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敘魏龍帶著三十偵騎走在最前麵。


    對了,他就是前象雄國王子、孫秀榮年輕時摯友聶敘丹樨獨子,如今也十八歲了,就如同他們的父輩那樣已經到了正式展開人生的階段了。


    作為孫秀榮的幾個義子之一,聶敘魏龍一直保留著自己的象雄名字,從十歲開始便在怛邏斯各級學校學習,十五歲加入孫秀榮的親衛隊,後來又成了拱衛大都護府的宿衛,十八歲後便正式加入碎葉軍。


    眼下,他是碎葉軍山地營之一的孫孝恭營的副都虞侯。


    作為前象雄國王子、蔥嶺高原馬賊頭子、前魏龍國國王之子,聶敘魏龍身上沒有哪怕一丁點貴族氣派,得益於他母親那驚人的美貌(被高仙芝垂涎過),聶敘魏龍除了皮膚微黑,完全配得上“俊逸”二字。


    與所有高原子弟一樣,聶敘魏龍精瘦有力,而作為碎葉軍的副都虞侯,忍耐力與機敏度一樣也不能缺少。


    象雄人,乃至吐蕃人,都是天生的偵騎人選。


    從天山北部的瀚海郡出發到伊州,必須翻越平均海拔兩千多米的折羅漫山,在此時,有兩條道路可以翻越此山,一條靠近瀚海郡(奇台縣),需要翻越南北跨度在百裏左右、沿途都是荒山的折羅漫山。


    這條道路自然也有河道相依,道路平坦,河穀寬闊,除了汲水困難這唯一的缺點,還是可以通行大軍的,就是後世的經七角井鎮的238省道。


    不過,翻越此山後,抵達伊州還有兩百裏的荒漠,在冬季,從折羅漫山上流下來的河道幾乎都是幹涸的,想要輕易穿越這一荒漠殊為不易。


    另外一條道路就是伊州正北麵的折羅漫山了。


    這裏的折羅漫山方圓百裏,覆蓋著鬱鬱蔥蔥的密林,鬆柏樹、柞樹鱗次櫛比,也有河道通往伊州,周圍既然是密林,河道自然常年有水。


    此處山體山勢險峻,道路蜿蜒曲折,隻能通行一輛大車,由於兩岸都是密林,自然容易設伏,但從山北到山南隻有二十裏路。


    荔非守瑜必須選擇一條路。


    現在的荔非守瑜可不是曆史上那位在函穀古道上一個人射殺幾百名叛軍的箭術高手,而是一位統兵大將,就算他不願意,當帶著上萬大軍時也不得不仔細考慮。


    依著正常的想法,由於帶著上萬大軍,自然是翻越就近的那處折羅漫山最佳,雖然在冬季汲水困難,不過作為已經在天山北部待了十餘年的碎葉軍,早就摸清像這樣的地勢何處容易汲水,何處掘地十丈也不可能有水。


    何況,區區百裏山路,對於碎葉軍來說,急行軍的話,也就是一日的功夫。


    吐蕃人,能夠與大唐糾纏幾百年,雖然大致處於劣勢,但重創大唐的經典戰役也有不少,名將更是層出不窮,顯然在軍事上也是很有一套的。


    當尚結讚圍住沙州並擊敗前來救援的伊州軍後,圍城打援這一招便在他心裏紮下了根,而對於膽敢翻越祁連山不願千裏在天山與祁連山之間的荒蕪地帶作戰的吐蕃人,自是將河西、安西的局勢了解得清清楚楚。


    “有了伊州軍的前車之鑒,想必高昌那點微薄軍力不會再出來了吧,於是就剩下天山以北的碎葉軍了,碎葉軍名義上是大唐的藩屬,實際上形同獨立,他們能出動軍力前來救援伊州嗎?”


    今年三十歲,同樣微黑精瘦,紮著兩個大辮子,穿著一身魚鱗甲的尚結讚站在折羅漫山南麓,看著遠處黑黢黢的山體以及附近的荒漠想道。


    同樣是尚姓貴戚,在吐蕃也分了三六九等,先王、現王的舅舅家自然是最親貴的,再往上追溯,也有不少尚姓,他們自然還是清貴的貴族,也比論姓貴族強一些,但終究比不上先王、現王的。


    尚悉結、尚結讚兄弟就是現在尚未執掌大權的讚普赤鬆德讚的親舅舅,是尚姓中最清貴的,比為先王尺帶珠丹報了大仇,還坐擁王國一半軍力的達紮路恭的權力還大。


    無他,達紮路恭隻是“論”姓。


    當然了,作為一個能夠與大唐抗衡了幾百年的王國,一切以親疏來決定官職大小自然是不可能的,論姓裏也有不少傑出的人才,在八世紀裏,吐蕃王國的大論實際上是由尚姓、論姓交替執掌的,或許有讚普刻意為之的因素,但也說明王國大致上還是以才能來決定職位的。


    特別是在祿東讚時代,唐軍鮮有勝跡,薛仁貴的大非川之戰更是其常勝生涯的絕大恥辱。


    偵查、用計、規劃行軍道路,吐蕃人實際上已經非常嫻熟了,加上桂軍+嗢末軍的絕對服從,殘酷的宗教傳統,吐蕃人的軍紀實際上與碎葉軍相差無幾,還在大唐之上。


    於是,他們就能忍饑挨餓長途跋涉,埋伏起來後也能長時間維持軍紀。


    故此,當預判到瀚海軍的碎葉軍可能出動援軍後,尚結讚就開動了腦筋。


    “孫秀榮這廝在胡弩鎮時就能以區區兩百騎將象雄如的東本拉魯多吉擊殺,其強悍就可想而知,不過眼下其南麵有大食,不可能為了區區伊州而抽調大軍前來救援,做坐山觀虎鬥才是他們的最佳選擇”


    (如,吐蕃軍政一體的行政區域,大致相當於萬戶,類似於大唐的“道”,如本就是萬夫長,東本,千夫長)


    “以孫秀榮與大唐的微妙關係,假如他們派出了援軍,這其中的意圖就耐人尋味了”


    想到這裏,騎在一匹矮壯的西海馬(此時湟水流域的馬匹,形體與蒙古馬差不多,但忍耐苦寒的能力還在蒙古馬之上)上的尚結讚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安西、河西空虛的事情連隔著一座祁連山的我們都知道了,難道碎葉軍就不知道?”


    “必須在碎葉軍抵達之前控製伊州,隔斷其東望河西之心!”


    “不過,碎葉軍要是來的話會走那條路?”


    ......


    從瀚海郡出發,無論走哪條路,由於隔著折羅漫山,又要跨越茫茫荒漠,不可能做到碎葉軍慣常的強遮蔽,於是,己方的行蹤完全能在半途被敵方獲知。


    對於善於使用偵騎的吐蕃人來說更是如此。


    “小論!”


    與大唐一樣,吐蕃王國的大論(大相)隻有一位,但小論(副宰相)卻有不少,有的是實職,但大多數卻是榮銜、虛職。


    作為現任讚普的親舅舅之一,尚結讚自然也掛著小論的名頭,而吐穀渾部的王子慕容圖琿也有這個名頭,但他畢竟是慕容氏,不是讚普一係,於是地位依舊在尚姓之下。


    一個同樣騎著矮壯的西海馬,打扮的卻像西域胡人的騎士從伊州城北麵的廣袤荒漠裏出現後,在尚結讚麵前約莫三丈遠的地方下了馬。


    “說!”


    作為偵騎,那自然也是桂軍,而組成整個吐蕃王國軍事係統、政務係統的都是貴族,自然都可以冠以論姓。


    論達赤,是這位偵騎頭目的名字,從這個名字也可以看出這是一位普通小貴族的桂軍(達,是其母姓名中某個字,赤,達之子也)。


    對於這樣的人物,就算是自己有待人親和的名望,但尚結讚顯然是不可能假以辭色的。


    論達赤心中一凜,暗忖:“此人眼下是王國排名前十的人物,雖然日常以隨和的麵目出現,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實際上是一個殘忍好殺之人,別說奴隸了,就是普通的論姓,動輒死在他手下的就不在少數”


    “是,小論。職部已探知,有一支軍隊,人數在三千左右,正是碎葉軍,正在折羅漫山以北向東行軍,看來是準備通過伊州北麵的山道抵達伊州的”


    “三千?”


    雖然碎葉軍強悍早就威名遠揚,但吐蕃人卻沒有與之正式大戰過,在喀喇昆侖山口那場隻是小規模的遭遇戰,做不得數。


    “碎葉軍如此自負?”,尚結讚暗忖。


    “你確定?”


    “小論,從瀚海郡開始,一直到伊州北麵的山口,在下的嗢末軍都在監視著,錯不了的”


    嗯,對於長期趴在山上進行監視,還是在十分苦寒的折羅漫山上,也隻有嗢末軍能夠擔任,尚結讚想了想,決定還是相信他。


    “達赤,蘇毗部落瓦解後,丁口分成了好幾股,為了防止其作亂,早已星散各處,你這次若是立下大功,遷到河西的一部就是你的民戶”


    論達赤一聽大喜,多為民戶,那是專門為像吐穀渾、黨項羌、蘇毗部這樣的部落準備的,他們既有可能做奴隸,也有可能做普通民戶,像飛鳥使(郵差)這樣的職務便是專門為他們準備的。


    這些人一輩子不能得到論姓或者尚姓,但地位還是比奴隸高一些,有了這些人,才有征繳賦稅的可能。


    而能役使民戶的最少也是一個“東本”(千夫長),此時的吐蕃人是軍政合一的體製,千夫長同時此地的“域本”(縣令、太守)。


    果真能得到那些蘇毗部民戶,自己便能堂堂正正用“論達赤”這個姓名了。


    論達赤一雙眼睛不禁熱切起來。


    不過,這一切都要建立在他得來的情報確鑿無誤的前提下,若是情報有誤,他連論姓都不能用了,在吐蕃王國裏,多的是因為犯罪被發配、罷免的前貴族官員,他們才是廣大論姓官員的替補,還是唯一的替補。


    世代沿襲,貴族唯一,隻有大小之分,在今世,從來沒有從奴隸到將軍的說法,連從民戶到將軍也無。


    這就是眼下的吐蕃王國,苯教、藏傳佛教交替影響下的吐蕃,所有人都認命的吐蕃。


    但這絕對不是鐵板一塊。


    隻要是人,就會生變,嗢末軍到了唐末也搖身一變成了貴族,極大了破壞了藏地的傳統,讓其徹底衰落下來,此乃後話,不再贅述。


    而奴兵的蛻變,顯然不是一蹴而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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