的書名在書架上一字列開,乍一眼看過去都有點眼花,因為這會兒的書籍包裝都是統一顏色、統一格式,直叫人快分不出誰是誰。郭旭一個轉眼,好像從裏麵看見了“龐田”兩個字。他再三確認自己沒看錯之後,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當年的識字困難戶都能寫自傳了!這到底是種什麽樣的精神?!諸人:不能放任那姓薑一個人瞎說,誰還沒有個“我和主公的二三事”……咳、不是,誰還沒有個“自傳”呢?!那賊子不過一降將爾,如何能與我等相較?!!我為主公披荊斬棘、和主公一同出生入死,怎麽都比一個半途投降來的降將來得受倚重吧?主公心裏有我,我心裏有主公,我才是主公眼裏最不一樣的煙火!郭旭:“……”他這次倒是忍著尷尬,硬著頭皮從頭翻到尾。其實刨除某些東西,這些自傳還挺精彩的,郭旭看完之後也忍不住感慨,他哥手底下的牛人真多,就比如說那位以文臣之身臥底臥倒鄭朝首都護衛隊長的,郭旭看完之後心底隻有一個大寫的“臥槽”。平心而論,這幫能在亂世摸爬滾打到如今高位的人,每一個人的經曆都是一部傳奇了,但是就曲折性而言,還是薑羅春的故事最跌宕起伏、抓人眼球。再加上它最先搶占了市場,迄今為止,仍舊在百姓人氣榜上高居榜首。其他人會服氣這狀況嗎?那必然不能夠啊!出書、說書、排戲……你能幹得,為什麽我就幹不得?!怎能讓一個奸邪小人成為主公倚重重臣?隻是傳言也不行!!大晉朝的文娛事業就這樣,從完全讓人猝不及防的角度,蓬蓬勃勃地發展起來了。郭旭對文學藝術發展倒是沒什麽意見,但是還是有一個問題:你們寫自傳就寫自傳吧,能不能別老cue我哥?!你們看看、你們寫出來的那還是“人”嗎?!!那分明是身披霞光、腳踩風火輪、吹一口氣兒敵軍就四散奔逃的……(漸漸不知怎麽概括)郭旭想到這裏也終於站不住了,連忙招唿著侍從道:“走,咱們去看看。”他得趕緊去書肆看看,自己沒去的這一年,裏麵的“自傳”到底發展到什麽程度了。要實在不行,他真的得親自下場給他哥辟謠了!第82章 戰亂世界(完)又到了一年代理總統選舉期, 和上一次的選舉不同,這一次談自非他人已經不在洛城之中。若是上次的選舉還有些“陛下西征,選人監理國事、在後方主持大局”的意思在, 那麽在談自非已經離開國都四年之久的現在, 是個人都明白這個“代理總統”到底是什麽意思了。對於郭旭來說, 談自非不在洛城,這同樣意味著他沒法再找他哥罩著了,他隻能僵笑把一波又一波來請他“重立正統”的人請出府邸。郭旭:可憐弱小又無助.jpg幹脆“答應”?開什麽玩笑!先不說政治鬥爭就不是他這種小白能摻和的,單說“正統”跟他有半毛錢關係嗎?!這些人還不如找找楊氏還有什麽在世的遠親呢!為什麽不“拒之門外”?郭旭想到這個, 臉色禁不住發苦:也不看看來的是什麽人,他敢拒嗎?!今天又是一個沒法關到門外的大佬。郭旭早就聽到門房稟報, 在屋外拍了拍臉,調整好表情, 才堆起笑臉來迎進去,“廖先生大駕, 有失遠迎。”廖陣放下手中的茶盞, 起身施禮, “某還以為、此次仍無緣得見小公子。”郭旭被不輕不重地噎了一下,也不敢說什麽, 隻是連聲道是“先生說笑”。廖陣看著眼前早就稱不上“孩子”的青年,輕輕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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