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廣川敗了。


    他這次敗得徹徹底底。


    赫赫有名的殺人刀收斂起自己的殺性,此刻一臉頹喪滿是生無可戀之相。


    “殺了我吧,絕對不要留手。”


    “為何?”


    “你我本是死局,現在我束手被擒,你理應將我格殺勿論。”


    秦廣川的聲音此刻有些低沉。


    安化侍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思。


    對一個嗜殺如命且經驗老道的殺手來說,眼下這種擒而不殺的僵持,簡直比直接將他千刀萬剮還要令他難受。


    殺人誅心,不外如是。


    “我能看出秦前輩你不怕死,我和你不一樣,我是十分怕死的,我也覺得是個人就應該怕死,你不怕死說明你不正常。”


    安化侍說罷收起了魔羅睨天指,隨即又緩緩將地獄撼地手神通完全收斂,整個人也完全恢複到風輕雲淡的普通狀態。


    “你這又是為何?”


    秦廣川對安化侍的做法相當憤慨,能看出此舉簡直堪比對他的侮辱,令他不光是下不來台,此刻還羞憤到難以自持。


    “我的確是應該殺了你的。”


    安化侍大方地吐露自己的想法,畢竟這也是秦廣川認為的人之常情。


    “以前我總是覺得,所有想要殺我的人,我就必須要把他弄死,隻有這樣我才能睡個安穩覺,畢竟秦前輩你也知道,這修行江湖從來沒人憐憫你的弱小與失誤,走錯一步就會萬劫不複再難翻身。”


    “那為何你不殺我?”


    秦廣川此刻的麵色異常迷惘。


    “你不一樣,秦前輩,你的確是想殺我,但你的目的並非是因為那些名刀眾的死,你隻是想追求你獨特的殺戮藝術癖好,說白了你本性其實不壞,我也尊重你的追求,畢竟人有真心喜歡的東西難能可貴。”


    “那你喜歡什麽?”


    “我嗎......喝屠蘇酒吃熟牛肉,醉了再喝一碗花粥,聽一曲鷗鷺忘機......如果到最後醉的不省人事了,還喜歡能遇到祖傳的娘子來接我迴家睡覺。”


    安化侍忽然笑得很燦爛,笑著笑著又漸漸將笑容從臉頰上抹除。


    這話秦廣川是絕對聽不懂深意的,當即隻當他在胡言亂語,運起真氣緩緩下落到地麵上,撿起自己遺落的繡春刀。


    安化侍見狀也飛了下去,依舊和秦廣川四目相對。


    “秦前輩,我之所以不殺你,其實是不想再繼續和西梁十三刀產生更多仇怨,請你看在我好歹是第三名刀的後裔份上,不要再讓西梁剩下的名刀眾再糾纏我,整天被這麽多把刀架著脖子,小子我哪裏有那麽多顆腦袋夠你們砍呐!”


    安化侍言語輕挑地說了句服軟的話,當然這也的確是他沒有殺秦廣川的真正原因。


    之前殺了第十三名刀,結果鬧來了第十二名刀。


    殺了第十二名刀,結果又鬧來了他這第九名刀。


    安化侍可不想這麽一路對抗下去,就算他的修為可以一日千裏突飛猛進,可這種捅了馬蜂窩一般接踵而至的感受還是令他不爽。


    冤家宜解不宜結,安化侍一想到排名靠前那些神通廣大的名刀眾,腦瓜子就嗡嗡作響一頓生疼,因此從現在起他就不想再殺秦廣川,不然他還真沒信心能一路這般逢兇化吉。


    秦廣川聽聞此話貌似不太領受,重重冷哼一聲後舉了舉刀柄。


    “秦某承認你是塊大材,也承認這次是秦某技不如人,不過不管其他名刀怎麽想,在我這裏我還是不會放過你的,等到秦某修煉到能一刀將你斬殺那一天,秦某會再次來找上你,所以你睡覺的時候還是不能睡太死,要隨時都有心理準備!”


    安化侍聽完此話瞬間滿臉晦氣,心中暗暗地罵咧了一嘴老頑固,不過表情上依舊滿是傲然。


    “秦前輩,我勸你還是死了這份心,因為我很確定,從今晚後我一定會一直趕超你一步,換言之你永遠都不可能將我剁成棋盤!”


    “秦某不信,畢竟未來不定,一切尚未可知。”


    “好吧前輩,那就江湖路遠,我們擇日再見。”


    兩個人各懷心思,秦廣川落寞地打開了自己的域界,二人重新迴到了大漠之中。


    秦廣川沒有迴應安化侍的話,也沒有說任何告別的言語,就這般身影落寞地收刀離開,和已經向晚的夜色逐漸融匯一爐。


    安化侍望著這位獨特的刀客,一時間也頗為恍惚滿是感慨。


    他其實內心裏還是蠻喜歡秦廣川的,雖說這家夥滿手血腥比他還能殺人,但實際上他本性中的“惡”是極其淡泊的。


    換言之,秦廣川並非因惡而殺,而是為殺而殺。


    當下再無話端,安化侍趕緊收拾東西往迴飛,一路上隨手獵殺豺狼虎豹,畢竟這次被秦廣川耽擱了不少時辰,估計這會兒翁老丈已經等自己吃飯等好久了。


    迴到翁老丈家中的安化侍已經換好衣裳,他先是去奶娘那裏瞧看舒念乾,卻聽奶娘說舒念乾被翁老丈抱走了,安化侍聞言沒多想什麽,來到日常吃飯的堂中尋找翁老丈,誰知隻看到一桌子涼透的飯菜,卻根本不見翁老丈的絲毫蹤影!


    怎麽迴事?


    安化侍心中隱隱有些不安,立刻放出祭師源流查看整座長陽鎮,誰知這麽一探他便麵色大驚,因為他感受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氣息,一股俊俏挺拔而又昂揚衝天的劍氣。


    張北魚!


    軒轅劍的氣息,絕對不會錯!


    安化侍之前在龍虎山之弈時便了解到,軒轅劍乃是真天境仙人黃帝的佩劍,亦是赫赫有名的劍中王者,舊水老祖的本命法器之一,和自己的鬼徹同屬於同一品階。


    隻不過,張北魚的軒轅劍很明顯覺醒程度要遠遠高於鬼徹,劍中的靈性與威勢也更加攝人心魄。


    作為和自己一樣是被舊水老祖選中之人,安化侍一直都對張北魚有股莫名感覺,這種感覺在麵對季常侍時也有過,卻根本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麽感受。


    想來想去,安化侍隻能想到兩個字,那便是宿命。


    的確,安化侍、張北魚、季常侍三人,擁有著同樣被暗中注定的宿命。


    目前安化侍能感覺到自己在逐漸擺脫舊水老祖,畢竟他本就是不願甘居人下的家夥,也極度不情願這種被人擺布的人生,雖說因為黎水古玉背後的神秘女子,讓他和舊水老祖間逐漸產生隔閡,但這神秘女子究竟是不是另一個想要操縱自己的棋盤,安化侍卻根本沒資格去知曉半分。


    當下安化侍不再耽擱,尋著感知到的劍氣方位施展夜行書生秘法,化成一道紫黑魔氣瞬間消失在堂中,再出現已經來到了一處臘梅園裏。


    “翁老丈!”


    安化侍一眼便瞧見了翁老丈,原本他還擔心翁老丈會遭逢不測,誰知這老者此刻竟在臘梅樹下痛快飲茶。


    安化侍見狀絲毫未放下心,翁老丈見到安化侍立刻笑臉相迎,安化侍亦沒工夫去跟他聊閑篇兒,因為他看到了不遠處臘梅樹下的張北魚,還有被他捧在懷裏不斷逗弄憨笑的舒念乾!


    糟了!


    “你給我放下他!”


    安化侍對張北魚厲聲嗬斥,張北魚聞言不為所動,倒是把翁老丈和舒念乾給嚇了一跳。


    在他們的印象裏,安化侍一直都溫文爾雅極度和善,這還是第一次瞧見他發這麽大的火氣,一時間不由得雲裏霧裏不知為何。


    張北魚此刻裝出一臉無辜的表情,將舒念乾放在臘梅樹旁邊的茶幾上,隨即聳聳肩膀攤了攤手。


    別人做出這一係列表情動作可能會極度油膩,可張北魚本身就生的眉清目秀,看起來也的確像是一位人畜無害的小道童,因此此刻相比之下安化侍反倒成了兇神惡煞不講禮貌的那一個。


    當然,安化侍不會改變任何態度,畢竟他太明白張北魚是個多麽狠辣的角色!


    當初龍虎山之弈上的風雲際會還曆曆在目,這個扮豬吃老虎的小道童,簡直就是修行江湖這方池水中最隱匿深沉的城府之輩!


    還有一點安化侍很是揪心,那便是舒念乾的身份。


    舒念乾作為北戎珍而重之選拔出來的仙童,作為北戎劍宗重要人物的張北魚不可能不知曉,此刻他見到了舒念乾,自然能看出他已經被仙氣灌體的種種跡象,也就是說其仙苗的身份在張北魚這裏已經敗露了!


    “翁老丈,你先抱孩子迴去,我跟他單獨聊一會。”


    “仙師,這位小道長並無惡意......”


    “我讓你帶孩子立刻離開!”


    安化侍朝著翁老丈又加重幾分語氣,翁老丈也是察言觀色之人,能看出此間事絕對沒想象中那般簡單,立刻哆哆嗦嗦地抱起舒念乾便往家裏走。


    在經過安化侍身邊時,舒念乾忽然用小手拉了拉安化侍的衣袖,一雙大眼珠也滿是天真和關切,看起來實在是憨態可掬惹人生憐。


    “安哥哥,那位小哥哥不是壞人哦,你們......不要打架哦!”


    經過了六個月,兩歲出頭的舒念乾已經可以流利說話,而且竟還能讀出人與人之間的情緒氣場,這不得不說簡直是妖孽般的成長天賦。


    安化侍即便再怒氣滿盈,麵對舒念乾時也實在是兇不起來,當即麵色緩和地擠兌出一抹微笑,隨即輕輕摸了摸他已經毛茸茸的腦袋。


    “乖,跟爺爺先迴去,哥哥不打架,哥哥隻和他講道理。”


    “嗯,講道理!大哥哥和小哥哥在一起不要打架,就要講道理!”


    舒念乾笑得天真爛漫沒心沒肺。


    安化侍此刻卻眉宇間遍布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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