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看到阿綾的時候,眼皮抽了抽,嘴角也抽了抽。


    與此同時,“完了”二字也快速地躍上無言的心頭,越跳越大,越跳越大......


    瞧瞧瞧,剛剛他說什麽來著,他是說過請那位叫春杏的姑娘,到時候委婉提示下她的主子,化妝的時候,別把自己捯飭得那麽.......呃,獨特吧。


    可是呢,這位做了什麽?這位居然愣是把自己弄得更加......呃,新奇了。


    ......不行,他忍不住了,他實在是忍不住了啦!簡直不吐不快!這他喵的不就是醜醜醜,醜上加醜,醜醜醜醜醜醜醜得心驚肉跳驚心動魄慘絕人寰嘛!


    無言覺得,自己便是稍微分出半分視線去看這位太史大人,渾身的肌肉就都要開始打顫了。


    不是他有意要誇張,實在是......保命要緊,命真的比較重要啊,命沒了就一切都完了!


    無言之所以如此懼怕,主要原因還是來自他家那位親愛的殿下。


    試想,要不是他家殿下有意交代,以無言這種性子,哪裏會跑到人家麵前多一句嘴呢。


    是的,在對春杏說出那句“友善的提示”之前,無言已經非常努力地對自家殿下的話進行了“藝術的加工”,不然,若是按照他家殿下的說法,兩個人遲早要打起來。


    “她若是再敢頂著張醜臉出現在本王麵前的話,本王便直接把她掛在翠微山莊的門樓上。”


    ......原話,是這樣的。不中聽,還特別殘忍。


    不不不,無言想了想,若是原模原樣地將這話講出來,第一個被打的準是他自己。那個春杏別看是個姑娘的模樣,一出手來,就是他們這些訓練有素的侍衛,都會被這姑娘的一股子狠辣的盡頭給震到。


    當然,這事兒聽著可笑,卻又不得不不打折扣地執行,而且執行的時候千萬不能笑。


    無言最是清楚百裏臻的脾氣,自家這位殿下,雖然看上去是個不在乎表麵的、外表的這種膚淺東西的人,但是實際上那是因為,醜東西壓根兒就入不了他那雙眼睛——說白了,就是真的眼高於頂。


    他家殿下各方麵的口味,都挑剔地很呢!


    隻不過,百裏臻挑剔歸挑剔,但因為平日裏基本都避而不見那些辣眼睛的玩意兒,因此他也很少主動去評判什麽——當然這與他不願自降逼格去評判不入流的東西的想法,有一定關係。


    這會兒他會如此主動地指出這件事,並且還懷著分外強烈的感情,怎麽著也不能當作是小事情看了。


    畢竟,前一次太史整出一副辣眼睛的模樣,就有夠他們殿下受的了,而且也給了他們分外震撼的印象。估計是實在害怕太史這迴又搞出什麽“新潮造型”,連這位平日裏金口免開的殿下,都忍不住了。


    他親口交代的事情,從來就沒有辦不好的,從來就沒人敢違背他心意的。


    因為,但凡做不好的、不順心的,都被送到下麵見閻王爺去了。如果閻王爺那邊兒為他家殿下專門兒辟了個殿的話,那麽被他家殿下踹下去的家夥都疊成幾座山,撐滿整個殿了。


    無言看著離他越來越近的某位太史,突突直跳的眼皮子幹脆想直接一掀,昏過去算了。


    ......有些人看著還活蹦亂跳的,實際上已經死了。無言覺得馬上要經過自個兒麵前的這位,就是如此。


    簡直就是明知故犯的典型代表!


    無言之所以肯定阿綾肯定知道,一方麵是因為春杏為人雖然潑辣,卻是個忠仆,方才他說的話,她一定會一字不落地帶給阿綾;另一方麵則是阿綾的眼神,剛剛,在他們的視線於空中交匯的那一刹那,無言從這位博覽群書的太史眼裏,讀出了如下幾個字——


    「你看我醜不醜?」


    無言的小心肝兒於是跟著顫了顫。


    醜,好醜,超級醜,醜出天際了!


    太史大人您的詩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嗎,一點兒審美都沒有的嗎?!


    無言在被阿綾醜得流眼淚的同時,五髒六腑也跟著在流淚。


    這事兒,既然是百裏臻交代他去做的,那麽,等會兒繞一圈迴過頭來,沒做好的鍋還得他背著,他家殿下心裏的火兒還得發到他的頭上。


    憑什麽啊,他怎麽就這麽慘哦,他像是個背鍋的嗎?!


    他......還真像......


    ......一口巨大無比的鍋。


    無言在腦內將自己比擬為一口鍋的時候,即將送他鍋的人,便正好從他眼前施施然晃了過去,而後在百裏臻的車駕前立定,道了一聲:“殿下。”


    “進來。”百裏臻的聲音從車廂內傳了出來。


    “是。”阿綾應了一聲,快快樂樂地跳上馬車,熟門熟路地打開車門,而後在走進去前的那一刹那,朝無言眨了眨眼睛。


    故意之情,溢於言表。


    無言兩眼一翻,選擇原地去世。


    蒼天啊,大地啊,饒了他吧!


    ——與此同時,無言的馬感覺到了一股致命的威脅......


    而另一邊,絲毫不顧自己的行為影響別(無)人(言)的死活的阿綾,走進了百裏臻的馬車內。


    確實,無言的眼睛還是很毒的,一下子就看出來,阿綾確實是故意的。


    “他說,殿下交代您畫臉的時候,別畫那麽醜。”春杏的話,似乎還在縈繞在耳邊。


    一想到這位殿下特意交代說,不許她扮醜,阿綾神奇的逆反心理就一下子上來了。她素來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性格,尤其是對方強行命令她一定要做到的時候,她便會忽然抗拒起來,並向反方向固執地走下去。


    憑什麽,臉長在她身上,看在他眼裏,她醜不醜關他什麽事,嫌醜倒是閉上眼睛別看啊!


    真是的!


    某些人就是口嫌體正直,明明嘴上嫌醜說不要不要,實際上眼睛就是不挪開非要看。


    對於這種人,阿綾表示,絕不屈服。


    於是,在聽了春杏的“勸”之後,她就故意在臉上多塗了胭脂,多畫了眼影,搞出了煙熏妝+曬傷妝雙重結合的臉部特效,在得到春杏眉頭皺得跟沙皮狗、眉毛皺得跟蚯蚓一樣的評價之後,阿綾覺得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其實吧,憑良心說,她覺得還挺時髦的。


    其實,要說這事兒也不能完全怪她。阿綾覺得,這完全就是古代人和現代人審美差異,和對差異化接受程度所導致的現象。誰能想到呢,這些古代人棄如敝履的誇張妝造,在若幹年之後的現代,會風靡一時,受到不少人的追捧。


    且不管若幹年後怎麽樣,反正,對阿綾而言,現在她則模樣,是要受人鄙視的。


    坐在幾案邊看書的某位大仙,聽到阿綾的動靜之後,眼睛微微往上瞥了瞥,而後在落到阿綾的臉上時,那本欲一劃而過的視線,微微僵住了,一時之間不知所措了起來。


    阿綾的內心裏,盛放起了名為“得逞”的煙花。


    她覺得,這會兒百裏臻的表情,有個特別適合的表情包與之對應——嚇得我瓜子兒都掉了.jpg。


    想至此,阿綾心中的煙花就放得更歡騰了。


    “過來。”


    百裏臻的聲音響起,就好似突然之間,一桶冷水從天而降潑了下來,阿綾心中的煙花被瞬間澆滅,隻留下一星半點將滅未滅的火星子,並一地冷水,和在冷水中逐漸化開的碎火藥渣子。


    她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見阿綾如同腳下生根一樣立在原地,百裏臻又叫了一聲:“過來。”聲音比方才更加冷然,不帶一星半點的人情味兒似的。


    阿綾打了個愣怔,醒過神來,忙三步並兩步地走了過去。


    走到百裏臻麵前,站定。


    其實,她基本可以猜出某人要說什麽話了,隻不過,即便她確實是明知故犯,也要在麵子上壓一壓自己的念頭,表現出一副“我什麽都不知道”的可憐無辜的模樣。


    明著和百裏臻對著幹,那才是最不明智的選擇。


    “殿下。”阿綾規規矩矩給百裏臻行了個禮,絲毫沒有自己頂了一臉“驚悚”妝容的自覺。


    百裏臻這會兒早就沒有初初看到她這副鬼模樣的僵硬,隻是動手翻了一頁書,而後閑閑地道:“看來你那兩個丫鬟的手不想要了。”


    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


    “......”阿綾當場就想反駁,但是想了想,說出口的話便變成了,“殿下這是說哪裏話?可是我家那兩個丫頭礙著殿下什麽了?”


    她總不能直接為春杏秋桃開脫說,這臉上的妝是她自己畫的吧,不然,那不就成了不打自招嗎?這事兒,自然還要百裏臻先起頭。


    反正,他若是不說,她也不說,怎麽都不說。


    百裏臻眼皮微微一抬,又是瞥了阿綾一眼,這次目光便順暢地落迴了自己手中的書上,仿佛裏麵的精神食糧根本不夠看一樣。


    “太醜了。”百裏臻一邊看著“精神食糧”,一邊向阿綾吐出“糟粕”,“畫出這副醜模樣的手都該拉出去剁了。”


    阿綾:......


    雖說眼前這個局麵達到了阿綾的預期,成功惡心到了百裏臻,甚至百裏臻這個頭也已經起了,下麵她再接話茬也不難,但是......


    這語氣聽著怎麽就那麽招人嫌棄呢!


    醜就醜吧,居然就這麽直接地說出來,如此理所當然大義凜然的,倒是顧及一下麵前被說“太醜了”的人的顏麵吧。


    而且,“該拉出去剁了的畫出這副醜模樣的手”......這說的,可不就是她的爪子嗎?


    阿綾不僅沒有獲得絲毫的勝利感,甚至因為百裏臻接連不斷的“醜”字攻擊,而成功獲得了一肚子的火氣。


    很顯然,這個男人是故意的。他顯然洞悉了她的一切心思和小算盤,故而反其道而行之,目的就是為了看她在“獲勝”的同時,吃癟。


    生氣對身體不好,阿綾心想,同時一邊還在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讓百裏臻得逞實在不是她的所願。


    “殿下......這事兒還真不賴我家那兩個丫頭”阿綾壓製住自己的脾氣,盡量好聲好氣地道,“其實吧......您看到的這副模樣,是我自己畫的,和她們倆沒關係的。”


    明明被罵了的是她的臉,如今卻還要反過來好聲好氣和這個男人打商量,哪有這樣的事情?想想阿綾都忍不住鬱卒。


    而且,還要在他麵前承認,“這副醜臉就是我自己親手畫的”,也太卑微了吧。怎麽想怎麽都覺得,讓人鬱悶得想嘔吐。


    她就真不信了,如今到了這兒,百裏臻還能為著這檔子事情,和她掰扯要不要剁了她的爪子?


    “你是不是以為說你自己了,本王就不能耐你何了?”百裏臻翻了一頁書,同時反問道。


    阿綾覺得,這男人真是聰明得成精了。


    反正從一方麵理解,她這是替手底下的丫鬟們頂缸;從另一方麵理解,就是她自己幹的事情自己背著,不管怎麽樣,她都算計著百裏臻,因為有她本人摻和在裏麵,所以他無法輕舉妄動。


    而百裏臻,卻是洞悉了她的心思,於是便跳出現狀,反過來將了她一軍,讓她無路可退無話可說。


    然而......


    阿綾之所以是阿綾而不是別人,當然關鍵之處,也在於這種時刻的反應。


    隻見她淺笑了一下,道:“殿下英明,正是如此。”


    倒是......承認得大大方方,幹脆利索,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行為特別,厚臉皮。


    也是,這“厚臉皮”就是她那小爪子自己畫上去的呢,不僅厚,還特別醜。


    百裏臻也是想不明白了,怎麽阿綾這丫頭書也讀了不少,道理也知道不少,偏生就是對美醜不分,愣是把自己的臉給搞成這副鬼樣子。


    ——無言:殿下,咱們主仆倆終於想一塊兒去了呢!


    也許......不是不辨美醜,而是單純為了氣他......


    百裏臻指了指收疊靠車壁立著的小矮凳,示意阿綾:“搬過來。”


    搬過來???搬過來幹嘛???


    阿綾頂著滿腦袋問號,把那小矮凳搬到百裏臻麵前。


    “支好。”百裏臻又下了一道命令。


    好的,支好。阿綾乖巧照做,反正嘛,又不難。


    百裏臻這廂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書,而後上下打量了阿綾一圈。


    “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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