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澹台夭夭的大腦如遭雷擊般陷入呆滯。


    這消息實在是太過突兀,以至於她久久都未反應過來。


    安化侍依舊低著頭不敢看她,畢竟此刻他也不知該以何麵目去麵對。


    龍虎山上下起一陣雨雪。


    雨中帶雪。


    冷中含淚。


    葉崇山把二人的一舉一動看在眼中,越來越將二人的關係猜得通透。


    他繼續娓娓道來,伴著清雪往二人心口上繼續撒鹽:


    “夭夭,眼下內門世界不算太平,你若是找不到靈寶也不用急於一時,等你再見到你爺爺可以幫我帶個話兒,就說一心想著將你我兩大家族所有人全都屠殺殆盡的家夥被我生擒活捉,一會我就會將其帶到域界裏就地正法,到時候定給澹台太師送上一顆熱氣騰騰的人頭,告知他自此後兩大家族永除後患再無隱憂!”


    “哢嚓!”


    天際閃過一道炸雷,照亮了澹台夭夭驚慌的麵頰。


    她踉踉蹌蹌地往後退了一步,重重唿吸好久才勉強站穩腳跟。


    葉崇山可不管這麽多,他又指了指安化侍,繼續著他的慈祥演說。


    “夭夭你迴去吧,這種舒家餘孽本就是千古罪人,根本不需要再浪費更多唇舌,放心叔叔不會懷疑你們澹台家,畢竟這後生全族都是咱們兩大家族聯合清剿的,哪裏有滅門孤子和不共戴天的仇家同氣連枝的道理,你說是吧?”


    滅門孤子!


    不共戴天!


    同氣連枝!


    葉崇山的話一句比一句戳心狠辣,令這兩位青年男女紛紛喘不過氣來。


    澹台夭夭眼下全都明白了。


    她總算知道為何安化侍要如此執意要殺葉苓茯,總算知道他為何願意與她合作一同對抗葉家,也總算知道他為何總戴著麵具不以真麵目示人,也總算知道了他根本就不叫什麽令狐衝!


    “叔叔說得在理......這世上哪裏會有這般傻的家夥......願意被一個天天想著屠戮自己全族的家夥利用呢......”


    “當然沒有。”


    一直沉默的安化侍忽然開口說話。


    傷痕累累的少年緩緩揚起頭,露出一張慘白無血的絕情麵孔。


    他的雙眼已經徹底泛紅,一雙眸子蘊含了諸般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愫,卻在出口之際紛紛變成了決絕無情的違心之言。


    “我怎麽可能傻到與仇家勾結......淨他娘的扯淡......今日是葉老賊把我抓住的......你們澹台家別想分一杯羹邀功......再說你隻是一介女流之輩......算什麽東西......你怎麽還不快滾啊!滾啊!”


    安化侍的腦子現在越來越亂,他下意識地吼著澹台夭夭,以求她不要再繼續跟自己趟這趟渾水。


    澹台夭夭一直盯著安化侍的眉眼。


    能看出她好幾次欲言又止,卻又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這個口。


    她是真的很想幫安化侍求情逃生,可一想到眼下二人的身份背景,又覺得實在有夠戲謔,站在澹台家的立場也根本沒有說這種話的資格。


    當然,在心機深沉的葉崇山麵前,她也完完全全沒有救下安化侍的資本,畢竟她不是澹台洪燁。


    安化侍還在那裏不斷咒罵,葉崇山感到有些聒噪,揮手給了安化侍一記耳光,直接將安化侍打得七葷八素,滾倒在地上立時抽搐不止!


    在整個過程中,葉崇山一直沒正眼看安化侍,反倒是一直在關注著澹台夭夭的表情變化。


    澹台夭夭知曉他在抓把柄,當即強忍住情緒擠出往日微笑,隻不過平日裏鬼馬精靈的清純姑娘,此刻的笑容卻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大人辦事,姑娘家還是別看了,不然一會迸濺一身血可不大好!”


    葉崇山似乎也玩夠了,當即朝澹台夭夭下達了逐客令。


    澹台夭夭朝葉崇山作揖行禮,隨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安化侍的眉眼。


    這一眼宛若盼複君歸望眼欲穿的祈盼良人,滿腹情愫卻令安化侍根本難以承受。


    安化侍扭過被打腫的麵頰,直到聽見一陣破空飛天的聲響才緩緩迴頭。


    “若有來生......落個平凡人家。”


    這是她離開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透過清雪飄灑的樹蔭蒼穹,能看到一抹紅綾在逐漸飛向遠方,一串類似冬雨般晶瑩的淚花灑了一路,在這個淒楚蒼涼的內門世界快速冷卻,帶走了溫熱不舍的淡淡體溫,隻留下毫無歸宿與感情的一地冰涼。


    原地又隻剩下葉崇山二人。


    “人生挺無趣的,是不是?”


    葉崇山哂笑著看看安化侍,安化侍此刻已經萬念俱灰,毫無顧忌地啐了他一口。


    “你們也不用在我這裏遮掩,我能看出夭夭那孩子對你漸生情愫,可你的身份如此見不得光,又一再欺瞞利用她進入內門,如此處心積慮步步為營的家夥,還真和我以往了解的舒家人不大一樣。”


    “你是想說像你們葉家人吧,舒家被你們害成如今這般模樣,要對付你們這群狼心狗肺之輩,當然我也得比你們更不擇手段下三濫才行!”


    安化侍的話越說越硬氣,雖說他依舊極度怕死,可也不願在這個節骨眼上給舒家丟人。


    乍一聽聞此話的葉崇山竟微微發愣,好似安化侍的話裏有某些觸動到他的地方,過了半晌才幽幽歎息迴過神來。


    “這便是造化弄人,我若站在你的立場上,可能我會理解你多一些。我會把你帶入我的域界中抽筋剝皮,你將享受到禍國重犯能享受到的全部刑罰,臨死之前可還有什麽想對我發泄的,盡管說我都接著,畢竟死者為大。”


    葉崇山擺出一副胸襟廣博的長者風範,有模有樣得向安化侍施舍其殘忍的寬容。


    安化侍此刻神色早已木然。


    他向來是個頭腦冷靜的家夥,眼下不管他還有多少手段,麵對一位空境大能都隻能淪為笑柄,在絕對的實力碾壓麵前,安化侍早已看清自己沒有任何勝算。


    “我一直覺得我命賤,直到我獲得諸般奇遇後修為突飛猛進,我隱隱以為蒼天總算開始站在我這邊,以至於我高估了自身實力的準確判斷。我把龍虎山之弈各個方麵都考慮周全,卻完全沒料到我這一身本事,在超越凡人四境者麵前會是這麽不堪。”


    “眼下說什麽都已無濟於事,我以往殺過你們葉家那麽多門客,每次他們臨死前求我刀下施舍,我也沒給過他們任何機會。我現在已經認識到超越凡人四境後的天鑒鴻溝,隻可惜我這一身遠超於葉苓茯的天資,從此世間將缺少一位問鼎真天境的天才了。”


    安化侍強迫自己盡量語調輕鬆,隻不過在極度緊張恐懼的緊繃狀態下,這兩句調侃說得實在是有些不倫不類。


    葉崇山見他說完也不再耽擱,大袖一揮四周風起雲動,唿吸之間便已完全幻化了場景。


    安化侍之前也進過鳩摩和尚的小無相世界,因此對開啟域界這種神通並不算陌生,可當他看清楚四周的景致之後,他的想法便再也無法繼續保持淡定了。


    荒涼破敗,萬裏孤寂,道觀清冷,荒無人煙。


    “這......這根本不是你的域界,這裏是太玄山!”


    安化侍絕對不會看錯,葉崇山看似輕描淡寫,瞬息之間竟帶著他來到了太玄山頂!


    這一手著實把安化侍徹底震撼了,如果說之前他對空境大能的畏懼來源於強悍實力,那麽眼下已完完全全是從全方麵心悅誠服了。


    能看出葉崇山此舉並未損耗太多真氣,帶著安化侍從龍虎山直接改天換地瞬息挪移也毫不吃力,最關鍵的是安化侍根本毫無察覺,雖說聽到耳畔唿嘯縱橫,但體感卻平波無皺根本沒反應過來!


    最關鍵的是,這可是實實在在的瞬間移動,並非是進出域界那麽簡單。


    太玄山距離龍虎山少說也有百裏之遙,這種潤物無聲改天換地於百裏之外的手段,對於安化侍這個完全不了解大能神通的人來說,絕對稱得上是驚世駭俗!


    當然,驚愕歸驚愕,死還是要死的,安化侍並沒有動容太長時間。


    “不是說去你的域界嗎,帶我來太玄又是做甚?”


    葉崇山已經看出了安化侍的身份,自然也能輕易看出他穿的太玄道袍,隻不過在太玄赴死對安化侍來說有些蹊蹺,畢竟他不明白葉崇山還要搞什麽幺蛾子。


    葉崇山看著安化侍的眉眼,良久後忽然詭秘一笑。


    “方才你的遺言當中對苓茯滿是不屑,你當真覺得你的根骨會比他更好?”


    “那是自然,他已然是個廢人,即便全盛時期對弈我也能勝他,前提是別帶上他體內的相柳大妖。”


    安化侍迴應得不卑不亢,可這話在葉崇山聽起來完全是胡吹大氣,畢竟世人皆知葉苓茯乃是六魄琉璃體,如此大言不慚說自己能勝過洪荒神體,恐怕任何人聽到都會對說話者嗤之以鼻。


    葉崇山貌似還沒打算殺安化侍,他緩緩走到安化侍近前,彎下身子按在了他的顱頂。


    “讓我瞧瞧你的根骨,舒白鶴那老家夥帶出來的孩子跟他一副脾性,明明沒什麽本事還喜歡胡亂逞強,在這點上你的確缺乏管教約束......”


    葉崇山話隻說到一半便不再說了,一對濃眉緩緩凝聚成川,整副五官也愈發緊湊變得凝重如山。


    “這是......太古熔爐體!還是完全開辟的太古熔爐體......號稱洪荒四大神體之首的太古熔爐體?”


    還未等他驚訝完畢,接二連三的發現便已令他目不暇接。


    “這......你的神念意海也完全不一樣......這些紋路是何物......你竟然還開辟了鬼府!這團滿溢妖力的陰胎又是何物......”


    葉崇山完全變得語無倫次。


    能讓向來謹慎的老狐狸如此失態的事情著實不多,安化侍雖說眼下重傷到難以移動,卻在表情上做足了對他的鄙夷與不屑。


    “現在還說我大言不慚嘛,我說過的,再給我幾十年,我能把你們全殺了!”


    這話可謂是狂妄至極,可葉崇山此刻卻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話語。他聞言並未有絲毫怒意,反倒是眼底閃過一抹不經意的欣喜,這倒讓安化侍捉摸不透起來。


    “咳咳。”


    葉崇山收迴手抖抖袖子,站在安化侍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良久。


    良久。


    安化侍被他看得有些煩躁,當即朝他又啐了一口口水。


    “我說老家夥,你想殺我就盡快殺,我是個男的又不是黃花姑娘,你再看也不能讓你晚節不保,就算你喜歡男的也別打我主意,我好幾天沒洗菊花了,可能滿足不了你這獨特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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