霫部大帳西南五百裏處,後世蒙古正鑲白旗所在,再往西兩百裏,後世鑲黃旗所在,往南直到後世張家口以北的張北縣,就是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紇主部落的牧場範圍。


    辱紇主的酋長叫做辱紇侍斤,實際上辱紇是突厥官名,當辱紇主部落形成後,當過突厥官製的酋長便以此名作為自己的姓氏,沿襲到現在,眼下這位酋長叫做辱紇侍斤。


    原本辱紇主酋長大帳是設在後世康保縣一帶,上次敗給碎葉軍後辱紇侍斤心驚膽戰之下覺得還是以前自己頗有些怠慢的大唐牢靠一些,忙不迭地將大帳遷到了後世張北縣縣城所在的地方。


    前麵說過,與契丹不同,西奚人五部完全是鬆散的聯盟,奚王完全通過個人威望來勉強統領五部。


    辱紇主往東,後世沽源縣到多倫縣一帶,是五部之一的契個部牧場所在,在隋朝時,該部實力最大,還被楊廣賜姓楊,現在的這位酋長叫做楊守忠,眼下與大唐的關係最好。


    契個部再往東,後世赤峰附近,則是奚王李延寵的勢力範圍,他直係的部落叫做莫賀弗,也是由前突厥官職沿襲而來。


    後世承德一帶則是木昆部所在,部落酋長曾被突厥汗國賜姓阿史那,現任酋長叫做阿史那吐屯。


    靠近大唐幽州、檀州、營州的部落叫做室得,大酋也被大唐賜姓李,叫李延恩。


    這便是奚人五部,牧場範圍大致是明末清初之時半個察哈爾,整個喀喇沁的範圍。


    辱紇侍斤慘敗於碎葉軍之手後,痛定思痛,立即向大唐範陽節度使裴寬以及奚王李延寵派出了使者進行哭訴,裴寬作為節度使,自然知曉朝廷的意思,於是便沒有理會他,而奚王李延寵眼下卻受到了安祿山莫大的壓力——奚人五部中,除了他直屬的本部莫賀弗部,剩餘四部均與大唐邊境接壤,自然成了安祿山“捉生”的絕佳對象。


    與契丹人相比,奚人雖然同樣勇悍,不過也同樣直率,很容易被安祿山蒙騙,故此,在安祿山、史思明兩兄弟的捉生中,奚部的損失更大。


    先後遭受兩次慘敗後(辱紇主部先參加了桑幹河大戰,大敗於王忠嗣,後來又敗於碎葉軍,部落一半青壯戰死,已經沒有餘力再作戰了),辱紇侍斤雖然將大帳遷到了靠近大唐的領地,依舊不甘心,但一直蟄伏著,見到安祿山使者嚴莊後,一顆雄心不禁又點燃了。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輕舉妄動,而是找到了在大洛泊(達裏諾爾湖)以南遊牧的契個部首領楊守忠。


    契個部,在唐末時分由於不堪遼國的壓迫全部遷到大唐境內的媯州,還曾多次成為五代諸國聯絡以牽製契丹的對象,從曆史淵源來看,其餘中原王朝關係最佳。


    與中原王朝關係最佳,自然武備也最佳。


    上次桑幹河大戰中,契個部是唯一沒有參戰的奚人部落,這一點作為奚王來說自然無法容忍,於是在大敗之後,奚人聯軍突襲了契個部,契個部慘敗,最後楊守忠逃到媯州才避免了更大的損失。


    饒是如此,此戰過後,契個部實力大損,雖然戰後奚王派人讓楊守忠迴到原地駐牧,但雙方的關係再也迴不到以前了。


    而在辱紇主部再次敗於碎葉軍之手後,奚人五部中靠近西邊大草原的兩部同病相憐,便秘密結成了盟友。


    與辱紇侍斤一樣,在受到驚嚇後,楊守忠再也不敢將大帳設在大草原上,而是遷到了靠近大唐邊境,燕山腹地、後世赤城縣一帶,在那裏,若是有所不測,楊守忠能方便地越過居庸關來到大唐境內。


    故此,辱紇主派出的使者名義上是去奚王李延寵那裏的,真正的目的卻是去楊守忠那裏,去李延寵那裏不過是知會一下而已。


    這也與奚人五部之一的沿襲有關,在察哈爾草原的辱紇主部、契個部是一個祖先,而占據著後世整個喀喇沁部山地草場的莫賀弗、木昆、室得是另外一個祖先。


    與純粹是平地草原牧場的辱紇主以及全部是山地、丘陵的莫賀弗三部不同,契個部同時擁有平地草原和山地草原,後世赤城縣一帶還有大量的銅鐵資源,又極為靠近媯州(後世延慶一帶),有不少沒了土地的漢人農戶、府兵逃到這裏,這讓契個部的發展軌跡有些類似契丹八部中新成立的迭剌部。


    一個既有大量牧戶,又有大量農戶、匠戶的部落。


    將大帳遷到後世赤城縣附近後,楊守忠幹脆讓漢人工匠沿著潞水(後世白河)東岸修建了一座城池,規製與大唐下縣差不多,不過這在奚人部落裏已經是相當了不起的存在了。


    搬到城裏後,楊守忠一顆懸著的心終於安定下來了。


    見到辱紇侍斤的使者後,今年四十歲,裝束與其它奚人酋長完全不同,一幅唐人打扮的楊守忠不禁琢磨開了。


    “大唐這是做哪般?既讓孫秀榮前去霫部任職,為何又讓途中各部進攻他?”


    與奚人其它部落不同,契個部的祖先在隋朝時就迎娶了楊家的公主,曆任酋長嫡係長子從小就在長安“就讀”,實際上就是人質,唐朝建立後也延續了這一做法,楊守忠就是從小在洛陽長大的,十八歲才重新迴到部落。


    故此,說楊守忠是一個唐人也無不妥。


    長期在洛陽生長,楊守忠早就習慣了唐人的生活,思維方式也朝著唐人看齊,故此,當孫秀榮突然出現後,他捉摸不透也是應有之意。


    當然了,眼下媯州的清夷軍軍使烏承恩以及他的兄弟烏承玼也不是善類,在親眼目睹安祿兄弟的發跡史後,若是沒有動心是不可能的,烏承恩兄弟是羌人,自然不會對邊境外的遊牧部落心懷善念。


    於是,契個部也遭了殃,靠近媯州一帶的契個部牧戶幾乎被烏氏兄弟捉了個遍,這樣一來,原本對大唐感恩戴德的楊守忠頓時起了怨念。


    “為甚是安祿山,而不是範陽節度使裴寬派來使者?”


    這便是楊守忠第二個疑惑。


    此時楊守忠立即進入了唐人的思維模式。


    “安祿山本是胡人,對邊境牧戶絲毫沒有體恤之心,唆使塞外各部爭鬥,然後自己從中漁利也是應有之意,不過霫部好不容易出現一個大都督,還是一個青壯男丁,霫部大有可能穩定下來,如此一來奚部、契丹兩部繼續做大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三部實力相差無幾,這才有利於安祿山啊,若是奚部、契丹瓜分了霫部,兩部都變成安祿山不可覬覦的龐然大物,他豈不是沒有功勳可撈?”


    最終,楊守忠決定不理會安祿山,反正自己的領地隻是與幽州、檀州接壤,距離營州還有不少距離,安祿山就算要找茬也要越過木昆、室得的領地才行。


    至於辱紇侍斤那裏,他將其使者招進來說了一句話。


    “告訴汝主,眼下我等好不容易有了安定的局麵,切莫輕舉妄動,否則就有舉族覆滅之險”


    ……


    鬱雨陵(後世錫林郭勒盟城所在)。


    這是孫秀榮對霫王大帳所在命名的新名字。


    在這裏,他見到了張翰以及混在胡人商行裏的仁勇都成員。


    “大都督,我抵達檀州之後,由於喻文景軍使的協助,眼下已經成了檀州最大的商行,大唐在靠近邊牆的鎮遠軍、北口守捉分別與奚人契個部、木昆部每年進行一次交易”


    (鎮遠軍,後世密雲縣懷北鎮,北口守捉,後世古北口)


    “商行還是掛在鞠氏商行下麵,有大內出具的腰牌,商行成立後,立即給喻文景贈送了兩成股份,他倒是沒有推脫,還說甚若是沒有山川阻隔,他恨不得飛到霫部來與你見麵”


    孫秀榮卻在內心搖了搖頭,暗忖:“眼下喻文景是一個大軍區的軍使,還是範陽節度使河東裴家的女婿,前途一片光明,心境自與以前的蔥嶺守捉不可同日而語,他到底想的是什麽,隻有親自見上一麵才有可能得知”


    又想到,“喻文景眼下就是軍使了,為何在十餘年後安史之亂裏,他也就是史思明麾下一個衙將而已?真是奇哉怪哉”


    不過眼下他已經沒有精力去想這麽多了。


    他看向那名混在商行裏的仁勇都士兵,“這麽說拔野古部準備向我等進攻了?”


    “多半如此,大都督,商行離開後,拔野古大汗頡質略向南麵派出了幾十騎,多半是去往其長子拔野倫大帳的,而在商行裏,在下與那安祿山的使者,叫做嚴莊的護衛一路上打得火熱,大致摸清了彼等的意圖”


    孫秀榮點點頭,“那你是如何確定拔野古部一定會對我等不利?”


    “大都督,在商行到達之前,還有一夥突厥人來到了那裏,如此重大的情報,在下豈有不留意的,商行北上時,在下攜帶了不少美酒,漠北、漠南之人,凡是男子,沒有不嗜好此物的,商行將貨物卸下時,突厥人也前來觀看,在下便邀請其中一人一起吃飯,自然將美酒一起奉上”


    “那廝也是厲害,害我浪費了三壇好酒才套出了訊息,原來突厥人是以嫁公主、任職北葉護的誘惑讓拔野古人出兵的,不過他們的目的卻並不是碎葉軍,而是薛延陀人……”


    “後來安祿山的使者來到後,那人雖然守口如瓶,不過在幾杯酒下肚後還是略微透露了一些,目的多半與突厥人一樣……”


    “那你有沒有分析出彼等為何如此?”


    “大都督,突厥人的目的在下確實不知,不過安祿山那裏在下倒是有一些想法……..”


    “哦?”


    “大都督,史思明迴到營州後,由於之前見到了契丹聯盟夷離堇,實際上掌控契丹諸部的室裏涅裏,這心思自然活泛起來,若是霫部與契丹紛爭不斷,彼等自然樂意見到,不過若是涅裏與大都督交好,對於彼等來說就不好了,故此……”


    孫秀榮點點頭,暗忖:“涅裏那裏好說,不過契丹王李懷秀的大帳就在挨著紅山不遠的地方,涅裏沒有向他稟告便參加了我的祭天儀式,李懷秀豈有不暗自不滿的?若是拔野古部發動,南麵的辱紇主部,東南的乙室部都有可能發動”


    “娘的,這安祿山還真不愧是大唐的頭號攪屎棍,他是絕對不想見到北境的安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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