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將拜見蓋嘉運、李輔國的一刹那,孫秀榮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就算再厲害,在蓋嘉運等人眼裏也不過是夫蒙靈察督領有方,何況自己若還是顯得沉穩大方,豈不是讓他們起疑?”


    於是,他一改往日沉穩的步伐,顯得有些踉蹌,麵色也憋得顯出紅暈,穿過眾人在蓋嘉運、李輔國麵前單膝跪下時,還差一點摔倒在地,這一幕,讓蓋嘉運不禁皺了皺眉頭,卻讓李輔國眼前一亮。


    三十五歲的李輔國自從來到西域後,見到的不是赳赳武夫,便是慷慨文人,與他們相比,自己麵目醜陋、畏畏縮縮的形象更是讓人恥笑,當然了,作為一個能被李隆基、李亨父子看中並派到西域監軍的宦官,基本的能力肯定是有的,非但如此,在他們的眼裏,這樣的宦官對皇家的忠誠那是不用說的。


    李輔國一直在掩飾自己的自卑,他來到西域後,一直想拿某位高級將領開刀來立威,可讓他失望的是,能升到高位的將領不是能力強,便是關係盤根錯節,想要拿下他們並不容易。


    何況,這些將領,特別是守捉使以上的將領都不缺錢財,李輔國一來,幾乎所有的將領都將大把錢財奉上,讓他也下不了手。


    李輔國表麵猥瑣,內心卻明鏡似的,剛才夫蒙靈察匯報時,他就發現了端倪。


    “這孫小子是從納倫出發的,而夫蒙靈察是從石國出發的,雖然約定了日期,但想要完全按照日期實施方略談何容易?別的不說,踏入怛邏斯河穀後,孫小子就要獨自麵對哥舒部落,別說爾微特勒的突騎施精銳了,那一幫子哥舒人就不是他能輕易應付的”


    “可他偏偏毫發無損地通過了,非但如此,還以一己之力拿下了阿斯哈堡!”


    “事情真是夫蒙靈察說的那樣嗎?”


    而孫秀榮眼下的表現明顯不是一個能做到這一點的將領,李輔國見狀便冷笑道:“孫郎為何發抖?”


    孫秀榮說道:“初見方麵大員、大使,心中緊張,故此發顫”


    李輔國點點頭,他頭一次見高力士也是這樣,暗道:“這樣的人才是正常的,人人都是霍嫖姚才是不正常,有些人啊,不怕上陣殺敵,就怕麵見高官”,便有些喜歡上了他的坦誠。


    蓋嘉運見李輔國如此說了,也說道:“孫郎年紀輕輕,前有蔥嶺守捉種地,後有胡弩鎮單騎退敵,再有十箭定納倫,這次又千裏奇襲怛邏斯,了不得,了不得啊”


    孫秀榮訕笑道:“大都護也聽過對小子的謬傳?”


    蓋嘉運是副大都護,雖然當今太子是大都護,但在私下裏,你說一句大都護任誰也不會挑刺,聽了這話,蓋嘉運也笑了起來,他作勢要一腳對孫秀榮踢去,罵道:“叫你逞能!”


    蓋嘉運這一踢,自然沒有踢到孫秀榮,他們之間的距離至少還有一丈遠,但這麽一踢卻讓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


    其實,如果孫秀榮聽了蓋嘉運的話,迴複:“那都是謬傳,小子愧不敢當”,還是一臉義正辭嚴的模樣,就算蓋嘉運的地位與他相距甚遠,蓋嘉運多半也會仔細探查他這些功績是否真的存在,以往在沒有見到孫秀榮時,蓋嘉運見到奏報時,心裏隻會為自己手底下又出了一名年輕俊傑感到高興,絕對不會細究其功績的。


    但眼下孫秀榮這麽一來,他想細究的心思全沒了。


    等孫秀榮退到畢思琛後麵後,邊令誠和夫蒙靈察都是若有所思,而畢思琛的眼裏自然充滿了妒火。


    隨後畢思琛等夫蒙靈察的手下也被蓋嘉運叫上去會見,無非講幾句撫慰、鼓勵的場麵話罷了,沒多久,這幾日在吐蕃公主身上耗費了太多精力的蓋嘉運就打起了哈欠,今日的會見就到此結束了。


    至於如何敘功,如何封賞,不是今日一見麵就能談定的。


    等蓋嘉運迴到了後堂,他一改疲遝模樣,再次召見了夫蒙靈察,除了夫蒙靈察,還有一人也在座。


    莫賀達幹。


    西突厥右翼五部之一的處木昆部大酋,突騎施汗國兩大將領之一,一個三十多歲,身材高瘦的突厥漢子。


    他頭上的黑發編成了一縷縷小辮子,然後用一根火紅色的絲帶係在額頭上,絲帶正中卻是一顆藍色的寶石,藍寶石呈幽藍色,不時還閃著白光,一看就是品相極佳的藍寶石。


    高鼻深目,皮膚白皙,留著山羊胡子,一雙深邃的眼睛不時閃露出的精光讓人不可小覷。


    莫賀達幹原本也是突厥係官僚的名稱之一,現在也成了此人的姓名,就跟賀蘭蘇尼一樣,當然了,與奴隸出身的賀蘭蘇尼相比,一直是處木昆部世襲大酋的莫賀達幹神態氣度完全不一樣。


    其實,莫賀達幹跟著蓋嘉運來到阿史不來城已經好幾日了,他一直盼望的與蓋嘉運之間的談話並沒有進行,這讓他十分著急。


    說起這突騎施汗國,前麵說過,突騎施原本是西突厥右翼五部之一,也是最強大的部落,但在蘇祿上台後,突騎施精壯都成了常備軍,還成了原來的西突厥十部,最近的八部不少部落的貴族,不在部落長待的貴族,雖然突騎施將哥舒處半、阿悉結泥熟兩個左翼大部吞並了,但卻是換湯不換藥,突騎施貴人隻是占據了中上層的位置,廣大的牧戶還是以前的部落,本族的貴人依舊在他們心中占據重要份量。


    這也是突騎施汗國疏忽而滅的重要原因。


    在蘇祿死後,都摩度、莫賀達幹都蠢蠢欲動,顯然莫賀達幹技高一籌,他攀上了大唐,當然了,像蓋嘉運這樣即將離任的邊鎮大將也需要功勳和錢財在離任前撈上最後一票。


    實際上,眼下吐蕃、大食的實力非同小可,若是大唐真正想經營好西域的話,與突騎施結盟,用突騎施來對付大食才是上上之選。


    當然了,無論是李隆基還是蓋嘉運,都沒有這個眼光,至於都摩度、莫賀達幹更沒有這個心思,以前蘇祿幾次與大食大戰,那都是為了爭奪河中地區富裕城市的控製權。


    但無論如何,莫賀達幹賭贏了。


    眼下最棘手的問題不是敘功,而是如何處置蘇祿之後七河流域的形勢。


    碎葉城之戰中,蓋嘉運將抓到的突騎施常備軍全部斬殺了,為的就是讓突騎施這個姓氏完全消亡,而在都摩度反水爾微特勒的戰事中,為了防止突騎施人的報複,都摩度同樣將爾微特勒的常備軍全部殺死。


    也就是說,作為突騎施汗國的核心支撐——出身於突騎施部落的青壯在這次戰事中幾乎覆滅殆盡!


    但是,沒了突騎施,還有一個名號需要除了突騎施以外各部的大酋去爭取,而這個名號隻能由大唐賜予。


    十姓葉護,自從西突厥滅亡後,大唐再沒有冊封“可汗”的名位給執掌大權的大酋了,蘇祿後來被封為忠順可汗那是因為他的實力實在太大,又早就自稱可汗,不得已而為之。


    但眼下的局麵就不同了,作為一個部落,突騎施已經不存在為了,但以前的西突厥諸部尚在,而交河公主是真正的阿史那氏十姓可汗的女兒,誰娶了她變相就是十姓可汗了,難怪都摩度、莫賀達幹都對公主垂涎三尺。


    但按照眼下蓋嘉運、李輔國的安排,交河公主明顯是要送迴長安的,這怎能不讓耗盡了部落錢財(賄賂蓋嘉運出兵),失盡了西突厥諸部的人望(本是突騎施汗國內部的事,可他引來了唐軍)的莫賀達幹憂急如焚?


    在莫賀達幹心裏了,娶交河公主,就算不被封為十姓可汗,成為變相的十姓可汗也行,這是底線,當然了,若是被正式冊封為十姓可汗那自然是好,有沒有交河公主都可以。


    但大唐看來並不想這麽幹,等夫蒙靈察一進來,莫賀達幹就急急忙忙說道:“兩位天朝上官,交河公主在碎葉川流域深孚眾望,百姓愛戴,一旦離去,七河流域恐怕徒生變亂!”


    蓋嘉運沒有理他,夫蒙靈察說道:“葉護,公主已經二十年沒有迴家了,這次跟著監軍使迴京也是應有之意,七河流域民眾自然重要,但我等也不能罔顧天理人倫吧”


    其實當今天子對此事早就有了安排,否則區區磧西節度使哪有資格將公主送迴長安?


    當然了,作為臣子,蓋嘉運、夫蒙靈察都不能說出來,隻能用天理人倫的話語遮掩過去。


    還有,蓋嘉運攻占碎葉城、保大軍城、裴羅將軍城後全部拆毀了,明顯是不想再扶持一位十姓可汗了。


    莫賀達幹精通唐語,知曉裏麵的小九九,幹脆退而求其次。


    “節度使、副使,兩位都在此,眼下突騎施已滅,碎葉川空虛,在熱海以南,我部三萬帳實在局促,懇請遷一部分到碎葉城遊牧”


    實際上,就算沒有蓋嘉運批準,等唐軍一走,由於眼下雪山(吉爾吉斯山)北麓空虛,莫賀達幹大可將一部分牧戶遷到那裏,當然了,他要跟下遊的阿悉結大酋都摩度以及伊犁河流域的黃姓大酋索侍斤趕時間賽跑才行。


    所謂三萬帳,自然也是虛張聲勢之言,他莫賀達幹手下的處木昆部最多兩萬帳,雖然也是強部了,但還是達不到三萬帳的水平。


    蓋嘉運雖然在離任的最後兩年被酒色纏身,但終究是邊鎮大將,雖然身體已經有些吃力了,但頭腦尚在。


    “嗬嗬”,他笑道:“葉護,茲事體大,還要從長計議,不過基於你我雙方的友好,這次聖上肯定會正式冊封葉護的,多半會更進一步,葉護就靜等佳音了”


    實際上,皇帝在對蓋嘉運的指示中,已經透過兵部的信件說的清楚明白。


    “冊封莫賀達幹為突騎施可汗”


    隻是突騎施可汗,而不是十姓可汗,連右翼五姓可汗都不是,這就是李隆基、李林甫的盤算,擺明了是要讓突騎施汗國四分五裂的,對於這二位來說,什麽大食,那太遙遠了,西突厥後裔才是他們的心頭大患,何況不久前蘇祿還出動大軍深入四鎮劫掠。


    但蓋嘉運這麽一說,莫賀達幹當即相信了,並滿懷希望,他相信,蓋嘉運這麽說肯定是得到了皇帝的旨意,否則是不會亂說的。


    “多謝”,莫賀達幹一咬牙,又從懷裏掏出了兩對眼下已經極為稀少的和田羊脂玉白馬,那是極為罕見的極品羊脂玉雕成,連見多識廣的蓋嘉運、夫蒙靈察也是雙眼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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