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澤地是乙室缽的禁地,自然是不會讓孫秀榮等進去的,當下,就在小山腳下,由乙室缽做東,一場盛大的烤羊肉、烤伊犁河白魚,佐以謀落部特產黑麥酒的宴會開始了。


    席間,孫秀榮完全了解了謀落部的現狀,並知曉將他們從沼澤地裏弄出來的難度,他們現在這個模樣像極了被匈奴人攆到鮮卑山仙人洞掙紮求生的景象,外麵若是沒有大的變故,他們是不會出來的。


    興許是看到了他稍稍顯出來的失望之意,乙室缽說道:“都督,不是我部不願遷出來,而是我部本就是射獵、放牧、耕種兼而有之的部落,這伊麗河下遊恰好都能滿足,而在靠近碎葉川地方牧草並不茂盛,突然多出來我部這樣的大部肯定不夠”


    “其它部落多半也是如此,都督,我的意思是,所有的部落能夠擁有眼下的牧場,那都是幾百年幾十年落下來的,若是沒有極大的變故,彼等是不會輕易離開的”


    “若都督府附近尚有廣袤的空域牧場,還有山地,我等自然無不從,但按照你的說法,已經有哥舒、南弓八千餘帳在那裏,加上以前突騎施的部落,已經載不下如此多的部落了”


    “至於農戶,大唐有的是,又何必向我等這樣的小部落討要?”


    孫秀榮雖有些不滿,但也知道他說的實話,就算乙失密坐在他這個位子上,也是不會輕易離開的,十餘年後,來到這裏的葛邏祿部落肯定更多了,那時彼等估計已經擊敗了弓月部、攝舍提部,將夷播海東部全部占據了,大唐才會重新注意到他們,無非是冊封一個微不足道的汗位以示羈縻罷了,但那時彼等依舊不是一個強大的部落,能夠出動的軍力依舊不多。


    “都督以一千少年兵、一千南弓部族騎兵擊敗爾微特勒的壯舉我也聽說了,不是我等不願意,而是實在離不開這裏,這樣,我在部落裏再看看,看有沒有願意去碎葉川流域種地的,若是有,我可以保證,放任彼等離開”


    “至於外麵的牧戶,湊在一起大約有一千戶,都督可以帶走一半,靠近碎葉川的部落全部可以遷走”


    孫秀榮點點頭,自從知曉沼澤地的妙用後,他就明白葛邏祿部是絕對不會輕易離開這裏的。


    在原本的曆史上,該部能被高仙芝重用,那是因為漠西的葛邏祿大部西遷後占據了碎葉川以北的地方,丁口比現在多得多,大唐又有以該部來壓製西突厥諸部的心思。


    “難道自己的四千突厥農戶的賭約就要失敗?”


    “都督”,這時乙失密站了出來。


    “碎葉川與伊麗河之間是阿利施部落,伊麗河上遊是胡祿居的牧場,但伊麗河下遊北岸是弓月部的牧場”


    “所謂弓月部,那是唐人的說法,實際上就是葛邏祿,不過該部本就是從我部中少有的韃靼部落,南弓部更是純粹的韃靼部落,在整個七河流域,該部是唯一的以韃靼人為主的部落,原來依附於葛邏祿大部,後來遷到這裏,比我部來到的時間還早”


    “該部中有不少操著靺鞨語的貴人,不過頭領是突厥人罷了,都督既然要迎娶南弓部的公主,何不前往弓月部示好?該部原本有三個小部,一是葛邏祿,部族裏麵雖然有不少韃靼人,但主要說突厥語,二是弓月部,唐人這麽稱唿他們後就幹脆用了新名字,部民情形與葛邏祿部相似,不過首領是韃靼人”


    “另外就是南弓部了,彼等是從弓月部裏分出去的,有人說南弓部實際上來自室韋部落,而弓月本部主體是靺鞨人,都督既然通曉南弓語,建議前往弓月部,不過弓月部是隸屬於西寧守捉使管轄的,雖然是羈縻,不過你是千裏之外的碎葉都督,人家則隸屬於庭州,你到了那裏是否會觸怒西林守捉?”


    孫秀榮暗忖:“乙失密對周邊形勢的掌握還在乙室缽之上,他若不是大薩滿,肯定就是大酋長,他的相貌類似東胡,難道其母也是……”


    便問道:“達卡姆,你對周邊部族如此了解,在下甚為佩服,再看兩位相貌……”


    (達卡姆,突厥語中的“大薩滿”)


    乙室缽見他與乙失密頗為投機,還以為兩人又要談起薩滿教了,便說道:“兩位慢慢聊,本汗有些倦了”


    乙室缽迴去休息了,乙失密繼續說道:“都督,不瞞你,我的父親原本是葛邏祿諸部的大首領,本部雖以講突厥語的人為主,但也有不少由於戰亂和災禍從遙遠的漠東遷徙過來的室韋人、靺鞨人,甚至還有來自霫部落的人”


    “我的母親就是來自弓月部最大的靺鞨人部落,與講突厥語的部族相比,室韋人、靺鞨人對騰格裏更是篤信,我母親通曉卡姆儀式,我從小就學會了,後來更成了部落裏的達卡姆,並在周邊諸部裏頗有些名氣”


    (騰格裏,長生天,突厥語、蒙古語均這樣稱唿)


    “諸部貴酋家眷,有生老病死的,若是本部卡姆不奏效的話,多半會派人來這裏請我去,一去二來,我在諸部略有薄名,都督剛才說道相貌,我隨我母親,自然長得像靺鞨人”


    孫秀榮隱隱有些激動,上次乙失密去怛邏斯,看他麵相頗類東胡人,但還是一口突厥語,便以為葛邏祿部落多半如此,眼下聽他這麽一說,沒想到葛邏祿、弓月還有這樣複雜的傳承和關係。


    而他嘴裏的靺鞨人正是女真人的祖先,而索倫人同樣如此,從傳承來看,索倫人比建州女真、海西女真繼承的靺鞨人血統更純正,因為深處林中的他們與中原一帶接觸的機會實在太小,而其中的鄂溫克人由於處於最叢林最深處,自然最為純正,當然了,由於蒙古人的影響,索倫人也融入了不少蒙古人的血統。


    但無論如何,若還是在明朝,鄂溫克人是黑水靺鞨最純正的傳人,語言自然應該最接近。


    何況,在此時,北室韋雖然被歸入室韋一類,但從承襲來看,顯然是黑水靺鞨的分支。


    他本來想問乙失密母親的名字,但轉念一想這是在太過唐突,便說道:“多謝達卡姆,不知那個靺鞨部落位於哪裏?”


    “在伊麗河中遊,離開此地後沿著伊麗河一路向東南行走,大約四百裏的地方就是彼等大帳所在,彼等大首領叫索葛,手下有兩個千夫長,其中一個就來自靺鞨部,突厥人稱唿他為梅奴,帶兵官的意思,關起門在自己部落內部他卻自稱薩哈連”


    孫秀榮趕緊問道:“難道他麵目黝黑?”


    有什麽吃了一驚,“都督也懂得靺鞨語?沒錯,在突厥語裏,黝黑叫喀喇,而在靺鞨語裏,正是叫薩哈連!”


    孫秀榮趕緊說道:“估計達卡姆也知曉了我的來曆,我是契丹叛軍之後,契丹人估計靠著東胡,懂一些靺鞨人的語言”


    乙失密不虞有他,繼續說道:“來到這裏後,氣候雖然比以前溫和,但除了少數部落,大多數人都講突厥語,弓月人十分孤獨,為了生存下來,他們往往推選部落裏的突厥人擔任大首領,自己隻擔任部屬,但彼等不像其他部落,時間一長就完全忘了自己的傳承,反而是倔強地堅持著”


    “都督,我說這話的意思沒有別的,在以靺鞨人為主的弓月部,有一位達卡姆,不不,他們自己叫薩滿,他的舞蹈儀式與上次都督在雪山腳下演示的頗有些類似,我以為,弓月部之所有能堅持到現在沒有被周圍突厥部落同化,除了語言,還有的就是與周圍不同的達卡姆儀式了”


    孫秀榮點點頭,“達卡姆幾次都提到大唐的西林守捉,不知守捉使是誰?”


    隻見乙失密神色一暗,他看了看周圍,小聲說道:“眼下夷播海以東諸部,無論有沒有接受大唐的冊封,名義上都受大唐的管轄,突騎施崛起以後,這管束暫時中止了,不過經過碎葉城、怛邏斯兩戰之後,相信這管束又會興起”


    “無論突騎施有沒有興起,大唐的西林守捉使一直存在,在西林守捉以東,還有黑水守捉、東林守捉,在突騎施興起期間被周圍諸部拆毀了,但西林守捉一直頑強存在,大唐從吐蕃人人手裏收服安西四鎮後,又重新建起了東林守捉,黑水守捉徹底廢棄了,但仍以西林守捉為主”


    “西林守捉可駐兵一千五百,現任守捉使是一個叫劉龍仙的匈奴人後裔,武藝高強,二十多歲,原本是平盧節度使麾下小校,因惡了兵馬使安祿山……”


    “安祿山?”


    “都督也知曉此人?”


    “咳咳,聽人說過,不十分了解”


    “嗬嗬,此人本是粟特人,後來給平盧節度使張守珪做了義子,此後便發達了,如今更是高居節度使府第二位,知兵馬使,僅次於節度使,據說此人驍勇善戰,就是心眼小,劉龍仙有一次罵他是‘胡狗’,安祿山表麵上沒說什麽,但私底下卻在攻打契丹時將他的小隊賣給了契丹人,讓其被契丹人生擒被俘”


    “這廝也是命大,以前在營州時,他與安西前任節度使蓋嘉運的衙將交好,在此人的斡旋下,他從契丹逃出來後自然不敢待在營州了,連幽州也不敢逗留,輾轉來到了北庭,最後被安排在西林守捉”


    “此人麵目兇悍,騎**強,尋常人進不了他三尺之內,來到西林守捉後手段更是極為殘忍,不僅極力壓榨周圍諸部,強娶了諸部貴女多名,還讓諸部幼子全部進入西林守捉城服役,當時我部就因為實在忍受不住此人的壓榨才竄入沼澤地…..”


    “劉龍仙?”,孫秀榮突然想起了一人,暗忖:“難道是他?此人後來又加入到了叛軍,被白孝德單槍匹馬格殺?居然來到了安西?”


    乙失密繼續說道:“蓋嘉運走後,此人又極力奉承北庭都護府副都護程千裏,財寶、美女大量奉上,聽說馬上要調到庭州擔任瀚海軍副使了”


    (瀚海軍,北天山三鎮之一。北庭三鎮:瀚海軍,駐地後世奇台;天山軍,駐地後世吐魯番,現在高昌;伊吾軍,駐地後世哈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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