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幹嘛?”


    阿綾冷眉相視。


    “也不怕把自己悶死。”


    百裏臻涼涼反問。


    一時之間,二人的目光在黑暗的夜晚和凝滯的氣氛中交匯,於寂靜的深處擦出一道道火花,霎時,這小屋裏,無形中開始電閃雷鳴,劈裏啪啦,不停作響。


    阿綾眼前,深夜濃黑如墨。入夜了,本就安靜恍若無人的翠微山莊,更是徹底靜了下來。這裏夜不掌燈,隔老遠才有一個石燈籠,光線朦朧,太陽下山之後,一整個小院兒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再加上如今將將及至月初,夜空中也無月光來增色。而方才睡前點燃的蠟燭,則出於安全角度,並沒有放在床頭近前,而是放在遠處的案台上。那暖白色的光,在遠處微微閃爍,卻是半天也照不到阿綾這裏。


    如今她閉眼躺下也有一會兒了,眼睛比最初睡下的時候,已經更能適應這樣沒有任何光線的夜晚。比如,她隱約能透過黑暗,看到旁邊躺著一個人,這個人渾身上下都是白花花的一片,所以在這黑夜裏便顯得特別顯眼,好像稍微有丁點光線,他便能反光一樣。


    至於別的......


    她的眼睛又不是自帶探照燈的眼睛,哪裏能看得出來嘛。反正她也看不清楚細節,索性就對著那片白花花怒瞪一圈兒就好了,總歸不會出了差錯,氣勢到了便好,至於其他的,她才不管呢。


    相較於“基本啥都看不見的菜雞阿綾”,百裏臻這邊的情況明顯要好得多。他是習武之人,目力極好,阿綾在黑暗中的一舉一動,對他而言與白日間無異。也正是因為看得清清楚楚,他方才才能及時捕捉到,阿綾在往被子裏不斷縮來縮去的奇妙動作的。如今,又看到她這副鬼表情,而且眼神似乎時而與他對視,時而微妙地錯開,睿王殿下沉痛地表示自己實在是太難了。


    像阿綾這種和他不是一個頻率的垃圾對手,來一打都沒有解決的必要!


    倘若他的視力沒這麽好也就罷了,能像這丫頭一樣看個模模糊糊,也就沒有那麽生氣了。現在倒好,對方很明顯因為夜視能力不行,在黑暗中用眼神對他隨意而粗暴地進行“無差別攻擊”,可是他卻因為看得清清楚楚不得不全盤接受,這種不對等的溝通交流方式,讓作為更多承受一方的百裏臻覺得很是憋屈。


    阿綾和百裏臻兩個人,就這樣又用眼神在仿佛兩個次元中,打了一會兒完全對不上眼神兒的“眼架”——具體表現為,百裏臻努力捕捉阿綾的眼神,可每當他跟上她的眼神的時候,阿綾的眼睛又非常不客氣地瞥到了別處,如此反反複複,讓百裏臻被吊得如同在跑折返跑一般,勞心勞神,還心情不悅。


    另一邊,阿綾也正因為什麽也看不清而心情不暢呢。她越想越生氣,氣百裏臻也氣被他牽著鼻子跑的自己,她想了半天,實在不明白自己現在這麽一係列行為的意義到底在哪裏。


    他們兩個人都是笨蛋嗎,特大號的那種笨蛋,大晚上的不睡覺,在這兒發什麽神經啊喂!


    在嚐試了幾次無果之後,索性放棄了這種兩眼一抹黑的“眼架”,直接動口:“才不會被憋死呢。”


    大抵因為還在生氣對方莫名其妙的騷擾,她並沒有刻意控製自己的情緒,如今她的語氣不是很好,聽起來有些暴躁。在她看來,百裏臻這一晚上的言行舉止,實在太過莫名其妙了些,以至於他現在說出口的話,一點也不像是關心,倒像是沒事兒找事兒、落井下石似的。


    畢竟,正常人哪會他這麽操作啊。


    “是嘛。”百裏臻也是語氣不悅地冷哼了一聲,隨後不怎麽客氣地嘲諷道,“你那種‘自閉式’的睡眠方式,很難不讓人產生相關的聯想。”


    阿綾:......


    你才“自閉式”睡眠方式,你們全家都“自閉式”睡眠方式!你懂啥啊,那樣沒有任何幹擾的睡姿,睡得可舒服好吧!


    “隻有這樣我才能更快入睡。”阿綾狠狠瞪了百裏臻一眼,隨即又強調了一句,“無論如何,我現在必須睡著,不然明天起開始挑戰,你可就別指望我能做什麽了。”


    這話一說出來之後,阿綾就隱隱覺得哪裏好像不太對的樣子。


    總覺得,她好像是在拒絕一個想和妻子那啥啥但是並不被滿足的丈夫那可憐的請求一樣。


    這個想法甫一躍入腦中,就把阿綾嚇得一個愣怔,驚得她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真是的,她的腦洞都在往哪兒瞎點呢!忘掉忘掉,趕緊忘掉!


    就在阿綾狂搖自己的狗頭的同時,另一邊,“被妻子拒絕之後不被滿足的可憐丈夫”百裏臻則在聽到阿綾的迴答之後,沉默了。準確說,是他嘴巴張了張,試圖掙紮著想說什麽,可是,卻一下子語塞了一般,不知道說什麽比較好。


    因為,阿綾說得很有道理,對於有道理的事情,百裏臻向來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不僅如此,他還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他承認,自己方才是關心則亂,可是相反的,阿綾這丫頭雖然咋咋唿唿的,卻居然依然能保持著冷靜,這點倒是真的很讓人佩服。


    竟然,在這個時候,比他還要冷靜。居然,她還一心想著後麵的任務。


    那麽,他呢?為什麽反倒沒了往日的冷靜與自持了呢?明明不過是一件看似“無關緊要”的事情,以及“無關緊要”的舉動而已,他方才那一瞬間,腦子空白之中,為什麽會不自由的,動了手,把本欲努力睡著的她從被子裏扯了出來?


    這個答案的指向,讓他不免有些詫異。


    那麽,是從什麽時候起呢,是從什麽時候起這樣的呢?


    從不知該如何是好,到甚至有些迷茫......


    也不知道是被她的眼神給瞪服了,還是被她的話給說服了,他想了想,最後話到嘴邊,還是變成了:“那好,你睡吧。”


    阿綾本來還打算跟百裏臻再在嘴上“大戰三百迴合”呢,卻是不想,她的對手一言不合就直接撤後退二裏地,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就他這樣子,她還怎麽可能繼續吵鬧起來。更何況,她本身也不是個愛吵架的人,和百裏臻前麵吵了起來,簡直純屬無奈。


    她於是也快速點了點頭,順著台階就像做滑滑梯一樣“呲溜”滑了下來,仿佛不記得剛才與百裏臻爭執的不快了一般,如往常一樣爽快應了聲“好”,隨即當真按照她的睡法努力睡了下去。


    把自己裹緊,裹得仿佛隨時都會窒息昏厥一樣,然後,將自己整個人都埋進被子裏。


    這世上大概除了她之外,根本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會使用這種“自閉式睡眠法”,唔,如今看起來,更像是“自殺式”睡眠法。


    當百裏臻神情複雜而糾結地側過臉,再次朝阿綾看過去的時候,就隻見旁邊的小人兒趁他一個不注意,整個人入深潛入海一般,陷進了被子中,留在外麵的隻有一頭烏黑的頭發。如果不是她的頭發還在外麵的話,百裏臻可能又就要以為她隔空消失了。


    仿佛這頭發才是她的本體,又或者說她是用頭發唿吸似的。


    真是個怪人,也不知道她這樣做是如何換氣的,當真靠頭發嗎?


    雖然還是覺得這樣的情況下,作為一個沒有功夫傍身的人,阿綾真的真的很可能把自己給悶死,不過既然她都言之鑿鑿說這是她努力入睡的方式方法,並且不允許他打擾她的話,那麽,他便隻能相信她了。


    百裏臻又深深地看了那一坨落在外麵的如綢緞般的頭發,隨後靜靜地閉上眼睛。


    他也需要睡了,盡管他並不需要睡。


    這話聽起來很矛盾,但是對百裏臻而言,他所麵臨的現實情況就是這樣——身體上並不需要睡眠,但精神上卻需要,不然,他就要直麵如何與隔壁被子裏的小姑娘如何相處的問題。


    他確信,這是他自找的麻煩。所以他沒辦法,隻能告訴自己必須睡下去。


    人的一生之中,有很大一部分時間在睡眠中度過。因此,床很重要,枕頭很重要,被子很重要,一切床上用品都很重要。


    而那個與你相伴而睡的人,更是無比重要,絕對不能將就。


    百裏臻曾經覺得,自己一個人就這麽與自己相伴便好,隻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隻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至於旁人,無論如何都是人心隔肚皮,他實在想象不出來,自己需要如何去麵對一個完全陌生的,自己無法掌控對方內心的女人,更何談多個,那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拒絕改變的本身,其實是不善於應對變化的人生,也並沒有付出為對方改變與退讓的決心和勇氣。是以,不去改變,自以為是地將所謂的虧損和失敗,降到最低。在這個世上,或許很多人都是以這樣的方式活著的。


    就像他一樣。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發現,原來,一個人和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完完全全不一樣,連睡覺的方式都感覺成了一種新奇的體驗。


    這個時候,你不能睡在床的正中而隻能睡在床的一側,你不能按照自己的習慣去假想對方的習慣,你要適應旁邊一抬手的位置有個熟睡中的人......


    條條框框很多,自然遠不如一個人那般自在,這答案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可是啊......


    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的缺少束縛的生活雖然自在,卻也少了很多條條框框之下才有的樂趣,以及當自己覺得無比孤單時,忽然身旁有一個人,這個人所能帶來的無比溫暖的慰藉。這是什麽都代替不了的。


    這種慰藉,讓兩個人哪怕處在爭吵之中,都比獨自麵對安靜到讓人窒息的空氣和夜色,要來得好得多。至少,對於活了兩世的百裏臻來說,這種感覺特別地深刻而貼切。


    如果,如果就像是現在這樣,一輩子就這樣躺在床上,旁邊是她的話,似乎......


    也不賴呢。


    因為是她。


    因為那個人,是她。


    百裏臻的心,在黑暗中,一點點靜了下來,他兩手交疊在腹部,安靜地聆聽著這個室內兩道清淺的唿吸聲逐漸交織在一起,隨後,在這樣有節奏的聲音中,緩緩睡去。


    ......


    不知過了多久,百裏臻忽然感覺到旁邊傳來了不規則的晃動,這晃動是那樣真切,不像是在做夢,於是,他一下子便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睜開了眼睛。


    眼前還是一片濃黑的夜色,與他睡著的時候並無二致。看來,此時還在上半夜。


    百裏臻眨了兩下眼睛,讓自己視線範圍內逐漸清明起來,與此同時,他的腦子也在瞬間清醒。他記得,自己在翠微山莊,在準備開啟挑戰的前夜,被請至這個房間裏休息。


    隨後百裏臻微微低頭,朝傳來晃動的方向看去。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人。


    準確說,是一隻上半身露在外麵的阿綾。


    百裏臻:半......半夜撿漏??????!!!!!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這個方才還把自己緊緊包裹在被子裏的小姑娘,已經悄無聲息地鑽出了被子,並且,正試圖朝床外側的方向,也就是百裏臻所在的方向挪動,看上去活像是什麽爬行動物。


    百裏臻自然一開始,先是被緩慢移動中的阿綾嚇了一跳,以為她這是要作什麽呢。可是,再待百裏臻仔細看她臉上的表情時,卻發現她仍然緊閉雙眼,似乎是無知無覺地扭動身體。


    這......這是什麽毛病哦!睡著之前擇床,睡著之後就開始滿床亂爬嗎?


    從來沒和誰睡在一起的睿王殿下,受到了一萬點的驚嚇。


    百裏臻有些無奈地看著在睡夢中不太安分的阿綾,想了想,還是如老父親一般,伸過手去,幫她把被子拉了過來,隨後蓋在她的身上。


    老父親......


    他好像,越來越能坦然接受這樣的角色設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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