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州城。


    在南城門樓上,看著正在遠處大沙漠邊緣行走、依稀可見的碎葉軍以及薛延陀部落,元載終於明白他嶽父王忠嗣為何將他調到豐州了。


    沒錯,這位後世大唐的名臣眼下才三十歲,去年才考取進士,不過在之前,他就成了李隆基義子王忠嗣的女婿,前途不可限量。


    王忠嗣讓他來到豐州,除了專任鹽鐵使(王忠嗣兼任)的推官,以為他貧窮的家境增加一些資財外,顯然是有讓他到邊境曆練一番的意思。


    庫結沙(烏蘭布和沙漠)以南幾大鹽池,加起來隻需要向官府繳納一萬五千石粗鹽,實際上一處胡落鹽池的產量就達到了,剩下的鹽池所出實際上就是對鹽鐵使以及邊境將領的補貼。


    按照規矩,池戶所曬之鹽,自己可以留下兩成,八成要交給官府,大唐邊鎮,除了慣常的薪俸,各處特產何物就會作為補貼發放給文武官員。


    比如安西、北庭盛產瑟瑟石、葡萄酒、棉布,官府除了對其發放米糧、銅錢之外,也會適當發放一些上述物品,同樣,朔方節度使府境內下轄鹽池與河東節度使府都盛產池鹽,自然會發放這類物品。


    元載倒是一個典型的大唐官員,能力極強,不過在貪腐方麵也不遑多讓,得到鹽鐵推官這個職位,並成為豐州事實上的首席文官後,他在貪財方麵倒是沒有辜負他丈人的期望。


    但他依舊是一個能力超強之人,否則後來也不會當上宰相。


    抵達豐州後,他立即重新清理了田畝賬冊以及丁口簿冊,還親自騎馬到陰山、庫結沙、夏州、宥州探查山川地形,不到一年功夫,他便重新繪製了豐州的地形圖,地形圖之詳盡讓他丈人王忠嗣也是讚不絕口。


    在他的建議下,裁減了多出關隘、墩堡,加強了關鍵要隘的兵力和糧草儲備,據說自他上任以來,又為朔方節度使府節約了大約一成的錢糧開支。


    當然了,這也是因為他丈人王忠嗣現在是節度使,換成別人,不可能在一年之內就達成如此顯著的效果。


    還有,以元載的能力,實際上能為朔方軍節約一成半的錢糧的,另外半成自然被他貪汙了。


    這就是大唐,一個真實的大唐,魏征時代早就是過眼雲煙了。


    當孫秀榮帶著碎葉軍、薛延陀部踏入豐州地界後,郭子儀、王忠嗣都沒有動,任憑他們往東行走,將難題全部留給了元載。


    由於豐州城深處內地(相比西受降城、永豐城),隻有一千漢人府兵駐守,當然了,若是放在以往,一千都能騎馬的漢人府兵戰鬥力還是相當可觀的,何況他們還是戰力不亞於安西軍的朔方軍。


    但元載依舊沒動。


    孫秀榮下了一步好棋。


    他讓蘇希傑北上尋找突厥烏蘇米施可汗的行動收到了很好的效果,蘇希傑順利地完成了任務。


    此時的突厥大軍雖然保持了一定規模的軍力,還有仆固、同羅兩部鼎力支持,但其北有強大、已經有獨霸娑陵水(色楞格河流域)勢頭的迴鶻,西有同樣強大、獨占整個大湖區域的葛邏祿部,以及雖未被藍突厥承認,但事實上已經稱汗的拔悉密部的阿史那施,形勢一點也不樂觀。


    若非眼下的室韋、契丹等都是一盤散沙,以及迴鶻尚未最終形成氣候,突厥汗國再次滅亡就在眼前。


    正在陰山以北幾百裏的地方彷徨的烏蘇米施可汗聽說碎葉軍準備從陰山以南前往霫部時,他立即意識到這是自己一個大機會——他沒指望能夠擊破王忠嗣的大軍,但王忠嗣也無法全力來對付自己。


    於是,在孫秀榮的建議下,烏蘇米施可汗將大軍向陰山又逼近了一些,前鋒同羅部阿布思的五千精銳甚至抵達了以前北魏懷朔六鎮的範圍。


    前麵說過,在東突厥滅亡後,大唐曾在陰山以南、長城以北的區域設置了多個安置突厥諸部的都督府,不過在後突厥興起後,這些突厥部落又遷迴北方去了,眼下在迴鶻、葛邏祿、拔悉密的逼迫下再次南遷,不過是否接受大唐的再次羈縻則不好說。


    於是,孫秀榮在等到白孝德的輕兵營以及薛延陀部落後,略事歇息後並沒有向永豐城進發,而是橫穿沼澤地後抵達庫結沙北緣然後徑直向東。


    這一出,讓包括王忠嗣、郭子儀在內的人都大出意外。


    身在豐州的元載也得到了消息。


    對於他來說,什麽碎葉軍,什麽孫秀榮都沒什麽大不了,但大唐的權威絕對不能受到藐視,他當即向自己的丈人提出了建議,而王忠嗣也同意了他的建議。


    孫秀榮選擇這條道路完全是正確的。


    時值隆冬,區區陰山根本阻攔不住從北方蒙古高原吹來的寒冷北風,貼著沙漠邊緣行走既沒有風沙的顧慮,還能不用考慮南麵可能出現的敵人——南麵的庫結沙南北平均寬度一百五十裏,就算有敵人從那裏出現,等抵達邊緣時肯定成了疲憊之師。


    至於元載的建議是什麽,孫秀榮很快就很見識到。


    但在眼下,他讓怛邏斯旅在北麵行走,而讓薛延陀部貼著沙漠邊緣行走,顯然是要將該部緊緊護住的意思,這讓原本還有些忐忑的薛部首領薛懷貞十分感激。


    薛懷貞,與孫秀榮同歲,身材瘦長,氣力卻極大,他很好地繼承了薛延陀人善於使用長矛的特點,他手下有一千都拿著一丈五尺長矛的薛延陀勇士,以前的夷男可汗能夠滅亡東突厥,不是因為彼等騎射無雙,而是因為他們的騎馬步軍戰法在漠北獨樹一幟。


    遷到豐州以西的大荒漠裏後,薛延陀人又成了飼養駱駝的專家,他們現在依舊是優秀的騎馬步軍,不不不,他們不僅僅是騎馬步軍,還是騎駱駝步軍!


    是的,他們是後世以騎駱駝戰鬥聞名於世的沙陀人、西夏人的鼻祖。


    混在大隊裏行走的薛懷貞眼下並沒有騎駱駝,也沒有騎馬,而是抱著長矛行走著,他的附近有四頭駱駝,馱著他的家當和家眷,他一麵走著一麵瞧著北麵嚴陣以待的碎葉軍,若說這心裏沒有感激是不可能的。


    沒多久,大隊人馬全部走過了豐州城,孫秀榮下令就在附近歇息一下,在歇息時,碎葉軍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戒備,一部分歇息,薛延陀人見到後自然有樣學樣,延陀部歇息,薛部戒備。


    “但願我的判斷沒有錯”


    小半個時辰後,隊伍再度開拔了,看著清冷的藍天,薛懷貞暗暗暗暗想道。


    幾日後,大隊人馬便遇到了沿著烏拉山西麓留下來的黃河,此時,大隊人馬又一分為二,碎葉軍全部踏上了黃河冰麵,而薛延陀部則依著黃河南岸行走——南岸雖然大部分地方是沙漠,不過在岸邊依舊有一道寬約十裏的綠洲地帶。


    一支行走在黃河冰麵上的軍隊!


    這是在黃河北岸中受降城上觀察的朔方節度使副使郭英乂見到的奇特景象。


    作為將門之後,郭英乂自然知曉就算在冬季,在冰麵上行走的話還是要比陸地上寒冷一些的,何況還是濕滑的冰麵!


    但碎葉軍就是這樣行走著。


    此時,整個怛邏斯旅所有旗幟全部打起來了,除了孫秀榮的大旗,夥以上旗幟全部在寒風裏獵獵作響,孫秀榮讓南弓熏的騎兵營居前,馬璘中營、白孝德輕兵營居中,納倫曉風騎兵營殿後,蘇哈重兵營在左,耿思都強弩營在右,形成了一個嚴密的陣勢,整肅地行走寬達一裏的黃河冰麵上。


    而在兩岸,依舊有南弓熏騎兵營的偵騎前後探查。


    一刹那,郭英乂差一點就要下達用城頭的車弩以及投石車砸向冰麵的命令,不過最後他還是強忍住了。


    過了中受降城後,在靠近南岸的某處,大隊人馬再次歇息了。


    孫秀榮再次召集將領進行了商議。


    “諸位,離開中受降城後,我等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沿著黃河東去,二是迴到北岸,沿著驛道向東,兩路都有可能遇到敵人,孫孝恪,你說說吧”


    “是,大都督。若是沿著黃河冰麵繼續向東,由於前麵的東受降城以及單於都護府是大唐在東麵僅剩的兩座城池,怒皆部正圍著兩城,原本東受降城的李光弼已經三次擊敗該部了,正是乘勝追擊的時候,不知怎地,多半是因為我部的到來停住了腳步”


    “這樣一來,怒皆部的頭目奚怒皆利用這個機會又從各部招來了一些人馬,由於這個情形,我等若是走北岸,隻會在東受降城附近遇到敵人,不過由於怒皆部與大唐正在廝殺,不大可能再與我為敵”


    “也就是說,若是馬上上岸,沿著黃河北岸向東行走,一直到黑城,有很大可能是安全的”


    “若是繼續沿著黃河冰麵行走,遇到的敵人就隻能是南麵的,走到這裏後,宥州的粟特人我等肯定遇不到了,但夏州的拓跋部、勝州的赫連部還是很有可能遇到的”


    “依著唿延山的情形,我等離開豐州後這一路幾百裏都沒有敵情,實在有些匪夷所思,按照在下的判斷,拓跋部、赫連部多半就要出現了”


    “不止”,孫秀榮打斷了他的話,“怒皆部三次敗於李光弼之手,本是搖搖欲墜,但由於我部的到來,此時若是李光弼招撫彼等,許以黑城都督、怒皆部可汗之職,奚怒皆會怎麽做?”


    白孝德說道:“攻打我部?”


    孫秀榮點點頭,“一開始自然是這樣,不過任誰在部落損失了三成後與敵人媾和都是艱難的,李光弼有機會,我等亦有,孫孝恪……”


    “職部在!”


    “你帶著少數騎兵上岸,化妝成粟特商人,在東受降城附近去尋找怒皆部,找到奚怒皆後,就如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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