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撕好之後,林蘇將小人放在手心,口中念念有詞,後又朝小人唿出一口氣。緊接著,這小人就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剛開始動作還有些僵硬,但沒過多久,就伸了個懶腰,轉了幾圈,行動越發靈活。它從林蘇的手心跳下,直奔尚書省的方向而去。這個小人在守衛的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地走進了尚書省,還衝他們張牙舞爪地揮揮手,但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看到地上的這個小人,來來往往的官吏們好似忽略了它的存在,就這麽任憑它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小人蹦蹦跳跳地在府衙裏行走,尋找熟悉的氣息。突然,它歪了歪頭,朝一個方向跳去。徐覃正在辦公,毛筆在紙上落下一個又一個如鳳翥鸞迴般的字,筆走龍蛇,蒼勁有力,這時,他突然聽到緊閉的窗戶上,傳來“吱嘎吱嘎”的聲音,他不以為意,繼續運筆。直到一個小人輕飄飄地跳到他麵前。第266章 雍朝這是一個十分拙劣的小人, 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從紙上撕下的,還撕得歪歪扭扭,兩隻腳一粗一胖, 兩隻手一長一短, 連頭也不像是圓形的,一邊凹一邊凸,肚子倒是圓滾滾的, 憨態可掬。此刻, 這小人從窗邊跳到了他的麵前,很快就霸占了他的書案, 在案台上又蹦又跳,兩隻手衝他不斷揮舞。徐覃沉默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小人。能撕出這麽醜的紙人,又能讓紙人活蹦亂跳的家夥,迄今為止,他隻見過一個。小人在徐覃的麵前蹦了半天,見到這個人沒什麽反應,歪了歪頭,跳到了徐覃的公文上,使出吃奶的勁, 把比它人還高的筆從徐覃的手上搶來。出乎小人的意料,它搶筆的過程,比它想象中的輕易多了, 倒是讓它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毛筆輕而易舉地就離開了徐覃的手。小人憨憨地把毛筆放到一旁,然後又跑到徐覃麵前, 又蹦又跳, 揮舞手臂。徐覃繼續沉默地看著它。怎麽迴事, 莫非明昭太久沒有看到他, 忘記這小人是他的術法了嗎?小人再次歪了歪頭。唉,怪他,他怎麽就忘記給小人畫一張嘴了呢?隻是,明昭看起來,怎麽比以前呆了許多啊……小人不再跳動了,微微彎腰,開始蓄力,然後一蹦三尺高。它蹦到了徐覃的手上。小人一隻手拉著徐覃的袖子,一隻手指向外麵的方向。然後就跳了下去,跑到門外,衝徐覃揮手。在小人跳下去的時候,徐覃下意識地伸手想將它抓住,但他的速度,當然不能和小人相比。小人在地上又蹦又跳。奇怪奇怪,明昭怎麽總是呆呆地坐在那裏?莫非這麽多年不見,明昭的反應能力,已經下降到如此地步了嗎?怎會!明明他離開前明昭還正青春年少,如今雖多年過去,但明昭也不過才二十九罷了,不到而立,風華正茂……唉,沒想到,轉眼間,明昭都快三十了……真是光陰催人老啊……林蘇頓時又有一種吾家樹苗已長成的感覺。可三十歲,正是一個人最年富力強的時候,明昭為何卻如此呆滯?他定然是偷偷熬夜辦公了!現代早就有醫學研究表明,熬夜會讓人的反應能力下降,還會提前衰老。看來那麽多年,明昭完全把他離開前的囑咐當做了耳旁風……林蘇痛心疾首,好在,這是一個唯心主義的世界,有了他的幫助,明昭很快就會重拾活力的。小人跑到門外,露出半個身子,衝徐覃瘋狂揮手。徐覃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他摸到了冰涼的劉海,密密麻麻,不露細縫。他的整張臉,都在劉海之下,被遮蓋得嚴嚴實實。徐覃抿了抿唇,看到小人即將跳著離開,終於從書案前站了起來。然後緩慢又僵硬地,一步一步,朝門外走去。小人在前麵蹦蹦跳跳,不時迴過頭,看徐覃是否有跟上,而徐覃,則在後麵,像木偶一樣,僵硬地跟著它走。明明是一段很短的路,卻硬生生被他走出了漫長的距離。尚書省內,其他準備離開的官員們,正高高興興地收拾好公文,迫不及待地和同僚們朝門口走去。下班,對每個時代的人們來說,都是值得高興的事,更何況他們的上司還是傳聞中的“妖星”,看起來又如此陰惻惻,和他待在百米之內就會渾身發毛。誰料他們剛出屋,腿頓時就軟了,幾乎要跪下去。他們看到徐覃像僵屍一樣,一步步朝大門走來,關節僵硬,像是剛從陰暗的地下爬出來一樣,連泥都沒有洗幹淨,身上似乎還散發著幽幽的陰氣……官吏們頓時又抖成了篩糠,不少人都直接癱到了地上,眼淚被嚇得流了出來。“嗚……”怎會?明明這個時候,徐相還應該在屋裏繼續辦公啊?而且以往,除了朝會以外,徐相根本就不會離開那個陰暗密閉的房間,就像是一隻知道工作的鬼魂一樣,一直待在那裏,不會出現在人們的麵前。所以實際上,尚書省的官吏們很少會和徐覃有直接接觸,就連公文都是官吏們搬到門口,然後又由徐覃自己搬進去的。如果徐覃有什麽指令,也是他在屋內,他們在屋外,隔著陰森緊閉的屋門,如此下達的。故而,那個幽暗密閉、隻有徐覃一個人辦公的房間,也成為了尚書省的禁地,在尚書省官吏們的心裏,是如同鬼屋一樣的存在,陰森詭異,等閑人絕不敢前去。可是現在,徐相居然從那個屋子裏出來了!更別提,他如今的動作姿態,還如此詭異。宛如一隻要爬到陽光下的惡鬼。帶給他們的衝擊感和恐懼感,遠勝以往。嚇得一路見到徐覃的人都僵在原地,化作了篩糠,腳步不能移動一步,隻能不停地抖啊抖,抖下朵朵纏綿的淚花。徐覃所到之處,萬人俱避,癱倒者無數,盈淚者千百。他們隻恨,為什麽自己沒有早走一步。待到徐覃惡鬼一般的身影漸漸遠去,他們還躺在地上,虛弱無力,淚流滿麵,半晌緩不過來。小人在前麵一蹦一跳,照舊被這些官吏們忽略。不過它的心情卻很好。大門就在眼前了!小人繼續領著徐覃往前走,突然,它停了下來,轉過身,再次歪了歪頭。原來是徐覃又停了下來,像根沉默的木頭,杵在門前,一動不動。奇怪,明昭怎麽又不走了?難、難道,他的身體已經虛弱到如此地步,走幾步就要停幾下了嗎?!嘶,得讓他想想有什麽補藥……奈何紙人的身體負擔不了太複雜的思考,一想,小人就像是醉了一樣,腳步蹣跚,搖搖晃晃,於是小人索性甩了甩腦袋,又跳到徐覃麵前,戳了戳他的鞋子,然後指著門口。徐覃沉默地看著小人不停在他的鞋子上戳戳戳,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然後他抬頭,看向大門。夕陽西下,黃昏已至,急著歸巢的鵲兒嘰嘰喳喳,和夥伴們一起撲騰起翅膀,匆匆而起,不多時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天際。晚霞強勢地闖入到了天空的世界,給原本單調的天空塗上了胭脂,用絢麗燦爛的顏色,將它染成一幅爛漫的畫。炊煙在空中嫋嫋升起,辛勞了一天的人們擦了擦鬢間的汗水,聞到熟悉的飯菜香氣,就忍不住露出笑容,好像一整天的疲憊都被這炊煙吹散了一樣。“歸家去,歸家去!”有人吆喝一聲,一甩扁擔,像是甩掉了肩膀上的酸痛,抬起空空的竹筐,興高采烈地歸去。兒童們拍著手,唱著詩歌,在街上蹦蹦跳跳,玩著笑著,忘了時間,不肯歸家,然後被自家的母親憤怒地揪著耳朵,哭著和同伴們離別。街道上,似乎還迴響著孩子們稚嫩的歌聲:“倦鳥暮歸林,浮雲晴歸山。”“獨有行路子,悠悠不知還。”……尚書省外,林蘇照舊在守衛們的麵前走來走去,不時停步搖頭,垂眉不展。守衛們都快被他給走煩了。若非見他長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遺世獨立,出塵脫俗,讓人不敢大聲訓斥、惡語相向,又念在他是個瘋子,他們早就把他給趕走了。每當他們看到林蘇的樣子,都要惋惜一次。好好一個……唉,罷了,不說了。林蘇自然不會在意他們心中在想什麽,他看向尚書省的方向,皺起眉頭,眼裏泛起疑惑。奇怪,他明明感覺到紙人領著明昭到門口了,怎麽他們還沒出來?明昭,為何停在了那裏?……徐覃停在了門口。地上的小人依舊固執地坐在徐覃的鞋子上,試圖拉動他的腳步。徐覃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劉海。密密實實,不露縫隙。他低下頭,緩慢地邁出一步,再邁出另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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