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看百裏臻這行雲流水的動作,卻仿佛像在喝水一般,一下子就都喝完了。他這究竟是味覺遲鈍,還是忍耐力非常啊?總該不會是他府裏的大夫在熬藥的時候偷偷加料了吧。


    待他再將藥碗從唇邊移開的時候,隻見那碗已經見了底,露出了原先白瓷般鋥亮的碗底。


    一點兒都沒剩,喝得幹幹淨淨。


    不,現在不是她感慨碗幹不幹淨的時候啊。


    阿綾心神一凜,忙伸過手去,作勢要主動接過百裏臻手中的藥碗。卻誰知,就在此時,百裏臻略略挺直腰背,與阿綾同時伸出了手,將自己手中的藥碗直接放倒了她手中的托盤上。


    於是,二人的手在空中交匯,而後錯開。


    阿綾看著男子骨節分明的手指,遲疑了一下,然後默默的將自己舉起的手放了下去。


    一邊垂下手,她一邊有些莫名其妙地想,見鬼了,這怎麽像是什麽男女主相互遇見又分開的狗血八點檔劇情啊!


    這個男人這一晚上的一切舉動都不遂她的心意,再加上她也因為這別扭的感覺而頻頻出錯,如今,她真有點想把手中的托盤帶著上麵的藥碗,一並摔到麵前男人那張漂亮的臉蛋上解解氣的想法了!


    這可是一個腦補一下就覺得非常爽的劇情呢。


    不過,此時腦子已經正常運轉的阿綾,還是努力壓下了心中這樣的想法。


    現在這種情況下,正確的操作應該是趕緊趁百裏臻不注意溜號走人,然後迴去鋪好床,好好的睡上一覺。


    她真的困得眼睛都要糊起來了。


    “既如此......”假如殿下沒有沒有別的吩咐的話,那我就先告退了。


    這句話已經到了阿綾的嘴邊,還沒有說完呢,便被對麵男人接下來的舉動給生生憋在了喉嚨裏。


    隻見他右手那細白勻亭的手指將左手掌中的糖塊兒拿了起來,將糖拿到眼前,對著光看了一下,隨後,便如同阿綾之前一樣,將糖紙剝了開來。


    他的動作停在了這一步,眼睛在手指的糖塊上上下流連,盡管他更進一步的表示,但是阿綾能夠感覺到他的動作是被動停滯的。


    就仿佛是遇到了什麽困難,不得已停在了這裏一樣。


    宮裏禦膳房精心製作的糖點畢竟是要奉給貴人吃的,先不說口味,賣相上必須是一頂一的號。和宮裏的糖點不同,民間小食鋪子裏做得糖,外麵包裝並不精美,甚至可以說是非常普通,並沒什麽特殊的造型。


    尤其阿綾買糖的地方,還是遠離繁華京城的北境集市上,這裏生活得大多數是普通人,民風又比較淳樸開放,在吃食的樣貌上遠不如京中來得講究。沒有人會特意挖空心思在幾個銅板上的糖塊上動太多的腦筋,就比如,阿綾給百裏臻的這個糖塊兒,就隻是個四四方方的糖塊兒,糖上包了一層輕薄透明、入口即化的糯米紙,糯米紙外再包了一層油皮紙,紙上印的是小食鋪的名字。


    以百裏臻這樣王子皇孫的高貴出身,阿綾估摸著,他這輩子活到現在,大抵是從未吃過這樣“沒形狀、沒賣相、沒來曆”的“三無”糖點的吧。


    所以,他停在了這一步,是因為......


    阿綾眼睛一亮,忽然福臨心至地道:“殿下,糖果外麵這層是糯米紙,可以吃的。”


    果然,百裏臻的鳳眸在阿綾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微微動了動。


    “糯米紙為何物?”百裏臻的眼睛盯著糖塊外半透明的紙質物,問道。


    其實他方才就在阿綾吃糖的時候看到這東西了,在他的眼中,這和外麵的糖紙是屬於一類的東西,可麵前這丫頭卻傻乎乎地一口塞在嘴中,還更傻乎乎地對他幹笑。


    ......笑得,可真醜。


    那時,他心裏就不住地歎氣,這小丫頭怎麽不將糖紙剝幹淨了再吃呢,她是不是真的傻啊。


    還是說......


    莫不是他真嚇著她了還是怎的?平日裏她膽子不是挺大的嘛,怎麽時不時在他麵前就慫了起來呢?真是不像樣子。


    卻是不想,這東西竟然可以吃。


    人居然有一天可以像山羊一樣吃紙,這可真是神奇。


    睿王殿下忽然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覺得驚奇。


    “所謂糯米紙,就是番薯、玉米或小麥粉等澱粉的稀漿濾去雜質,隨後又用熱水衝調成澱粉糊,這時候把這種澱粉糊均勻放在磨具裏進行烘烤,烘烤後製得而成的一張張薄而透明的,就是糯米紙了。因為是用食物做成,所以可以食用,並且入口即化。”阿綾精良用古代人類能聽得懂的語言講述道,“至於用途嘛......這種透明的糯米紙是用作給新鮮酥脆的糕點防潮的,同時也可以防止糖果糕點與最外麵的包裝粘連,保持衛生幹淨的狀態。”


    當然,古代的糯米紙因為完全是用澱粉類食物做成,和現代人工增加化學添加劑的糯米紙原材料不同,因此更為天然健康,但效果上可能不如現代工業下研發的糯米紙效果好。


    就比如防潮的效果,在北方這樣幹燥淩冽的環境中估計沒什麽問題,但在南方又濕又潮的環境中,效果肯定要大打折扣。


    不過,這不是現下的環境下探討的問題。


    現在的關鍵是,如何把眼前這位滿臉“為何本王從未見過此物,你怕不是在驢本王”的家夥,給應付過去。


    “宮中禦膳房之所以在製作美食時不用糯米紙,以我的猜測,其一是現烤現做現吃的糖點並不需要糯米紙,其二是出於美觀,其三則是為了安全。自然,民間小食是以老百姓為食用對象的,便無需如此了。”


    阿綾自認為自己的解釋很合理,明顯,麵前的百裏·十萬個為什麽·臻也認同了她的說法。


    “順帶補充一句,我還挺喜歡吃糯米紙的。”


    因為,入口的口感,很好玩兒。


    她的話音剛落,便見麵前的人大大方方地將還在“暗中觀察”的糖塊放入嘴中。


    阿綾的眼眸微微睜大,倒是沒想到這人這會兒居然如此爽快。


    “很甜。”他說。


    ......


    夜漸深,人更困。


    此時的阿綾,像一條死狗一樣倚在百裏臻的床欄上。


    對,百裏臻的床欄上。


    當然這個細節我們先放一邊等等再說。


    ——不,這不是細節!


    ......畢竟這會兒床上,也就隻有死狗阿綾一個人。


    ——好的,這個細節先放一邊!


    下麵,先來說說如死狗一般的阿綾為何如死狗一般。


    是——因——為——困!


    阿綾覺得,自己的上眼皮和下眼皮之間就像是一對互相愛戀了千萬年的戀人,卻因為有(眼)心(珠)之(子)人橫亙在它們中間,因而這千萬年見一直無法互相擁抱在一起。此時,經過千萬年的努力,它們倆終於衝破了世俗的桎梏,想要不管不顧地永生永世緊緊相依。


    這可不是意誌力就能解決的問題。


    打擾人家戀愛可是要被驢踢的,阿綾可不想成為那個隻因為在牛郎織女之間劃了一條淺淺的銀河,就成為從古至今被人詬病這麽多年的黃臉老八婆這種“王母型角色”——哪怕這隻是上下眼皮的愛戀。


    更何況,阿綾本人早在幾個時辰之前,就很想成全上眼皮和下眼皮這對如膠似漆的戀人了。


    如果不是擱淺在百裏臻的床尾上的話......


    要說阿綾為何送了藥之後依然未能達成所願去好好睡上一覺,事情便還要從百裏臻吃了糖之後說起。


    “好甜。”


    膚白貌美卻因自帶冰山氣場而總讓人無法靠近的仙人殿下,勉為其難地接受了他世俗而狗腿的下屬兼姐夫太史公發的一顆糖,隨後用他那如山澗泉水一般動聽的聲音,說出了一句。


    仙人吃了糖之後,方才那喝了苦湯藥還能努力保持平整如初的眉頭,這會兒卻皺了起來。


    皺了起來?


    皺了起來!


    阿綾登時如遭雷擊。


    不是吧!這個人到底是有多討厭吃糖啊?還是他味覺有什麽問題啊,喝藥都沒事兒吃糖能吃出這副鬼表情來?


    作為一個甜食愛好者,阿綾自認為自己的口味還是非常可靠而刁鑽的,如果不是確認自己買的糖還挺好吃的話,阿綾瞧著這人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樣,大抵是要懷疑自己的舌頭或者味覺出bug了。


    阿綾心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索性開始就不要吃好了,何苦要如此為難自己,還浪費了她好吃的糖。


    “還有......”


    竟然還有“還有”這種追評?


    阿綾豎起耳朵,打算聽聽這個貌似鄙夷平民小吃的某人還有什麽“高談闊論”。


    “糯米紙真的不好吃啊。”某人緊接著用淡淡的聲音這樣說道,話雖這麽說,但是糖倒是沒吐出來,依然吃得歡。


    阿綾:......


    臥槽,那你幹脆就吐出來算了!


    聽聽,聽聽,這說得是人話嘛,氣死個人了!


    這個人索性閉嘴算了,說出來的都是能氣死人的話。


    而且,他後麵這句話,明顯是針對前麵她在對糯米紙長篇大論介紹一番之後,追加的那句自我評價“我還挺喜歡吃糯米紙的,因為還挺有趣的”的直接反駁。


    特別要說的是,正因為他是用一種平淡無奇的語氣說出的這句話,同時也更顯得他那種鄙視尤為強烈。


    阿綾這麽一分析,倒是把自己給氣著了,而且越想越生氣,恨不能幹脆當麵給他發個超大號三白眼,以示迴敬。


    隻不過她覺得這種反擊好像有些太幼稚了,於是,便用同樣平淡的語氣,如百裏臻方才那般說道:“哦,那大概是不同的人口味不一樣吧。”人家殿下可是生來就含著金湯匙,吃遍山珍海味,哪兒還瞧得上咱們這種小店兒裏的吃食玩意兒啊。


    這話裏的意思也就是說,你這輩子都別想再吃到我的糖了。


    氣唿唿的阿綾在心底哼了一聲,同時又忍住了一個湧上心頭的哈欠。這哈欠比方才來得更加洶湧澎湃了,惹得她眼角淚花直流。


    行了行了,到此,這一晚上的扮演遊戲就該到結束的時候了吧,就算不結束,她也困得快不省人事了,得趁自己還能動彈之前,快速手動結束這漫長的一晚。不然,等會兒她要真是頭重腳輕控製不住自己了,那可就麻煩了。


    於是,阿綾再次試圖說出方才被百裏臻打斷了那句話:“既如此,殿下,時候也不早了......”


    我就先溜號了哦......


    溜號了哦......


    了哦......


    ......


    卻不想,這迴依然隻開了個頭,別又被這個清奇的男人下麵的話給製止住了。


    ——阿綾:讓我把話說完啊摔!


    “最遲明天下午,最快明天早上,就按照之前第二部分前往北翟計劃,繼續前進吧。”百裏臻說道。


    按照下午迴程路上在馬車上的計劃,百裏臻今夜的裝病是計劃的第一部分。待他成功讓所有人都知道“睿王殿下因病需要在北境大營養病,無法繼續前往北翟”,以此騙過眾人之後,他便悄然混入阿綾打頭的一隊中向北翟進發,而後與先期在北翟打通關係的楚子尋匯合。至於北境大營這邊,則交由晉穆寒這位鎮北大將軍來作掩護,此為計劃的第二部分。


    隻不過,阿綾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第二部分這麽快就要實現了。按照今天下午在馬車裏百裏臻的口氣,似乎本打算在這裏在磨蹭個兩天呢。


    “殿下,您是說最快明天一早就啟程?“阿綾有些不可思議地反問道,“按照計劃由我出麵帶隊前往北翟?”


    “對,最快明早,你與晉穆寒辭別後出發。”百裏臻微微頷首,同時一邊說著,一邊順手從枕頭邊拿出一塊白色的絲絹,絲絹上寫了些小字,遠瞧著一時還看不清楚上麵寫了什麽。


    阿綾心中本有話要說,卻在此時被他忽然拿出的白色絲絹所吸引,她正瞧著那絲絹,就見對麵的男人一伸手,將絲絹遞了過來給她:“這是下一階段的詳細安排,你先熟悉一下。”


    阿綾:......


    熟悉你個頭啊!


    她可不可以立刻、馬上、原地拒絕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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