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本來想要同那老者打聽一些消息,可是對方一開始就打算出門, 家裏來客也沒有讓他多停留一陣兒,吩咐了兒子好好招待之後,就自顧自的離去了。完全沒機會和老丈搭上話的幾人:“……”盧子登倒是反應很快問起了李恩他父親的去向,可後者也隻是搖頭說“不知”。“我爹他脾氣怪得很, 出門從來不叫人跟著,我打小就這樣了。不過這村子他呆了一輩子了、都熟得很, 出不了什麽事兒。”李恩說是這麽說著, 但是往外看的表情上卻帶著分明的擔憂。畢竟就算平常沒什麽事, 這會兒老爺子可是傷了腿,不老老實實在家養著,反而往外走, 叫人忍不住擔心起來。再怎麽說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終究比不了年輕的時候。隻是李老丈明顯平時在家裏積威甚重,李恩就算有什麽異議也不敢說出來,連追出去都不敢。他長籲短歎了一會兒,有對著山的方向默默念了幾句。看口型像是“神子保佑”, 不過到底不敢在家念出聲來,倒應了那句他爹不喜歡別人提起神子很顯然, 他自己也被包括在這個“別人”之中。一把年紀了還活在老父親的陰影之下,叫人看得怪心酸的。*賀還之幾人雖然修為還不到辟穀,但都隨身帶著丹藥, 再加上這小村子裏麵也沒什麽能讓人專為口腹之欲吃一頓的東西,因此幾人推說不餓,隻在李恩家中喝了杯水, 就準備去村子裏轉轉,走前還問了李恩幾句他父親常去的地方,說是“會幫忙留意”。後者本就擔心父親的狀況,又礙於對方平常積威不敢跟著,這會兒聽賀還之幾人如此說,當然是連連感謝、知無不言。等一行人走出來之後,宓昶終於憋不住問了,“你們怎麽知道那老丈知道神子祠的事?”說實話,他不太想去找人,那老爺子看著就像是很不好說話的樣子。賀還之瞥了人一眼,終於還是開口解釋:“按照剛才李恩的說法,這神子祠並不是村子裏一直有的供奉,才剛剛建起來幾十年,以祠堂來說,並不太久。那老丈的年紀,他該是親眼見到過這神祠建成的始末,或許知道建祠的原因,畢竟……”賀還之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他的成長環境使然,習慣性地說話留三分,實在不適應這種把話掰開揉碎了給人塞到腦子裏的做法。宓昶全無所覺,隻是順著話追問,“‘畢竟’什麽?”眼裏一片清澈見底的愚蠢。賀還之:“……”突然失去了講話的興致。最後還是盧子登接過了話才沒讓這突如其來的沉默繼續發酵下去,“畢竟那老丈對神祠的態度不對。”他笑了聲,問:“阿昶是修界出身吧?”宓昶一臉“你怎麽猜到?”的表情點了頭。他確實出身修真世家,不過家族並不大,也已經有許多年沒出好苗子了。這一代出了他這麽一個金雷雙靈根的天才,整個家族都振奮起來,昆侖虛要擇弟子消息一放出來,j家族就立刻歡天喜地、敲鑼打鼓地把他送去了,宓昶也是爭氣,真的通過了這場弟子選拔。盧子登:“凡塵界中人對仙神的態度和修界不同。”對於修士而言,登仙之路雖然同樣遙遠,但卻是一個能夠追尋的目標。但對凡人卻不同了,那卻是遙不可及的神話,不會有人想著去觸碰或褻瀆。盧子登仔細地解釋了一番這其中的區別,又道:“凡人之力所能改變的事情太少,他們隻能將力所不能及寄托於仙神,求個心裏安穩。於凡人而言,李恩的態度才是正常的。既然是圖個心安,那當然談不上懷疑,所以那老丈的態度才不對。”畢竟一般人就算出了事,也多半會想自己不夠虔誠、或者時運不濟,少有去責罵神廟裏的泥胎木塑的。宓昶有所明悟地點點頭,但是轉念又想“這不是還得去找那個瞧著就不好說話的老爺子嗎?”,臉色忍不住就苦起來。宓昶還是不情不願地跟著去了,但是幾人在村子裏走了一圈也沒有找見那老丈的蹤影。人雖找了個空,但他們卻在村中聽了不少關於這老丈的傳言。李恩的父親在村裏也很有名氣,他是十裏八鄉有名的高壽之人,常有人慕名前來拜會,隻不過多半都要被老爺子不客氣地罵迴去,也虧得他一把年紀了,沒人願意同他動手。除了脾氣古怪之外,更有名的是對方很有仙緣,據傳對昂在年少的時候遇見過真的仙人。也正是因為沾了仙人的仙氣兒,他才到這把年紀仍舊身體硬朗,別說平常生活了,就是上山入田都是一把好手。幾個修行中人琢磨了一下,覺得“仙人”不大可能,多半是哪個修為高深的修士。“沾仙氣兒”的說法更是無稽之談,普通人可受不住靈力入體,那不叫沾仙氣、那叫送人去死。那老丈又不像被人洗經伐髓過的,如今身體這般硬朗,隻能說是他自己身體素質出色。除了李恩父親的傳言,幾人倒是從其他年長老者口中得知,早些年山裏還祭拜過一位山神。至於怎麽從“山神”變成“神子”就無人得知了,年輕一輩的更是隻知神子不知山神。幾人頓時生出了些先前和李恩交談的無力感。像是問出了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有問出來。這麽轉了一圈之後,天色已經漸漸暗下,炊煙嫋嫋升騰,田間勞作的人陸續帶著農具迴家,幾人在“就這麽迴去”和“上山看一眼那相當可疑的神子祠”之間選擇了後者。三人都是修士,腳程極快,在凡人眼裏極難走的山路於他們而言和平地也沒什麽差別,眨眼間就上了山。還未進神祠,就聽見裏麵的動靜,他們當即神色一凜。這個時間村民早已歸家,裏麵不該有人在祭拜。幾人心中都有了計較,立刻放輕了腳步、斂息接近。凡界靈力稀薄,是故修行艱難,也因此常有些靈物精怪之類生出神智後,耐不住苦修的艱難,做些裝神弄鬼騙人祭祀的事。若隻是騙點香火罷了,可有些事一旦開了頭便難以罷手,最後多半會演變為索要供奉的妖邪。這是下山弟子常遇見的事,幾人本以為也是如此,但是湊近了才覺出來不對。的動靜裏,夾雜著些罵人聲,一開始還壓低著聲音,但漸漸地像是意識到這個時間不會有人再上山來了、就開始沒了顧忌,喝罵得越發中氣十足。且那聲音怎麽聽怎麽耳熟……幾人輕手輕腳地趴住了窗沿,透過窗子的縫隙往裏看。正是幾人先前在村子裏便尋不著的李老丈。老爺子拖著還沒好的傷腿,踉蹌著在神祠內清掃著邊角的灰塵,嘴裏罵的內容概括下大意就是“自己不過幾天沒過來,負責打掃的小兔崽子就都懈怠了”。他手上的動作沒停,嘴巴也是,從桌子上散著的香灰數落到祠堂角落裏的塵土,再到貢品的新鮮程度……總歸是沒一樣能讓他滿意的。賀&宓&盧:“……”李恩不是說,自己父親不喜神子嗎?這模樣可不像是厭惡的樣子。盧子登並指於前,在眼上抹了一下。這年頭散修在外麵討生活不易,他也有一兩個獨家望氣法門,替人看看相或者簡單判斷一下兇吉什麽的,用法比較萬金油。他看了一眼,收迴了目光,語氣複雜地小聲對同伴道:“這老丈是這間神祠的‘祝’。”這話落下,不僅是宓昶淺淺地驚唿了一聲,連賀還之都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這是祝?……這位“祝”還真是怪有個性的,哈哈。幾人臉上的神色都或多或少的定格在“不可思議”上麵這麽在神祠裏罵罵咧咧,居然還沒被神主趕出去?而且看李恩的態度就明白了,老爺子當“祝”這件事家裏人是不知道的,這要怎麽瞞過去?幹什麽要瞞著?這邊三人小小的騷動的時候,祠堂裏麵突然安靜下去,剛才還惡聲惡氣地念個不停的老爺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止住了聲。外麵幾人還以為自己剛才鬧出的動靜暴露了,連忙想要躲,卻不想裏麵的人根本沒看這邊,而是徑直看向了神像。凡塵塑神像總愛帶一些非人的特質,如三頭六臂、重瞳狼首、麟身龍尾,但是這個神像卻完完全全是一個少年人的模樣,身上並無任何異象。幾人不由想到鄉民對其的稱唿“神子”。比起神明這種遙遠的稱謂,神子顯出一種更加偏向人類的親切。但是在親切那也是“神”啊,哪有人祭拜的時候會直勾勾地盯著?賀&宓&盧:果然很怪。那邊的老丈毫不避諱地看了一會兒神像,突然冷哼:“你以為他們是謝你?不過是怕你報複罷了。”這一句話裏隱藏的意思可多了去,方才還心情詭異的幾人不由對視。果然,這老丈知道神子祠的事!老者不知外麵的人,低聲嘀咕起了這幾日附近幼童失蹤的事,話裏話外也是覺得村子還安然無恙是“神子庇護”。隻不過比起李恩的又慶幸又感激的樣子,他的態度要古怪得多,高興不像高興、生氣也不想生氣,而是似乎帶著點憤憤不平的怨氣。旁聽的幾人很快意識到這怨氣並不是他們的錯覺。老人念了句什麽,聲音太模糊,以至於窗外的幾人即便有修為在身、也隻聽清了後半句,“……都這樣了,你還護著他們的後人。”幾人還琢磨著這句話的意思,那邊老者已經仔細挑揀著、將桌上的貢品都換成最新鮮的,上了柱香後,就準備離開了。隻是走之前,他又最後抬頭看了神像一眼,低低哼道:“蠢死了。”和當年一樣蠢。第41章 修真世界09一直等到老丈離開, 賀還之三個人才從藏身的灌木處出來。幾人拍幹淨身上的草葉,找了處幹淨的地方坐了,整理起剛才聽到的信息。是盧子登先開口, 交代了自己“看”見的東西。“我剛才看了,那神位是空的,這隻是個鄉民私建的野祠,並未得到神主承認、也無人受那香火。不過鄉民要是一直這般祭拜下去, 再過個百年,這塑像興許能生出靈智來。”這種存在當然算不上“神”, 不過是應村民祈願而誕生的精靈。倒也排除了他們一開始的那個“騙香火的妖物精怪”的猜測了, 要真是這樣, 那對方可不會放著這麽一大筆香火不取。盧子登頓了一下,又補充,“那老丈和神主有些因果在, 香火無主,便有一部分順著因果溢到了這老丈身上。”神道的願力香火和靈力不同,凡人也能受之,也怪不得這老丈如此高壽還身體康健。他本以為老丈是身為這神祠的“祝”才有這份牽扯,但是等聽對方最後那段話覺出不對, 又仔細看了一遍,這才分辨出這段因果。這可有趣了, 鄉間供奉的神主居然和一個凡人有因果牽扯。神主不應,按理說這神祠隻是一個擺設罷了,說不上什麽庇護。但是幾人這會兒也沒什麽旁的線索, 隻能順著這看起來最異常的地方查下去。還有就是……雖然那老丈說得模糊不清,可背後顯然有故事他們好奇啊!*國有記史、縣有縣誌,村子裏麵也該有類似的記錄才對。幾人確定了目標後, 便分頭行動。村子裏麵能放文書的地方太少了,幾人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東西,隻是上麵記錄的內容實在叫幾個本來抱著興致勃勃探險意味的少年笑不出來了。某年某月某日,獻童子一人;某月某日,獻少女一人;是歲,數月無雨,獻童子童女一對,期山神垂憐……以三牲之禮祭之,山神怒,山崩地動、死傷無數,首罪被誅,存者跪地伏求,得免矣;大災,童子童女五對……這簡直是個血腥累累的人命賬本。寥寥幾筆的記錄,便勾掉了一條甚至數條生命,叫人禁不住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