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五年(756年),鬱雨陵(錫林郭勒),春。


    安史之亂如期爆發了,原霫部大都督仆固懷恩奉詔帶領五千霫部精銳騎兵南下協同朔方軍進攻忠心投靠安祿山的大同軍使高秀岩。


    霫部再一次空虛起來。


    由於仆固懷恩的存在,曆史上的迴鶻援軍的事情應該一時半會不會上演了。


    此時的安祿山大軍已經橫掃河北、河南,拿下了洛陽並登基稱帝,大軍正在潼關與哥舒翰的部隊對峙。


    對於唐朝廷來說,由於河南黃河沿線是供應關中地區、朔方軍、河西軍、隴右軍的糧草、錢財所在,河南一失,整個關中乃至西北地區就算還有大量的軍隊,但由於薪餉、糧草的缺乏,能否守住就岌岌可危了!


    先不說大唐的事情,且說幽州之北,楊守忠所在的辱紇主部、契個部兩部,安史之亂爆發後,原本將大本營設在燕山腹地的怛邏斯最大的商行——納斯裏商行終於將本來麵目露了出來。


    由於楊守忠修建的城池城牆是由周圍大山裏紅褐色的石頭壘成,周圍的部落都稱之為赤城(後世赤城縣),赤城方圓約莫五裏,與中原小縣城差不多,在過去的三年,這裏都是納斯裏用來采購契丹諸部土特產的據點。


    而在去年秋天,楊守忠將大本營遷到了山北榷場,這裏幾乎成了納斯裏商行的據點。


    說來也奇怪,如果是基於安全考慮,在眼下西北有迴鶻,東北有契丹,南有安祿山這種險象環生的情景下,隻有奚人兩部的楊守忠應該將大本營設在山中赤城才是,為何膽敢遷到山北榷場的大草原上?


    此時,由於安祿山的大軍已經南下,赤城的變化終於出現了。


    四十一歲的白孝德騎馬行走在赤城唯一的一條大街上,心裏卻是感慨萬千。


    “大郎是如何知曉安祿山要造反的?還將叛亂的日期算計得如此準確?還有,他如何確定在我軍利用納斯裏商隊的掩護將整個碎葉營轉移到赤城的計劃不會受到楊守忠的反對?”


    是的,就在這三年,孫秀榮讓納斯裏開拓裏漠北商道,納斯裏每次出動,都是幾百匹駱駝,至少一百輛大車,這樣的規模,以往隻有在像石國、拔汗那國有整個國家在背後支撐的粟特商人身上才會出現,沒想到在人煙稀少的漠北,納斯裏也這樣做了。


    雖然納斯裏的最終目標是霫部和契丹,但他沿途人跡罕至處用優厚條件招募牧戶設置驛站的做法還是引起了周圍部落的懷疑,不過隨著他從霫部、契丹帶迴來大量的皮子、藥材、小馬駒等當地特產,眾人最終還是打消了心裏的疑惑。


    現在看來,納斯裏的商隊當時卻是攜帶了一部分商品,不過隨行的人員,暗藏的物品卻是軍事物資,每次攜帶五百左右的碎葉軍,每年兩次,三年下來可不將白孝德的碎葉營整個遷到赤城了!


    當然了,當時鎮守陰山一帶的郭子儀朔方軍也不是沒有攔下商隊搜索過,不過碎葉軍將軍事物資都藏在大車的夾板裏,車裏依舊是攜帶的食鹽、鐵器等物,讓唐軍一無所獲,至於動粗翻臉,郭子儀肯定是不敢的。


    郭子儀,本就是以圓滑、八麵玲瓏著稱的人物,否則也不會成為安史之亂後唯一得到善終的大將。


    同樣的,利用庫特巴的商隊,碎葉軍也將大量的人員弄到了大唐境內,此時後話,以後再說。


    這一切,從從表麵上來看,完全毫無破綻,讓你查無可查,何況此時庫特巴的西曹國作為河中地區唯一全部信仰祆教,與其它地方完全不同的國度,正頗受聖天子青睞。


    這次跟著白孝德過來的還有兩人,一個是以前鬱雨陵營,後來改為金山營的都尉南霽雲,一個則是博格拉營的都尉高庭暉,前媯州都虞侯。


    孫秀榮這樣安排,顯然是有深意的。


    白孝德的碎葉營處在碎葉軍最東邊(瀚海郡),在商隊的掩護下遷到奚部最為便捷,而高庭暉熟悉媯州的地形,至於南霽雲,則是因為另外一人。


    之前在山北榷場與他一起逃亡的雷萬春!


    隨著碎葉軍的出現,雷萬春、南霽雲二人的人生軌跡也完全變了,南霽雲就不用說了,本身就是涿州人的雷萬春後來加入了安祿山的軍隊,由於其驍勇善戰,在多年後他被安祿山委任為檀州刺史兼威武軍軍使!


    依著雷萬春曆史上在雎陽的表現,孫秀榮相信他一定不甘心就這樣隨著安祿山造反的。


    當然了,在幽州城,孫秀榮還有後手,容後再說。


    白孝德帶五百騎,三百輛大車出赤城北門,一日後便來到大草原上!


    白孝德與他的手下自然還是奚部部族騎兵的打扮,一路上並沒有受到太多覬覦的目光,這幾年,納斯裏就是這樣北上鬱雨陵收取霫部的物資的。


    春日的鬱雨陵大草原,天高地遠,大地一片鬱鬱蔥蔥,牛羊馬匹、花叢點綴其中,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霫部大部西遷後,以前的霫人三部之一的婁室部大酋,傳說是前漢中山王劉輔後裔的婁室撒賴,漢名劉孝忠者卻依舊在原地駐牧。


    眼下,就是他的婁室部占據著鬱雨陵。


    得知納斯裏的商隊又來了,婁室撒賴卻有些忐忑,安史之亂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這裏,周邊的大部都是蠢蠢欲動,若是趁著大唐的內亂將霫部瓜分了也不是沒有可能,何況,一直與大唐走的很近的霫部大都督仆固懷恩還將部落裏的五千精銳抽調走了!


    鬱雨陵河一旁的高台上,十年前的木石混合建築依舊存在,以前孫秀榮從上到下布置的三道防線依舊完好無損。


    在高台上,孫秀榮曾經住過的那間唯一的、用磚瓦建造的兩進小院落也還在,對於這幾年孫秀榮以及他的碎葉軍創下了偌大名頭婁室撒賴也有所耳聞,他雖然搬到了高台上,不過依舊沒敢住這處院落。


    跟在納斯裏後麵還沒露麵的白孝德見了不禁頻頻點頭。


    十年的光景,像白孝德這樣妥妥的胡人的麵目自然也是大變,婁室撒賴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他,此時見到他頻頻點頭才重新打量起來。


    這一打量,他終於想到此人是誰了!


    以前就駐紮在鬱雨陵附近的白孝德!


    “白將軍!”


    婁室撒賴有些激動。


    其實在他心中,對於孫秀榮以及他的手下,是存著既盼望又忐忑的心情的,這是因為,在孫秀榮西去後,仆固懷恩成了新的大都督,他與孫秀榮不同,完全是一個唯大唐之命是從之人,大唐對他也十分信賴,給他的部隊送來了不少盔甲和武器。


    於是,仆固懷恩雖然號稱“霫部大都督”,實際上對於部落內部的事務很少關注,多半任由以前的部落酋長自行管轄,在安祿山將遊牧在黑城附近的怒皆部收編後(其精銳曳落河的主要來源),他的五千大軍實際上大半時間都駐紮在後世烏蘭察布附近。


    故此,與孫秀榮相比,在仆固懷恩的管轄下各部就輕鬆愉快得多。


    不過,正是由於管束就少,也意味著對各部的責任較少,若是霫部被迴鶻人、拔野古人、契丹人吞並了,仆固懷恩恐怕也不會傷感太多。


    “大汗”


    白孝德笑嘻嘻將他扶了起來。


    見他還在左顧右盼,便笑道:“大都督不在,也沒過來”


    婁室撒賴問道:“那......”


    白孝德點點頭,“大都督早就預感到幽州、河東將有變故發生,為了避免霫部隨之陷入紛亂,就派在下過來了,人數不多,也就一個碎葉營”


    婁室撒賴此時心裏十分激動,他是知道碎葉軍一個營頭的威力的,何況白孝德是孫秀榮手下排名前列的大將之一,此時的威名仍在,一個營頭加上白孝德足以震懾諸部了。


    白孝德與婁室撒賴略略寒暄了幾句,婁室撒賴便急著去準備飯食去了,白孝德便帶著南霽雲來到了孫秀榮以前住過的那間房舍。


    “嘎吱”


    拉開他以前的書房房門後,隻見裏麵的桌椅、臥榻依然幹幹淨淨,顯然婁室撒賴平時也沒少安排人灑掃擦拭,也肯定沒有人進來住過。


    此時,屋子裏隻有他倆人,南霽雲望向白孝德,兩人對望一眼後便一氣將擺在房屋正中的方桌搬開,接著白孝德蹲下來對著地板敲了幾下,最後掏出了小刀。


    約莫一刻時間過後,一個一米見方的大洞赫然出現在房屋正中!


    ......


    晚飯時間,見到堆滿了整個院落的包括武器、火炮、炮彈在內的物資,婁室撒賴不禁目瞪口呆。


    白孝德笑道:“大都督早就考慮到了重返的一日,何況,以前在這裏時,雖有三道防線,終究不牢靠,在鬱雨陵高台的正中,有一條道路直通高台下麵,就算有敵人將鬱雨陵團團圍住,大都督也能從容撤離!”


    .....


    白孝德在鬱雨陵盤桓了三日就走了,帶走了大批的糧食和火炮、炮彈,孫秀榮自然沒有在那裏儲存火藥,那玩意兒超過半年就會受潮凝成一塊塊,需要重新碾碎、曬幹才行,十年,早就不能用了,但火炮可以,隻要擦上油脂,裹上油布,在鬱雨陵這樣幹旱的地方還是能堅持很長的時間的。


    當然了,孫秀榮存在鬱雨陵的火炮還是三百斤重的短管炮,新出的五百斤重的火炮由於分量太重,加上需要攜帶的彈藥,每一趟運送就要占據大量的空間,又存在極大的暴露風險,自然不可能攜帶。


    走之前,白孝德對著婁室撒賴說道:“若我猜得不錯,大都督的大軍正在路上了”


    婁室撒賴點點頭,他在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


    “這一次,一定要跟著大都督走,再不能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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