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夕陽顯得渾不搭調,於屍綠霧靄中層層疊疊,看起來好似一枚流心化開的鬆花蛋。


    夕陽下的驚煞街上站著四個人,就是那麽簡簡單單往那裏一站,便令周遭所有鬼物盡皆繞道不敢纓鋒。


    原因無它,因為這四人中有三人身上的煞氣更重,簡直比此間的鬼物更顯陰翳純粹。


    一個背負重刀身高九尺的魁梧青年,那把刀又漆黑又碩大。


    一個啃著雞腿滿嘴胡言亂語的瘋子,蹦蹦跳跳時刻不消停。


    一個背負古劍不苟言笑的冷漠男子,滿臉爛瘡黑衣若修羅。


    一個身形曼妙容顏冷淡的白皙姑娘,背後扛著一口大黑鍋。


    “我們隻有一次機會,中元之月的持續時間隻有五個時辰。”


    薑京佐喃喃出言。


    安化侍緩緩點頭。


    “照此說來,我們必須在一個時辰內拿下驚煞門,然後用四個時辰來突破鬼將府和鬼王殿。”


    “不可。”


    薑京佐緩緩搖頭否定。


    “還需算上尋找老山的時辰,進入老山尋找諸生浮屠的時辰也要算在內,師父需要借助中元之月來體悟至陰至邪,我們必須要盡快鏟除這之前的一切障礙。”


    “照此說來,我們有多少時間抵達深處。”


    “不知,不過無需多言。”


    薑京佐緩緩拔劍,安化侍見狀亦利落抽刀。


    一股陰風瞬間席卷整條驚煞街,好似在街道中央投擲一枚分水珠般,原本熙熙攘攘的鬼物生靈被盡數迫開分流到街道兩側,隨之而來的便是各種咒罵唿號的鬼哭狼嚎。


    四人對此不以為意,抬腳邁步並排朝下方的更黑更深處前行。


    “我們,開始吧!”


    ......


    ......


    中元之月,大勢傾覆。


    月相異常,國將不寧。


    與此同時,南疆東域的天照宗宗門內黑光升騰。


    沒人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麽,畢竟天照宗向來都隱沒於世間。


    一道身影逐漸從宗門深淵內衝出,一直來到荒原某處孤山上顯化身影,竟是那位困壓安化侍足足四十七年的大宗主。


    此刻的大宗主已經褪下了狩服錦袍,身著一身深紫色的緊身長裙,將其富有爆炸力的豐腴曲線完美展現,雖說依舊佩戴著陰陽麵具,可還是將風華絕代四個字寫在了舉手投足之間。


    她望著宗門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漸漸有一滴晶瑩從陰陽麵具下方的脖頸劃出。


    大宗主還是跟以前一樣沉默不語,她就這般靜靜站立了一個時辰,隨即施展空間大神通瞬間消失不見。


    而原地的天照宗宗門則靜靜遺留在那裏,沒有任何祭師遊蕩的跡象,好似一片荒蕪多年的寂寞墳場。


    ......


    ......


    同一時刻,東陳王朝。


    白玉樓上一片暗沉無光。


    自從當年離火樓大亂之後,白玉樓就閉門謝客再未開啟,除了樓內原本的弟子家仆,其餘人等皆不準許踏足其內一步。


    此刻,白玉樓門口靜靜站著一位儒生。


    溫白書。


    此刻的溫白書一如往常,看起來不顯山不漏水,完全像是一位不修邊幅的平凡讀書人。


    他的頭發微微雜亂無章,這可不像以往的他,一杆毛筆斜斜著潦草插在左側腰帶上,筆鋒卻緊驟沒有一絲雜毛,看起來直挺挺恍若一隻鋒銳的匕首。


    如果安化侍現在此處,應當能夠看出溫白書的變化,此時此刻的溫白書雖說略顯憔悴,但他的眉眼已經再次恢複清朗,完全褪去了當初被令狐睛明附身時的那股遊移不定。


    隻不過,眼前的溫白書渾身還是緊繃著的,沒有一絲一毫鬆懈的跡象,他的神色還是會略顯慌張,很明顯昭示著其不由自主的複雜心緒。


    他在等人。


    白玉樓已經許多年沒接待過外客了,白玉樓主也許多年沒有在塵世中露麵,因此此刻溫白書的驟然出現,頓時引起了周遭酒肆街巷的議論紛紛。


    隻不過這些都沒有對他造成絲毫影響,他望著眼前山河郡的一片繁華,明明將一切都盡收眼底,又好似空無一物一般全部將其略過。


    溫白書和祝南師不是一樣的人,雖說二者全都是儒修,可溫白書卻沒有祝南師那般矯揉造作,也不會對鄰裏街坊產生絲毫友好的迴應,更不會對比他地位還高的家夥產生任何諂媚的神情。


    歸根結底,其實還是因為二者的出身不同。


    溫白書向來對名利場沒什麽太大欲望,他生來便是白玉樓老樓主的獨子,從小到大想的也都是修行二字,如果沒被令狐老魔橫插一腳多了這麽多事,估計眼下的他會活得更為規矩恣意一些。


    當然了,並沒有什麽如果。


    夜色已經愈發濃烈,一輪碩大無比的圓月緩緩升上蒼穹。


    東陳王朝的月亮一直都很大,特別像東陳五樓所處方位極為高聳,巍峨秀麗的白玉樓後漸漸蘊蕩出一輪璀璨的巨大蛋黃。


    溫白書靜靜望著月色,他並不會認為今晚的月色有多美,也不會覺得瞧著它便會矯情的詩興大發,此刻的他隻有一股來自內心深處的忌憚,一股透體冰寒卻又難以自拔的極度恐慌。


    又過了大概盞茶時辰,從遙遠的臨街緩緩走來一位刀客。


    他的身影並不高大,甚至能說成有些矮小,隻不過他的身板卻看似極為硬朗,富有西梁刀修特有的鋼鐵筋肉,遠遠望去每走一步都極為夯實,好似一塊堅不可摧的頑固石頭,又臭又硬且大如牛犢。


    刀客雖生得笨拙,但一身詭異莫測的身法卻絲毫不落俗套,他每走一步都能像炮彈般高高躍起,隨即好似一枚燃燒的狼煙般夾帶烽火下落,遠遠望去好似一隻上躥下跳卻極有章法的荒野孤狼。


    這頭孤狼僅僅用三次跳躍便來到了白玉樓前,毫不理會身後被其驚擾到心驚膽顫的百姓群眾。


    鬼眼刀·林奕!


    此時此刻的林奕和以往一般無二,還是往常那副生人勿進的蠻牛模樣,隻不過舉手投足間多了幾分囂張無度,這是很多年前正祥街上的林奕所不具備的。


    畢竟那時候的林奕,還的的確確隻是一頭徑自高估的孤狼。


    林奕的雙眸也恢複了清明,看起來和當初受製於令狐老魔時天差地別,隻不過他和溫白書的狀態似乎都不太好,蠻牛般壯碩的身軀中滿載著同樣的惶恐與不安。


    可以看出,這六十多年來發生了很多事情,這兩位本不該有任何交集的修士在山河郡白玉樓前碰麵,互相之間眼神交換便已經明晰對方,很顯然這種會麵並不是第一次了。


    “事情辦的很順利,看來我應該提前恭喜你了。”


    溫白書率先開口,他似乎很熟悉林奕的性子,知道這家夥向來都不曉得如何好好跟別人交談,因此便率先打了招唿。


    “又不是我的功績,時候不早了,我們直接上樓。”


    林奕還是之前那副酸臭脾性,多年被令狐睛明附身奴役,並未將其稟性有絲毫改換,反倒讓其平添更多生人勿進之感。


    不過溫白書很明顯也不是善茬,聞言也隻是微微一笑如沐春風,抖抖手腕聳聳眉毛跟在他後麵上樓,根本沒有去介懷林奕貿然擅闖的行徑,很明顯這種事已不是林奕頭一迴做了。


    一路上二人無話,一直來到白玉樓頂部的一間密室之中。


    這間密室足足占據了整層頂樓,四周空曠無物漆黑無光,仰視上方可見一道橫亙的黑色巨大橫梁木,好似一把巨劍將黑夜從中劈開變得涇渭分明。


    密室四周皆為精鋼岩打造的石壁,上麵布滿了儒家艱深難懂的晦澀符籙,很明顯是白玉樓中最為隱秘的世外之地。


    溫白書看似隨意地沿路撫摸石壁的表麵,食指和中指在幾處略微凸起的表麵刮擦劃過,隨即便響起一陣機樞轉動的嗡鳴咬合聲。


    二人上方的黑色橫梁從中露出破綻,攜帶著兩側的屋脊飛簷朝兩端緩緩退走,留出一道可見夜空的丈餘縫隙,遙遙望去好似一隻緩緩張開的碩大眼眸。


    而此刻的密室中部也開啟一道機樞陣眼,一樽漆黑醜陋的黑鐵大缸緩緩從地下升起,一直來到頂樓地表之上才逐漸閉合。


    高天上的月亮越來越大,澄黃色的月輝逐漸變得蒼白空洞,透過巨眼形狀的裂隙恰好覆蓋住下方的黑鐵大缸,從底部遙望恰似一隻布滿環形山脈的詭異瞳孔。


    隻不過,真正令人心悸的還是那座黑鐵大缸。


    此時此刻的黑鐵大缸貌似毫不反光,隱隱有一股極度厭惡光明的力量縈繞期間,將所有披散灑下的朦朧月輝盡數迫開,在黑鐵大缸周身形成一股若隱若現且輕薄如紗的膜。


    它沐浴於光明,卻沉醉於黑暗。


    一股極其濃烈的血腥味道從黑鐵大缸裏傳出,這味道刺鼻新鮮且帶著絲絲辛辣,令溫白書這種儒修免不得皺緊了眉頭。


    畢竟這裏是東陳王朝,放眼整座山河郡的山川地貌,絕對找不出第二處擁有此等血腥煞氣的至陰之物,可偏偏就是這麽一樽毫不應景的物事,就這般極其突兀的出現在白玉樓中。


    又神秘,又古怪。


    又隱隱合乎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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