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將戰場選擇了檀石槐台這樣距離自己的老巢鬱雨陵不遠的地方,自己深度介入這場戰事就是必然的了,一想到極有可能同時與大唐、迴鶻對敵,就算是三世為人,孫秀榮也有些忐忑。


    雖然他一早做了充足的準備。


    自己旗下的碎葉軍、饒樂軍、室韋軍,自己自然十分信任,但麾下的牧戶就不一定了,不過在他的體製下,牧戶與戰事的關係並不大,至少直接關係不大,故此,他也懶得理會。


    不過,對於周邊諸部來說,那就是萬眾矚目了。


    於是在天寶三年初冬,全天下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以前鮮卑大單於檀石槐修建的那處高台上。


    所謂“最遲三日,最早兩日”的承諾自然是隨口一說,此時,孫秀榮親自帶著碎葉軍來到了距離檀石槐台隻有兩百裏的地方,而馬璘帶著饒樂軍也來到後世蒙古國大城西烏爾特附近,那裏,距離檀石槐台也隻有兩百裏!


    至於室韋軍,在羽缺、席元禮的率領下已經抵達了以前拔野倫秘密建造的林中營地,那裏,同樣距離檀石槐台隻有兩百裏!


    剛剛崛起於漠北的迴鶻人正是士氣大盛的時候,在默延啜的帶領下,兩萬迴鶻精騎若是放在唐初時分,完全有可能與李靖的唐軍一較高下,有了整個烏德鞬山和鄂爾渾河流域部族的供養,這兩萬精騎已經有了常備軍的雛形。


    一色的翻毛尖頂羊皮帽子,全部擁有用牛皮或駱駝皮製成的皮甲,一色的在烏德鞬山打製的鋥亮彎刀,加上統一的長矛,自備的弓箭,由於部族突然興起帶來的強烈的自信,當這支部隊開動起來後,形成的赫赫威勢在草原上已經很少見到了。


    就是這支部隊,一戰而擊敗數目高達三萬的拔悉密部,同樣一戰擊敗數目高達四萬的葛邏祿部,而其自身損傷有限,可想而知此時迴鶻騎兵的厲害。


    如果此時骨力裴羅野心再大一些,讓默延啜帶著這兩萬迴鶻三姓精銳騎兵東進,一舉滅了室韋人、契丹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過,與大唐勾連甚深的骨力裴羅知曉大唐的強大,一開始他就沒有想到一統漠北從而成為大唐大敵的那一幕。


    迴鶻人最終做大,還要等到安史之亂到來之際。


    而在南麵,幾乎與默延啜平行而行的王忠嗣同樣意氣奮發,這一次,他帶來了兩員悍將,一個是高句麗人王思禮,一個是契丹人李光弼,都曾在朔方軍虞侯軍裏曆練過,並都升到都虞侯的高位,後來不約而同都成了王忠嗣的牙將。


    有這兩人在,王忠嗣放心地在大隊中間,由親兵牽著馬,自己則在戰馬上閉目休息。


    當然了,突然麵臨“徹底滅亡突厥”這樣的驚天大功,就算已經曆練的滴水不漏的王忠嗣也有些把持不住了。


    他並沒有休息,而是想事情。


    “有迴鶻人配合,一戰滅亡突厥人並不困難,何況,突厥人多半受了孫秀榮那廝的攛掇,沒有繼續逃跑,而是在檀石槐台駐紮下來了,難道上天真的要讓自己與曆史上的名將霍去病、竇憲齊名?在史冊上留下煌煌一筆?”


    “雖然未能勒石燕然,也未能封狼居胥,但能夠再前鮮卑大汗檀石槐修建的大台留下自己的姓名那也是何等的榮光!”


    這一次,他帶著騎兵中就有精通石匠技藝的,並隨身攜帶著全套的石匠工具,自然是為了在滅亡突厥汗國後,要在高台上立碑紀念的。


    而在他的懷裏,還有一張他女婿元載親自寫就的“勒石檀石槐台記”的文章,一旦戰事結束,石匠府兵就會就地尋找一塊石頭,將元載的文章刻在上麵——這一點,王忠嗣已經同前來宣旨的太監說好了,想必皇帝也不會反對。


    初冬的漠北,寒風從未有停歇的時候,大風卷著砂石擊打在臉上的感覺讓人顫栗不已,饒是如此,王忠嗣的部隊沒有絲毫畏懼,兩萬精銳騎兵分成前後左中右五大隊整整齊齊朝東駛去。


    他這兩萬騎兵中,他親自掌管的三千人是其中最精銳的力量,也是唯一的重甲精騎,當然了,眼下自然沒有到披掛重甲的時候,但所有的唐軍都穿著一身鐵甲,看起來毫無差別。


    真正“寒光照鐵衣”,若不是為了完成徹底滅亡突厥汗國的“壯舉”,唐軍也不會在冬季出兵。


    在他的左近,有因為他實授安北大都護而成為他的中軍大將的安重璋(李抱玉),也有從阿迭部吸納的猛將蘇農希德,眼下為王忠嗣掌旗的正是蘇農希德(蔡希德)。


    王思禮、李光弼、安重璋、蘇農希德,任誰一位拉出去都是獨當一麵的大將,眼下卻都簇擁在王忠嗣周圍。


    到最後,王忠嗣想到了那位未曾謀麵的孫秀榮。


    想到他時,王忠嗣一直眯縫著的眼睛終於張開了。


    “按照虞侯軍的稟報以及諸部傳遞過來的訊息,這廝手底下已經有了超過一萬的精銳騎兵,確實有一戰之力,不過與我的兩萬精銳相比,實在太不夠看,何況還有迴鶻人相助?”


    “不過這廝自從西域出發以後,從未吃過敗仗,其為人之精明,戰力之強悍可見一斑”


    想到這裏,他眼中充滿了疑惑和些許憂慮。


    “聖上對霫部如何處置並無具體說明,若是我等在攻擊突厥人時,這廝突然殺到又該如何?按照之前朝廷的暗示將其滅了,還是網開一麵?”


    “按說朝廷一開始的意思是讓孫秀榮來抗衡契丹和奚部的,以防該兩部做大,眼下孫秀榮已經做到了,若是將其滅了,豈不是有可能再次讓該兩部做大?聖上到底是何意思?,一萬騎,還是深諳唐軍虛實的一萬騎,若沒有明確的旨意,你讓某如何處置?”


    又想到一直與自己作對的李林甫,“莫非李林甫將旨意壓下了?不可能,他還沒有如此大的膽子,可是.......”


    ......


    就在一南一北兩路大軍逐漸逼近檀石槐台時,其他人也沒閑著。


    營州,節度使府。


    傳聞自己要兼任範陽節度使,安祿山自然是翹首以盼,盼望宣旨的官員早日抵達,為此,他可是提早備下了一份大禮——遼東深山老參一箱,大粒珍珠一斛,並無半點雜色的極品貂皮十件,這些禮物有的是渤海國送來的,更多的是以前黑水靺鞨諸部孝敬他的。


    得知王忠嗣率領大軍向檀石槐台挺進時,安祿山的心情頗為複雜。


    他自然期望王忠嗣獲勝,若是能將孫秀榮一並殲滅那就更好,不過那樣一來王忠嗣的威望更高,而若是王忠嗣出任宰相,多半會攝理兵部,對於邊境大將的虛實肯定極為了解,自己再想弄點什麽手腳就困難了。


    不過他想到一人,有此人存在,加上此時他親自閹割的李豬兒一雙手正在他身上遊走讓他十分受用,他不禁咧嘴笑了。


    “李林甫,有你在,王忠嗣就算出將為相,也不會好過的”


    想到李林甫,他立即想到了此人神鬼莫測的整人手段,自然又想到了漠北即將發生的這場大戰。


    “若是霫部被滅了,按照以往的做法,朝廷多半會將其遷徙到內地,而契丹、奚部會占據其地盤,那樣的話彼等就能逐步壯大起來,而如果霫部還存在,必將成為眾矢之的,自己的所作所為也不會受到太大的關注......”


    “最好的結局是,孫秀榮與王忠嗣兩敗俱傷,而孫秀榮繼續受到朝廷的關注,那樣的話,自己就能繼續在漠南為所欲為了”


    ......


    忽汗城。


    大欽茂也得到了漠北大戰的消息。


    他的心情與安祿山一樣十分複雜,按說,像孫秀榮這樣的有著“雄才大略”跡象的人出現在漠北是他不願意見到的,不過一旦突厥人、孫秀榮徹底失敗,大唐就能精力投到他身上了——前不久,他的大軍剛剛肆虐了黑水都督府,按照以往的情形,大唐肯定是要興師問罪的。


    若孫秀榮在這場大戰後還在,大唐就沒有精力來理會他了。


    而在安北大都護府,還作為世襲長史存在的獨孤修在得知漠北戰事大起時,一直是在忐忑不安中渡過的。


    作為大唐官員,他自然希望王忠嗣獲勝,但作為先祖來自霫部的獨孤氏後裔,他又希望孫秀榮能夠堅持下來。


    不過一想到王忠嗣那赫赫的戰力,獨孤修的眼神還是暗淡下來了。


    在這個時候,沒有人會想到大唐第一名將王忠嗣會打敗戰,何況身側還有幾萬精銳迴鶻騎兵輔佐!


    “也罷,若是孫秀榮不幸落敗被俘,老夫拚死也要保住他的性命,在內地,他夫婦尋一處隱蔽的宅子渡過殘生還是可以的吧”


    ......


    長安,大明宮。


    來自石國的舞女正在演奏此時風靡河中一帶的胡旋舞,李隆基和他新納的貴妃正在津津有味欣賞著。


    看到飛快旋轉的胡女,李隆基一刹那也想到了那位素未謀麵的少年。


    “楊家之後,居心叵測,結交諸部,雖然有功於大唐,終究留你不得”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對於孫秀榮,李隆基沒有任何興趣想要召見,因為他絕對信任王忠嗣,當然了,就如同王忠嗣依舊懵懵懂懂一樣,李隆基並未給他下達“連霫部一並剿絕”的密令,一切都要王忠嗣自己體會著辦。


    若是辦差了也無妨,就算是他皇帝的義子,畢竟也隻是義子不是?


    在歡快的音樂裏,胡旋舞很快結束了,高力士踏著小碎步上前稟道:


    “聖人,接下來還有兩曲,一是霓裳羽衣曲,一是秦王破陣樂,你看......”


    以往,多半由貴妃說了算,不過此時他難得地與貴妃商議起來,“貴妃,眼下我大唐將士正在漠北苦戰,何不以一曲秦王破陣樂讚其行色?”


    貴妃一愣,麵上也是一陣寒芒閃過,卻還是帶著微笑說道:“一切由聖人做主”


    “咳咳”,李隆基捕捉到了那陣寒芒,趕緊說道:“還是先演奏霓裳羽衣曲,再是秦王破陣樂......”


    ......


    北庭,副都護、磧西節度副使程千裏得知檀石槐台即將發生戰事時,突然心領神會,他秘密將天山軍、伊州軍調到了天山以北,加上瀚海軍,一萬五千大軍匯聚到了天山以西的弓月城附近。


    這一切,他並沒有稟報磧西節度使夫蒙靈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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