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黑暗。


    慘烈沙場。


    黑月之下有孤城。


    孤城之外有孤膽。


    陸潛攜帶著三尊巨大鬼影衝鋒陷陣,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完完全全化身為一道行走的殺戮機器!


    狂殺!


    一排排重甲騎兵接連被鬼影拋飛上天,此刻的陸潛招式鬼影重重,三尊鬼影交疊模仿其身法痕跡,一時間霧氣昭昭龍蛇亂舞,根本看不清其肉身所在,隻剩一團怨念滔天的毀滅生靈。


    “宋樓主,今天還真是熱鬧。”


    中軍大帳裏,宋祁和秦牧雨還在緩緩收攏棋盤上的棋子。


    “秦道友,如你所願北公爵已經死了,不得不說秦道友看人的眼光很準。”


    “是如我們所願。”


    秦牧雨聞言微微一笑。


    “如此一來,北疆戰事將完全由我們主導,閑雜人等已經告罄,接下來是時候清理一下殘局了。”


    “那便有勞秦道友了,我這就準備符籙大陣,破除天地鴻靈壁。”


    “有勞。”


    二人恭敬施禮。


    秦牧雨這招驅虎吞狼用得極為順遂,張瀝宗臨到死都沒有想到,自己心心念念召來的兩位幫手,到最後竟成了放任自己送葬的冷血看客。


    秦牧雨還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他緩緩緊了緊背後的劍,緩緩掀開簾子走出中軍大帳,又緩緩朝著漆黑的蒼穹深吸一口濁氣,隨即又緩緩朝著大地吐出一片翡翠般深幽的清氣。


    北江城下的陸潛還在不斷廝殺,朝堂軍隊麵對這種發狂的大宗師,根本無可奈何隻得節節敗退。


    秦牧雨的身影還是那般纖瘦,可就是這麽一條毫不起眼的影子,此刻卻成了肅殺海洋中唯一一片救命的孤舟葦葉。


    一眾兵將見到秦牧雨紛紛大喜,秦牧雨緩緩舉起手臂朝後輕擺,示意眾將全部往迴撤退不要纓鋒。


    一時間大軍如潮水般退卻,地上緩緩出現密密麻麻的層疊屍體,已經殺到瘋癲的陸潛此刻渾然忘我,擎斷劍駕馭鬼影朝秦牧雨瘋狂撲殺!


    夜色很黑很黑,今晚的月亮還是沒有顯露的跡象。


    陸潛所化鬼影龐然碩大,在連綿成片的火把映照下影影綽綽,照射在巨大高聳的北江城牆上被無限放大,看起來好似一場波瀾詭譎的皮影大戲。


    “玩夠了嗎?”


    秦牧雨微笑著仰望眼前的陸潛,眼底閃過一抹稍顯凝重的正色,不過也僅僅隻是凝重而已,並未產生絲毫驚詫的意味。


    陸潛此刻已經趨於不分敵我,手中斷劍和另外三道鬼影交替重疊,朝秦牧雨怒劈而下聲勢駭人,秦牧雨見狀輕輕抬起手指,以血肉之軀朝陸潛斷劍劍尖緩緩指去,下一刻二者便在一陣狂風席卷中猝然交接。


    “轟——”


    風浪更甚,狂沙漫卷。


    原地暴起一場震懾大地的恐怖音波,無數道鬼斬劍鋒紛紛朝秦牧雨的手指壓落,可就是那麽一根看似平平無奇的手指,此刻卻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硬生生將一切驚濤千重盡數化為渺小不堪。


    綠芒。


    細細觀之,星點綠芒在秦牧雨的指頭湧現,光華熹微好似黎明前最後熄火的一點篝火殘餘。


    這綠芒看似柔弱無骨,內裏卻蘊藏著極為醇厚的劍宗真氣凝練,它在指間逐漸放大籠蓋整張指甲,又隨著陸潛的斷劍迅速爬滿其整個劍身。


    霎時間,陸潛的狂暴攻勢完全被春風化雨,進而雨落成泥迅速偃旗息鼓,彌漫四野的巨大鬼影也紛紛開始收攏,好似三張巨大蒲扇一般再次迴歸軀殼。


    綠芒越來越多逐漸從劍身往上攀爬,隨著鬼影趨於彌散,陸潛的神誌也逐步恢複過來,可一切貌似都已經晚了,他發現他已經完全抽不出自己的手臂,手臂和斷劍好似立地生根一般根本拔不出來了!


    “這是......”


    陸潛此刻逐漸開始慌張,恢複神智的同時也在逐步恢複意識,所有恐懼心驚的負麵情緒亦一並洶湧迴流,而秦牧雨此刻還是一臉春風和煦,好似一位寬厚的兄長在審查後輩的修行成果。


    “如果你再不斷臂,等到我的北寒劍氣爬滿你整個身子,你就真的沒有任何餘地生還了。”


    這話聽起來極為關切,好似一位醫者在好生勸慰不願吃藥的病患,不過言語中蘊藏的威壓態勢卻昭然若揭。


    陸潛聞言根本來不及多想,那些絲絲縷縷的綠芒已經狀若抽絲,宛若藤蔓一般逐漸爬滿了他整條右臂,一步步將其手臂血管和筋脈盡數凍結成坨!


    “呲啦——”


    陸潛大喝一聲沒有絲毫遲疑,眼下也由不得他去細致考慮,左手漆黑鬼氣瞬間切斷右臂,他整個人帶著淋淋灑灑的滂沱鮮血一路快速飛退。


    斷臂後的陸潛一路搖搖晃晃,根本無法掌握自己的身體平衡,他轟隆一聲撞在城門上跌落下來,整方城門也瞬間灑滿了幾大灘灼熱的鮮血。


    “別開城門,繼續守住!”


    陸潛不忘朝城門內大聲叫喊,不過此時的他神誌已然不清。


    秦牧雨的強大簡直超乎想象,他就像一位人畜無害的修羅,從地獄中改頭換麵緩緩踱步,令觀者如沐春風,卻完全不曉得這春風竟是戳穿心脈的索命刀刃!


    這是陸潛自上戰場以來見過最強大的家夥,此時此刻他深深感受到了自身的軟弱無力,雖說方才借助三清古經陰經而短暫瘋魔,可畢竟其境界還是不夠,在真龍麵前完全不是一合之將。


    北戎的修士似乎都很喜歡戲弄將死之人,秦牧雨此刻也如張瀝宗一般,麵對完全一邊倒的必勝局勢,悠然欣賞著自己一手掌控的殘忍傑作。


    “陸潛!”


    城牆上的趙婧司此刻再次傳來哀嚎,聲聲好似杜鵑啼血一般刺紮陸潛的心口,令此刻的陸潛心中絞痛又無可奈何。


    “為什麽我不像安兄那般......如果我能再強一些......哪怕能再強一點點......”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隻有聽天由命。”


    秦牧雨的聽覺異常靈敏,他緩緩來到陸潛三丈之外,背負雙手依舊顯得逍遙恣意。


    陸潛異常討厭他這副做作嘴臉,可實力為尊的世界就是這般,弱肉強食向來都是這麽殘忍無道。


    “萬萬不要以為你已是世間翹楚,我之前有個兄弟,若是他還在世的話,估計你連給他提靴的資格都不配有!”


    “是嘛,我也從未感覺自己是什麽人物,不過最起碼我隻篤信我自己的劍,而不是信口雌黃,隻想著用旁人的優越來彌補自身的不足。”


    “那是你沒有見過真正的龍。”


    陸潛對此嗤之以鼻,即便右臂的流血已經愈發嚴重,神情恍惚的他依舊沒有半句鬆口。


    “我喝過這世上最烈的酒,也追過這世上最美的姑娘,這一世我也早已沒什麽遺憾可言,不過你這種人永遠都不會懂,因為你隻是一座泯滅情感的山,永遠嚐不到屠蘇的美味,也永遠都體會不到真龍的境界!”


    陸潛這些話也隻有他自己能懂,畢竟換做不熟悉安化侍和陸潛的旁人來看,他根本就是在為自己的臨終戰敗找借口。


    當然,秦牧雨也理所應當的這麽想,畢竟他已經相當習慣了這種場合,而且貌似很擅長處理這種場合。


    “你叫陸潛是吧,馬上就要死了,我準許你臨終再說些遺言。”


    “沒什麽了,該喝的酒永遠都欠兄弟一場,想娶的人也隻能這般無疾而終,人生活成我這樣基本也沒什麽念想,我隻求你們不要殺害婧司,哪怕將我挫骨揚灰都行,就當我求你們,不要殺她便好......”


    一提到趙婧司,陸潛的語調再次變得軟弱不堪。


    他知道秦牧雨也根本不會聽他的話,畢竟他的話根本沒有讓人聽信的分量,自始至終他都是這般無足輕重之人。


    趙婧司的哭聲還在上方傳來,她此刻已經恢複了一些真氣,可秦牧雨貌似不想讓她來做最後的訣別,以一道碧綠劍氣將她再次囚困在城牆之上。


    “能看出你真的很愛她,可這又有什麽用呢?”


    秦牧雨這話說得尾音幽幽,似乎有一抹唯他自知的難言之隱。


    “我已經把自己用到最後,這便夠了。”


    陸潛此刻已經愈發虛弱,斷臂處沾染的北寒劍氣已經開始浸染他的五髒六腑,逐漸開始凍結其道宗源爐。


    “我......我的劍叫做紅粉將軍,我帶著它一路喝著花酒,它這輩子從來都未上過真正的戰場,沒想到最後能夠為我的司兒一同折戟,如此看來倒也不失為一種別樣風流。”


    言罷,陸潛緩緩抬頭看向城牆,想要最後看一眼趙婧司,誰成想城頭一片碧綠茫茫,這對後知後覺的人兒啊,竟然連最後一眼都無法得見一瞥。


    “這世上的感情都是這般樣子,當你準備好開始擁有,就必須要接受你已經開始失去。”


    秦牧雨言罷緩緩轉身不再看他,下一刻鋪天蓋地的箭雨便隨後破空而至!


    陸潛見狀想運轉真氣抵禦,誰知秦牧雨的北寒劍氣已經將心脈凍僵,下一刻無數勁道遒勁的利箭瞬間塞滿城門,霎時間將陸潛徹頭徹尾給射成了一片篩子!


    “陸潛——”


    趙婧司的哭嚎已經沙啞如斯。


    秦牧雨緩緩擺手,示意眾將繼續出箭。


    “人生,有時候還真的是寂寞如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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