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是她自己了,她這是在說她扮演的角色原型呢!再說,她又不是傻子,活得好好兒的,咒自己死嗎?


    她才不信百裏臻這種聰明腦袋能不知道這些,他這樣純屬故意抬杠。


    這個人真是的,越來越喜歡和她抬杠了。


    原先跟個神仙一樣一句話都不多說,後來隔三差五和她杠杠,再到現在可能一天不杠不舒服斯基,他再這樣下去,遲早要變成杠精。


    阿綾一句話也不想和他多說了,說一句杠一句,還說個鬼啊。


    在杠精之路上越走越遠的男人眨了眨眼睛,看著這個明顯一副不願意搭理他的小姑娘,想著倘若是在從前,他定然也絕不會說什麽的,而後直接轉身離去。


    不對,假如是以前的話,他根本就不會讓這種愚蠢的事情發生。


    可是......


    雖然明知道她不是那個意思,但一瞧她一副沒事人似的說著那女屍又指了指自己,百裏臻就會莫名其妙產生一些不好的聯想,以及毫無用處的杞人憂天。


    不過,她並沒有這段記憶,她什麽都不知道,一切都是他在那裏一廂情願,一廂情願地擔心。


    “是你扮的這張臉。”


    他略有些不自然地接了一句,雖然沒表態,卻是個服軟的意思。


    阿綾略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眼中即將成為杠精的某人“浪子迴頭”,心想難不成是自己預料錯了,又或者是這男人變臉變得太快,總而言之,她有點不適應某人態度如風的變幻。


    但是,也沒有太過詫異,她便假裝沒事兒人似的跟某人一樣退讓半步,主動掀篇:“果然如此,看來殿下早就知道了。”


    “隻是順便安排一下。”這種小事情還輪不到他特別關心,算是碰了個巧,便順手加以利用。


    “原來如此,但是,我看那棺材鋪老板從頭到尾就是個被利用的小角色罷了,還是和之前無言那次探查出來的一樣,他身上沒什麽價值。”阿綾想起剛剛這位胖老板瞧見她就跌坐在地的模樣,就知道他肯定因為這件虧心事蒙受了巨大的心理陰影,以至於瞧見她就怕成這樣子。


    “倒是他的反應有點意思。”阿綾緩了緩,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光,“我很好奇,他當時,到底是因為什麽而害怕。”


    按照一般的常理,一般人第一反應應當是長得相似,而他能被嚇成這樣子,肯定是瞎想到了什麽死人複活啊驅屍邪術啊大白天見鬼啊之類的事情。而這,是不是說明,當時他是不是看到了什麽,甚至很可能已經意識到了什麽,隻不過沒有確鑿的證據,也不敢深究,所以才會產生這樣的反應。


    百裏臻瞧著她又是一副“看戲”的表情,便知道她已經抓住重點了。他承認,她確實是聰明的,但是,假如這份聰明不是用在做壞事上,尤其是對他做壞事上,那就更好了。


    ——睿王殿下,說出您被做壞事的故事【手動眼斜.jpg】!


    “那你估計得快點兒好奇。”百裏臻淡淡地說道。


    “怎麽,莫不是您知道他快要......”阿綾聽了這話,第一時間想到了“殺人滅口”。


    之前一直在大漢內動手,該不會是因為想把他們引到北翟之後再做這件事兒吧,一個機智還能製造個“大漢公民橫死北翟”的新聞。


    ......大概吧。


    “這戲太無聊了。”百裏臻卻是沒有正麵迴答,一張假麵上看不出情緒,阿綾卻難得的從百裏臻的眼神裏看出了些不耐煩。


    也是,他這個高高在上的人,難為他一直演這種角色了。更何況,接下來還好巧不巧要演一出出喪呢。


    簡直就是個大寫的慘。


    而且......


    之前他急著入北翟,不就是想搶在東裕某二人組的前麵嘛。雖然沒有直接接觸過東裕的那位太子殿下和安國公世子,可是百裏臻這樣子,很明顯與他們不善。


    百裏臻與他們不善,阿綾自然想善都不能善。


    “您放心,這兒很快就結束。更何況......”阿綾微微揚起頭,看著他那張即便易了容也依然沒有表情的臉,“與大部隊拉開距離,不正是您的計劃嗎?”


    百裏臻帶著個女人,還在日月城停留數日哭喪,把那些盯著他的人腦袋割掉都不會信。


    百裏臻卻不迴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定定地看了看她的眼睛,沒頭沒尾地問道:“哪兒來得這麽許多眼淚?”仔細瞧著,眼睛裏也有些許紅血絲。


    說落就落,跟個泉眼似的。


    這小丫頭演起戲來,倒是比和他說話還認真。


    “哎呀,這可是我的絕技呢。”阿綾有些得意地搖了搖頭。


    真哭,她的眼淚可不夠,而且也沒那麽多真情實感給他們哭爹喊娘。


    “什麽絕技?”百裏臻反問道,年紀不大膽子不小,還學會在他的麵前賣關子了。


    阿綾衝他笑了笑,卻是不答。


    “本王不能知道?”百裏臻的聲音更是壓低了些,伴著他聲音一起壓低的,還有他整個人。


    阿綾: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她是不會屈服的!


    下一秒,她抖了抖袖子,而後,一個玉白色的小瓷瓶便落到了她的掌心中。她用手掌托著那小瓷瓶,放在了百裏臻的眼皮子底下。


    “這是什麽?”他沒有動手去拿,卻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這丫頭精得很,誰知道她這裏麵有沒有詐。


    阿綾微微撇了撇嘴角,大抵有點瞧不起百裏臻“膽小”的行為,隻見她伸手拔了那小瓶塞,隨後在百裏臻麵前晃了晃:“當然是水了。”


    緊接著,她又變戲法似的抽出一塊帕子,將那小瓷瓶包了進去,而後手微微晃了晃,作出一副哭的模樣,再一抬頭,卻見她臉頰上似乎有兩條亮晶晶的淚痕,眼角也還噙著將落未落的淚珠。


    原來,是把水倒在帕子上裝眼淚,順便在用帕子擦臉的時候“補妝”。


    還真行,居然連這招都想出來了。


    眼見著麵前的男人由好奇到鄙夷的眼神,阿綾輕嘖了一聲,擺了擺手:


    “眼淚是假的,但是感情是真的。”


    她演得那麽投入,誰敢質疑都要先想想會不會良心不安。


    +++++


    深夜,天幕低垂。


    此時還是這一月的上半月,天空中彎月如鉤,遙遙不見星辰,微弱的光線透過厚厚的雲朵,看起來並不十分明亮。


    借著熹微的月光,一行人禦馬行在北翟的鄉間小道上。他們的人不少,行動速度也很快,但十分罕見地沒有多大動靜,甚至馬蹄聲也並不淩亂,清脆而整齊的“嘚嘚——嘚嘚——”的聲音,好似不過隻有一兩個匆匆趕路夜歸人。


    在這種空曠而僻靜的鄉野裏,稍微有一點點聲響,都會被無限放大,可這一行人卻好似長風而過,所到之處不過野花野草微微低頭,便就這麽翩然而去。


    領頭的男子手握韁繩,一身黑衣,周身氣勢肅然,披風上的兜帽罩在頭頂上,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看不清楚他此刻的神情。


    落後他半身的青年——蘇昭一邊馭馬緊緊跟著,一邊時不時用眼睛看看他,眼神中有些淡淡的無奈。


    自從進入這北翟的境內之後,容珵禹已經將近四天沒說話了。


    他們倆是表兄弟,沾親帶故不說,還從小一起長大,對於這個表弟的脾性,蘇昭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話少,話極少,能省則省,能不多說一個字就不多說一個字。


    除了對待他那位嫡親的小妹妹之外,他從來都是不苟言笑的。


    帶著小姑娘玩兒的時候,他這位生下來就擔起儲君之任的兄弟,身上才是有人氣兒的。


    也正是因為這份特殊,所以這十二年來,但凡沾著小姑娘的事情,哪怕隻是捕風捉影,這位向來冷靜自持的表弟,也會像是瘋了一般全力以赴,誰都攔不住。


    他沒法說好,也沒法說不好,更沒辦法去阻攔他,哪怕他明知道那不可能的解決,也隻能陪在他的身邊。


    蘇昭曾考慮過,要不要將這實情告訴容珵禹,讓他停止這瘋狂到有些喪失理智的行為,但這種想法甫一出來,便首先被他自己快速否定了。


    因為帝王體弱,國之重與家之任直接壓在他的身軀上,使得他不得不從年幼起便負重前行。而後便是母後慘死他鄉,親妹不知所蹤,任是誰在這樣殘酷的現實麵前都會不堪一擊,哪怕是他那位父皇,病了這麽多年亦未恢複如初,可他,當時也不過是個不到十歲的少年,卻超乎常人所料地咬牙挺住了,並一直支撐到了現在。


    為的是什麽?別人眼裏他為的,或許是祖宗社稷,以為他們的太子殿下小小年紀便已可堪大用;作為他的表兄,他卻知道,他為的是妹妹容珵綾。


    為的是能夠找尋到妹妹,與她相認;為的是讓妹妹認祖歸宗時,有著這世上女子最煊赫的身份;為的是給妹妹一個安全、溫暖的家。


    隻是一個兄長盡自己的全力,想給失散多年的妹妹最好的補償。


    很多時候,人總是選擇相信自己相信的東西,並不需要什麽確鑿的證據。因此,哪怕隻是這個信念,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可以一直、一直、一直走下去。


    而倘若容珵禹知道那血淋淋的真相的話,他絕對,會崩潰的......


    他不能告訴他,他不能告訴他這個真相,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帶著東裕一起,墜入深淵。


    同樣的,也不是為了黎民百姓這麽冠冕堂皇的借口,隻是因為容珵禹是他蘇昭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


    於是,蘇昭選擇,與他一起瘋,與他一起闖過刀光血影。


    餘生,也都將如此。


    前些日子,他們終於又得到了關於那個在大漢京城裏斷了消息的女人的線索,而這線索的目的地,便直指北翟。


    容珵禹接到信息之後,二話沒說,便整裝出發。蘇昭這麽多年都習慣了他這風一陣雨一陣的架勢,便忙自願跟上——不管怎麽說,他在他身邊,多少也能照應他一點,總比在京中坐著幹著急的好。


    蘇昭知道,眼下這進入北翟境內的四天裏他不說話,是不願說話,更是不敢說話。因為他天生不苟言笑的性格,更因為他正在奔赴他心中所以為的那處希望,他已經全然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這時候,他會像一個普通的人一樣,期盼,甚至,激動。他會變得,成為一個有感情的人。


    肅穆冷峻的臉龐下,是一顆躍動不已的心。


    隻為,十二年來未曾謀麵的妹妹,而跳動。


    蘇昭覺得自己著實殘忍,無論說不說出那個真相,他都是殘忍的人。


    倘若是平常時候,蘇昭還能講些笑話逗逗趣,活躍活躍氣氛。畢竟,他可不是容珵禹手底下的侍衛,隻會對他畢恭畢敬的。他是他兄弟,他不怕他,也敢於捉弄他。隻不過,眼下,他實在不敢招惹他,這個沉浸在對妹妹一腔思念的男人,誰都招惹不起,誰也阻攔不了。


    對於這家夥,他可真是無可奈何啊。


    因為急著趕路,他們這幾天都沒有長時間的修整,前一次停下來的時候還是這日傍晚,一行人駐馬停留,靠在道旁匆匆吃了些又涼又硬的幹糧餅子,就繼續上路了。沒有人會也沒有人敢抱怨辛苦,跟在容珵禹身邊的人,早就已經學會了遵從與適應。這點苦對於他們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


    隻不過,這壓抑沉默的氣氛,可真是可怕啊。


    為啥連蘇世子這個開心果都不講話了呢,您不講話,我們咋活啊!


    眾人無不低著頭,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躲避那涼颼颼的夜風,還是沉鬱得無法唿吸的低氣壓。


    而後,忽然——


    行在最前的容珵禹勒住了馬,他的動作又快又輕,隻手一揚,他座下的馬兒便一揚前蹄,略略向前顛了兩步,便安靜地停在原地。


    與此同時,蘇昭也想感覺到了什麽一般停了下來,上前靠在容珵禹的旁邊。跟隨在他們二人身後的侍衛則同時減速,警惕地紛紛上前,將二人保護在當中。


    他們的動作,快如閃電又靜似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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