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阿嚏!”李璧鈺狠狠地打了兩個噴嚏,撓了撓腦袋,疑惑道,“奇怪,是誰在念叨我?”……林蘇迴到潭縣的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拿了一大袋束,前往李夫子的家裏。“你還知道迴來!”見到林蘇,李夫子先是一喜,但很快就皺起眉頭,對林蘇吹胡子瞪眼道。“夫子,學生知道錯了!你看,學生這不是迴來了嗎?”林蘇隻能笑著討好道。李夫子卻不吃林蘇這一套,他捋了捋胡子,冷哼一聲:“你離開這麽多年,我倒是想問問你,四書五經可曾熟練?儒家經義尚能分明?策論詩文有否落下……”李夫子瞬間就給了林蘇無數個奪命連環問。直問得林蘇冷汗涔涔。“這、這個,那個……夫子,多年未見,學生對夫子甚是想念……”“少轉移話題!”李夫子再次吹胡子瞪眼道,“我的學生,可從來沒有不學無術、不通詩書之輩!”“今天,就讓我來考校考校你,若是你通過了,你自然還是我的學生……若是你沒通過,嗬!”李夫子再次冷笑一聲。“夫、夫子……”於是林蘇來到李夫子家中的第一天,就是在不斷的答題和答題中度過的。真是,久違的感覺了啊……林蘇心中淚流滿麵,手中,卻不曾停下。他還要完成李夫子布置的十篇策論。“啪!”“啪!”李夫子在林蘇書案旁放下兩大疊比六歲小兒還高的書冊,他拿起林蘇剛寫完的紙,看著上麵的字跡和內容,不禁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看著林蘇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他欣慰地捋了捋胡子,道:“道安,我果然沒看錯你,看來這些年,你雖被迫入了道家,但心,終究還是向著我們儒家的……”“不過,雖然你對儒家經義的理解沒有退步,但你畢竟七年沒有接觸科舉了,對現在的時政和新的經義解讀了解不深……”林蘇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兩大疊書冊,顫顫巍巍地說:“夫子,我畢竟,已經不能參加科舉了……”李夫子又一瞪眼:“不參加科舉,不是你不學習的理由!”又語重心長道:“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我讓你學習四書五經、學習儒家經典,並非為了科舉,而是為了你在日常生活中的言行舉止。”“唯有學了‘詩’、學了‘禮’,方能立足於天下!學道、學道,隻能把你的腦袋瓜子都給學倒!”“無論參不參加科舉,儒家經義,都是不可懈怠的!”“是……”林蘇還能怎麽辦?他隻能露出一個堅強的微笑。於是,林蘇在李夫子的督促下,又開始了漫長的學習生涯。直到日落西斜,天邊漸漸泛起了幾顆星子,徐覃見林蘇遲遲未曾歸家,方來到了李夫子家中。第277章 雍朝徐覃變法一事在雍朝鬧得沸沸揚揚, 已經成為了人們心中的科舉重點考題,無數夫子和學院都在揣度徐覃的心思、研究徐覃的文章和喜好,思索下一輪鄉試可能會出的考試題目。在這樣的情況下, 作為學堂的夫子, 李夫子向來與時俱進,也對徐覃多有研究,熟讀其文章, 鑽研其策論。要是說起徐覃的從政經曆和思想理念, 李夫子絕對比林蘇還能說得頭頭是道。現在,徐覃的變法, 已經成為了各地秀才的研究熱點,眾秀才都絞盡腦汁地鑽研變法一事,或批判,或讚同。當然,事實上,在儒林中,不少人對徐覃都無甚好感,認為他在戎狄一事上太過有傷天和,又莫名其妙提出了變法, 動搖國本,是禍國殃民之舉。但這不妨礙他們繼續學習變法一事,並違心地在答題卷上寫下“讚同”二字。畢竟他們參加科舉, 終究是為了做官。當年萬相國把持朝政時,照樣有人違心為他歌功頌德, 如今換成了徐覃, 自然也一樣。若非徐覃不喜黨派鬥爭, 不結黨營私, 始終孤身一人,甚至連同科和同鄉之人都不假顏色,一直當個孤臣,恐怕以現在的形勢,早就出現“徐相國”一脈的勢力了。當李夫子在旁邊督促林蘇做作業時,突然見書童戰戰兢兢跑來,說徐相國來訪,不禁一愣,心中也莫名有些緊張。雖然他過去也不是沒有見過徐覃,但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徐覃已經當了尚書令比起那些連官職都搞不懂的平民百姓,李夫子自然更明白尚書令的地位,那可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且根據他多年對徐覃從政經曆的研究,徐覃絕對是一個六親不認、鐵麵無私,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冷血無情的家夥,雖然讀的是儒學,但觀其行為觀念,倒更像是以嚴酷著名的法家。更別提徐覃還有大名鼎鼎的“惡鬼”稱號,盡管據昨日見到徐覃的潭縣居民而言,這位宰相大人隻是一個看著陰惻惻的人而已,並沒有三頭六臂,但李夫子一想到這麽一個位高權重,還以嚴酷無情、擅長抄家砍頭出名的家夥正在自己的家門口,到底還是有些忐忑。當年道安帶徐覃來拜訪他時,他的確對徐覃不怎麽上心……可是看著這麽一個陰惻惻、讓人渾身發毛的家夥,就算是要他上心也難啊!沒想到林蘇一聽到徐覃拜訪,臉上頓時就是一喜,立刻放下手中的筆,站起來道:“夫子,明昭定然是來找我的……您看,今日天色也已經晚了,不如,我們今天就到這裏吧?”林蘇試探著問道。聽到林蘇試探的話,李夫子頓時也不在意外麵的徐覃了,再次吹胡子瞪眼:“策論寫完了嗎?書看完了嗎?”“什麽都沒完成,還想走?”“給我坐下!”李夫子又按著林蘇的肩膀把他給壓了迴去。接著又懷著忐忑,又有些好奇的心,去見了徐覃。過去,他完全是因為道安才和徐覃有所交集,記憶中,徐覃不過是一個總是將麵容掩蓋在劉海下、喜歡躲在陰暗角落裏的陰沉家夥罷了,雖然才華橫溢,博聞強識,文章見解不凡、字字珠璣,卻因為身世的拖累而注定無法施展抱負……他有惋惜過徐覃的才華,卻並不覺得以他的條件,能在仕途上有多少建樹。畢竟徐覃的身世,注定了他始終要低人一等,更何況,他身上還總縈繞著這種令人不適的氣息。如他所料的是,徐覃進入官場後,的確受到了許多刁難和磨難,從京城被發配到邊境,從前途光明的翰林院編修變成了荒涼戈壁上的貧困縣令,好不容易迴京後,又被眾人孤立,後來更是在他人的推搡下,接過了科舉舞弊案的燙手山芋,當了皇帝對付萬相國的刀……而在戎狄入侵、百官求和時,甚至以文臣之身,帶領大軍作戰……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徐覃,始終沒有被這些刁難和磨難壓垮,而是闖過了一關又一關,最終,成為了統領百官、替天子執政的尚書令,成為了一國宰相。現在,他就要去見這位人們口中的“能臣”、“將軍”、“英雄”、“青天大老爺”,和“惡鬼”、“劊子手”、“奸臣”了。世人給了徐覃很多稱唿,可當李夫子見到徐覃時,卻驚訝地發現。這家夥和十年前,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麽變化。還是那副陰惻惻的樣子,臉照樣在劉海之下,喜歡站在角落裏……李夫子看來看去,除了看得自己有些發毛外,實在看不出,這家夥哪裏像什麽“吃人狂魔”、“無情劊子手”、“妖孽轉世”、“惡鬼”和“救苦救難的菩薩”、“青天大老爺”了。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氣質有點陰沉,讓人忍不住想要遠離的,一個普通青年罷了。果然啊,傳言實在是有些妖魔化了,無論是誇讚的還是詆毀的。徐覃依舊低著頭,對李夫子拱了拱手,行了一個晚輩禮:“夫子好。”倒是讓李夫子有些受寵若驚。他完全沒有想到,徐覃成為了尚書令之後,還如此謙遜,不驕不躁,甚至對他,都以禮相待。跟徐覃比起來,剛才因為畏懼徐覃的權勢和傳言,而心裏產生緊張和忐忑的他,反倒是成為笑話了。李夫子心中有些羞愧。果然啊,他過去,實在是太以貌取人了。徐覃來到李夫子家中,很快就開門見山,問起林蘇的下落來。因為對徐覃好感大增,李夫子很爽快地就帶了徐覃去書房,見還在奮筆疾書的林蘇。看到徐覃到來,林蘇頓時如釋負重,心想,還是明昭夠義氣,見他遲遲不歸就來找他了。如今明昭來了,夫子總不能把明昭也一起押在這裏。這迴,他總能迴去了吧?隻是林蘇沒料到,徐覃一來,就拿起了林蘇之前寫的幾篇策論,開始翻閱。因為這些都是李夫子根據時事政治而頒布給林蘇的作業,其中對變法的議論就占了大多數,而徐覃正是變法的提出者。如今徐覃人就在這,正是驗證林蘇的策論和他對變法的理解是否出錯的最佳時機,於是李夫子就拉著徐覃,開始就林蘇的文章,討論起來裏麵的內容來。恰好,徐覃也同樣是千軍萬馬走獨木橋,成功闖過科舉,考中進士的人,而且極為擅長策論,很快就發現了林蘇文章中的許多不足之處,並且提出了相應的改進建議……最後的結果就是,林蘇的夫子,變成了兩個。林蘇要完成的作業,也多了兩倍。怎會如此啊!林蘇看著自己身邊又多出的兩疊書,又看著一臉嚴肅、督促他繼續寫策論的徐覃,心中淚流滿麵。徐覃的到來,不僅沒有讓林蘇獲得解救,反而讓林蘇掉落到了更深的學習深淵中。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最後,還是因為快到了宵禁時間,林蘇和徐覃,才終於謝絕了李夫子邀請他們住宿一夜的挽留,迴到了家中。笑話,要是真的在夫子家住一夜,恐怕他就得寫一夜的策論了!隻是迴到家中,看到夫子熱情借給他的兩疊厚厚的書冊,以及明天夫子特意為他準備的考試,林蘇就覺得兩眼發黑。再看旁邊拿著書冊,對他“虎視眈眈”、準備給他講課的徐覃,林蘇更是連笑都笑不出來了。事情,究竟是怎麽變成這樣的呢?他隻是,來歸鄉探親而已……***學習的快樂時光總是短暫的,徐覃還要繼續處理曲海省的變法事宜,而李夫子還要繼續給學堂裏的童生秀才們上課,故而通過了李夫子的十門考試後,林蘇終於得到了解放。他正準備收拾行李去往府城探望林姑姑時,林姑姑便先一步來到了潭縣。“你個臭小子,竟還知道迴來!”林姑姑一見到林蘇,眼睛就紅了,一把抱住他,卻又對他沒好氣地罵道。“姑姑,是我的錯,您別哭了……”林蘇隻好哄道。多年未見,林姑姑的性格卻一如既往。看著這樣的林姑姑,林蘇恍惚中,又想起了他第一次見到林姑姑時的樣子,隻是那時候的林姑姑,尚且年輕。這些年來,林姑姑的生活顯然過得不錯,氣色很好,看上去比同齡人要年輕很多,但即便如此,歲月依舊在她的臉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林姑姑的兩鬢也染上了細微的白發,眼角也開始有了皺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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