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那些根深蒂固的大姓世家會出嗎?難道那些皇家貴胄、王爺郡王們會出嗎?”“……這些打仗的錢, 到了最後,不照樣還要從百姓們身上出!”“最終,必然造成重稅苛稅, 朝廷向各地征收額外的稅收, 將戰爭的壓力轉移到百姓身上,到那時, 受難的就不隻是一個牧遠府了,而是雍朝的所有省府!”“……苦的,還是百姓啊!”“外有戎狄大舉入侵,內有百姓哀聲怨道,若是社稷動蕩、民不聊生,國之將亂,你能負責嗎?”“那徐覃能負責嗎!”說到這裏,方元明越發激動,站了起來, 揪著胡子,連臉都漲紅了。“老師……”靳元良一時啞然。“唉。”方元明又歎了口氣,坐迴了椅子上。“我並非不能理解你們想要出兵戎狄的想法……若是韋將軍還活著, 也許我也不會如此反對……”“老師?”靳元良訝異。“國庫雖然因為和戎狄作戰而常年空虛,但自那徐覃將萬相國一脈一網打盡之後, 便有大量充公了的財富進入國庫, 雖然無法彌補過去在軍隊上的支出, 但也不是一個小數目……”靳元良:“也就是說, 我們有出兵的錢了?”“狗屁!”方元明頓時瞪了靳元良一眼,“這點錢,最多隻能支持軍隊在邊境的補給三個月!”“三個月?能幹什麽!昔年韋將軍在邊境呆了數年,才終於擊敗了戎狄……更何況,現在韋將軍早就已經死了,還有誰能對戎狄如此熟悉、帶著大軍擊退戎狄?”“我們不僅缺錢,還缺一個能擊敗戎狄的將領啊!”韋將軍本就是是雍朝少見的悍將,自打雍朝統一了這片土地後,雍朝就進入了和平發展時期,各地少有叛亂,頂多便隻有東邊的戎狄常年對雍朝邊疆進行騷擾,故而若是雍朝有善戰的將領,往往都來自東境。過去前幾代君王,往往也采取和戎狄聯姻的策略,送錢送人,後來戎狄內部發生了叛亂,各個部落相互征戰,操戈不休,誰也沒空來騷擾雍朝了,幾乎都離開了雍朝的邊疆,雍朝便更沒有將領的生存空間了。於是雍朝文人雖多,但武將卻沒有幾個,畢竟沒有戰爭,哪裏能養出驍勇善戰的武將呢?雍朝也逐漸養成了重文輕武的風氣。後來先帝即位的時候,這些消失已久的戎狄又出現了,這才急匆匆地提拔了幾乎沒打過仗的將領去邊境,結果,自然是敗多勝少。雍朝養尊處優的武將們,自然不是那些生性兇狠、常年作戰的戎狄的對手。還是萬相國慧眼識珠,在士兵中發現了尚還是一個小兵的韋將軍,破格提拔他,又資助他和他的軍隊銀錢,助他與戎狄作戰,這才有了之後的大勝。可縱然是韋將軍,也是在邊境磨礪多年、熟悉了戎狄的作戰方式後,才能打敗戎狄。然而現在,他們哪裏還有時間和金錢,再去資助一個韋將軍出來?沒錢又沒人,這仗,打得贏才怪!方元明並非全然想要求和,隻是以雍朝現在的國庫,注定了他們不能和戎狄打持久戰,若要打仗,他們不僅要打得快,還要打得狠,讓戎狄隻打一次便膽戰心驚,不敢再犯,不然就算打贏了,等打完之後,沒過幾天,那些戎狄又來了,那這仗還有意義嗎?雍朝是絕然沒有打第二次仗的能力的。但這可能嗎?方元明露出苦笑,恐怕他們連第一場仗都打不贏!就更別提之後的種種了。方元明並非沒有接觸過雍朝的武將,隻是這些武將,大多是過去開國將軍們的子孫,繁衍數代之後,大部分都早已被安逸的現狀和享有的榮華富貴侵蝕了身心,早就沒了過去先祖的風采,甚至有的人年紀輕輕就肥胖如豬,別說上馬射箭了,就連走路都需要人的攙扶。這樣的人,能打敗戎狄,恐怕連他們自己都不信,更別提方元明了。若是此戰大敗,這對雍朝的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極大的打擊。雍朝的士氣定然會一蹶不振,而且戰敗之後,提供給士兵們的錢財物資揮霍一空不說,還得送錢給那些戎狄,低聲下氣地求和,以那些戎狄貪婪的性格,定然會獅子大開口……可是,在那時,國庫大部分的資金、那些抄家得來的財產都已經提供給了這次戰爭,他們哪裏還有錢去送給戎狄?這錢照樣要負擔在百姓頭上……不是方元明和曾司空等人不想打仗,實在是失敗的後果,不是雍朝能夠承受的。與其如此,倒不如一開始就不打,與戎狄求和。……至少,可以告訴百姓,雍朝並非打不贏與戎狄的戰爭,隻是因為,朝中有小人作祟罷了。讓百姓們義憤填膺,讓將士們保持著士氣,讓雍朝繼續繁榮和平地發展以待來日。想到這裏,方元明又堅定了自己的心,他看著靳元良,鄭重地說道:“若是能保雍朝萬世太平,若是能讓百姓平安喜樂,我等,縱然背上千古罵名,又有何妨?”便讓他,來做這個小人吧。“老師,”靳元良皺著眉頭看向方元明,眼裏滿是擔憂,“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靳元良:“偌大個雍朝,除了韋將軍之外,難道就沒有第二個能夠擊退戎狄的人了嗎?”方元明撫須不語。韋將軍倒是有一群跟著他一路打上來的、熟悉與戎狄作戰的親信,可惜,這些親信,也大多因為韋將軍,而受了牽連,被徐覃斬殺,就算有幸存的,也不再被皇帝信任重用了。是徐覃抄了萬相國黨羽們的家,充公了一大把財富,卻也是徐覃害得雍朝將領階層人才凋零。真是成也徐覃,敗也徐覃。方元明又歎了口氣,不過就算這些韋將軍的舊日下屬還在,也不一定,便能在三個月內,打敗那些兇惡貪婪的戎狄。隻是想到徐覃,方元明又皺起眉頭。到了如今,他也看不清徐覃了。若說他是個一心為朝廷的好官,那他便該知道,韋將軍殺不得。沒有了韋將軍,邊境必然會受到戎狄的入侵。……更何況,縱然是他,也覺得韋將軍死得實在是有點冤枉。和謀逆一案有牽連的,並不是韋將軍,而是他的兒子。韋將軍知道了之後,雖然沒有上報,卻也將自己的兒子禁了足,多次寫信勸阻萬相國,並且在勸阻無效後,和萬相國斷絕了往來。韋將軍出生於草芥,深知百姓與底層士兵生存不易,與士兵們同吃同住,同甘共苦,因而,極為受士兵們愛戴……隻可惜,此人有一個缺點,那便是過於重情,因而,顯得有些優柔寡斷。萬相國於他有恩,故而他明知道萬相國與雍王密謀造反,卻苦於過去恩情,不敢上報;他的兒子被老母寵廢,囂張跋扈、草芥人命,他礙於老母苦苦哀求,小懲大誡;他的下屬得勢猖狂、貪贓枉法,他卻因為過去同生共死的情分,饒其性命。雖然按律當斬,但韋將軍畢竟勞苦功高,又是邊境不可或缺的人物……更何況,與那些世家大族、王子皇孫們相比,這位韋將軍,已經算是一個十足的好人了,至少他還會懲罰自己犯錯的親屬親朋,本身,又多善行,而無惡行。這樣一個人,徐覃說殺就殺,毫不留情,無視了所有人的勸阻,方元明看了,實在是覺得有些可惜。以韋將軍的性格,若是徐覃饒他一命,他定然會對朝堂感激涕零,對雍朝更加忠心耿耿。若是韋將軍還在,他們既有了充公得來的財富,豐了國庫,又有了抵抗戎狄的大將,鎮守邊疆,何愁雍朝不興?隻可惜……徐覃卻是個六親不認的主。而且韋將軍死後,邊疆將士士氣大跌,雍朝也再無韋將軍這樣驍勇善戰的將領了。不少人心中也有些嘀咕。這個徐覃,莫不是因為要討好皇帝,才故意殺了韋將軍吧?這個家夥,究竟是太過公正無私……還是,大奸似忠?故而,當方元明在朝廷上,得知徐覃是個主戰派時,他滿臉皆是不敢置信。你既然是個主戰派,竟還把能唯一打仗的人給殺了?!你要打仗,你倒是找一個能打的人出來啊!難道你以為打仗是件很簡單的事嗎?有本事,你行你上啊!若不是他實在不敢和徐覃說話,他早就開始噴徐覃了,不把徐覃噴得狗血淋頭決不罷休。反正到了現在,方元明也不明白,這徐覃到底是公正無私,還是大奸似忠?唉,自打他第一次看見徐覃時,他就沒看懂過這總是把臉藏在劉海下的家夥的心思。也不知道他的師弟林道安這麽溫良的一個人,是怎麽和這陰惻惻的家夥成為朋友的?果然是被這家夥給欺騙了吧……“雖然明昭不愛說話,有些內向,但他的確是一個心思純良的人……”想到道安臨走前請他照料徐覃時說的話,方元明頓時打了個寒戰。純良在哪裏了啊!他怎麽沒看到?究竟是道安瞎了眼,還是他瞎了眼?隻是,想到過去徐覃為道安四處奔走、低聲下氣懇求他人的事,方元明歎了口氣。見過冷酷無情、鐵麵無私,又陰森恐怖的徐覃,再想起過去的他,方元明竟有一種記憶錯亂的恍惚。這樣的家夥,過去,真的做過這件事嗎?更別說徐覃此人,最是公正、鐵麵無私,卻會因為一個人,而把自己的文章送給他人,拋棄了自己的原則,助他人舞弊揚名。縱然是他,也曾經為他們的情誼而感動過。然而,道安牽扯進朝廷黨派鬥爭中,毀了前途,修道而去,再無音信。若是道安還在,他和徐覃在朝堂上相互扶持,也許徐覃,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在徐覃決定殺韋將軍時,若是道安還在,說不定可以勸一勸徐覃,救下韋將軍,如此,他們也不會陷入這種兩難的境地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方元明歎了口氣,今天,他已經不知道因為徐覃歎了多少次氣了。他定了定神,看向靳元良,說道:“朝堂,已經沒有時間和金錢,再去扶持一個韋將軍出來了。”他歎道:“如今恐怕隻有冠軍侯降世,這場仗,才有一勝之機。”靳元良默然。“另外,徐覃此人,你以後還是莫要接近他為好。”方元明撫須道。無論徐覃此人是公正無私,還是大奸似忠,都不重要了。韋將軍之死一事,便足以證明了,徐覃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若是大奸似忠,自不必多說,若徐覃是因為律法而殺了韋將軍,那便說明,此人眼裏隻有冷冰冰的法條,而無絲毫人情,甚至不會在乎大局。一個公正無私、毫無私情的人讓人感到敬佩,但一個沒有感情和同理心的人,卻會讓人感到可怕了。而徐覃的做法也證明了這一點,無論他遇到的殺人者是因為一時高興,殺人、為父母報仇殺人,還是因為被壓迫已久奮起殺人,徐覃永遠都隻會按照律法審判,無視他人哀求,不顧人情,沒有絲毫同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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