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不遠處,就是一條發源於雪山,但是流向南邊的河流,眼下河穀早就幹涸見底,河床上蓋滿了積雪,同樣一條寬約三尺的崎嶇小道蜿蜒在河岸上。


    從那裏過來的三人有一人年約十六七歲,做道童打扮,但在三人中明顯居於主導地位,一人作僧人打扮。


    最前麵那位那位倒是打扮的像吐蕃人,五大三粗,身形極為壯碩,渾身穿著羊皮袍子,背上背著弓箭,腰裏挎著兩把短刀。


    中間那位少年腰裏掛著一柄長劍,在暴風雪裏蹣跚前行,在崎嶇難行的雪地上卻無半點畏縮神情,就是他見到前麵三人後下令繼續向前走。


    最後麵的那位和尚身形胖大,同樣淡定自若的走在雪地上。


    沒多時,兩撥人馬就會麵了,聶峰一見那少年不禁叫道:“李居士!”


    接著便對楊守瑜說道:“此人叫李泌,來自中原,醉心於仙佛之道,兩個月前還在西王母廟掛單,說是要尋找昆侖墟道場,最後決定南下印度求佛,沒想到現在就迴來了,那走在最前麵的威猛漢子是李泌的忠仆,來自黑水靺鞨靠近大海的思慕部,叫甚烏力吉”


    “那和尚倒沒見過,應該是李泌在南邊遇到了一起迴來的”


    半晌,在一處山坳開闊處,幾人終於見麵了。


    楊守瑜這才見到那位叫李泌的少年,甫一見麵,他不禁想到了孫秀榮,隻見他雖然麵相稚嫩,但舉手投足間沉穩大氣,還隱隱帶著一絲靈氣。


    “聶夥長,原來是你,如此大風雪,難道你等還要出去探查?”


    李泌原本已經將長劍拔了出來,見是聶峰,這心裏也是舒了一口氣,在剛才,他也在尋摸著,“從雪山過來的人,多半是從胡弩鎮來的,若是吐蕃人,多半不會行走這條道路,而是直接沿著喀拉喀什河直接東去了”


    他將韁繩扔給那粗壯漢子烏力吉,又給聶峰介紹道:“這是慧超大師,原本在魏龍國修行,正好被我遇到的,便聯袂返迴了,大師,這是大唐胡弩鎮騎兵夥長聶峰”


    聶峰雙手合十與慧超大師見禮了,這位慧超他倒是聽說過,據說是新羅人,不空大師的大弟子,曾多次從不同路徑前往天竺學佛,沒想到在這裏見到了。


    聶峰說道:“居士不是前去天竺求佛嗎?怎地這麽快就迴來了?”


    李泌歎道:“世事無常啊,兩個月前,我與烏力吉兩人兩馬就是沿著這條道路南下,準備先去魏龍國,然後沿著身毒河輾轉去天竺,在魏龍國,我見到了一座宏大的苯教寺廟以及正在舉行的祭祀儀式,我想啊,這魏龍國人種、風俗習慣與吐蕃人相近,而吐蕃國是大唐勁敵,唐人無法進入吐蕃境內探查虛實,在魏龍國了解一番也是好的”


    “恰好魏龍國還有一座佛教寺廟,我與主持交談一番後在他的盛情挽留下便住了下來,整整一個月,我都在那裏與來自烏滸水流域的佛教徒、景教徒進行了切磋,大食人興起後,強迫彼等信奉天方教,不少人都跑到了大小勃律以及個失密國、魏龍國,我所在的這座佛寺就有來自四麵八方的僧眾”


    “我就在那裏與諸位大師辯論,一個月後,慧超大師從個失密國北返,路過魏龍國,也在該寺廟掛單,與他交談一番後,也是相談甚歡,原本我主仆二人是要繼續南下,從個失密國抵達天竺的,但就在不久前一件大事發生了”


    (魏龍國,後世拉達克地區城市列城;個失密,後世克什米爾斯利那加)


    “哦?”,聶峰、楊守瑜都是心中一凜。


    “這魏龍國以前是象雄王國的附屬國,連國王都是象雄王國的王室子弟擔任的,象雄王國滅亡後,彼等也改朝換代,不過是用象雄王國的女婿擔任國王而已,吐蕃國滅亡象雄後,精力都在東方,便忽略了魏龍、個失密等國,不過是讓這些國家每年向其朝貢而已”


    “但不知怎地,我在寺廟盤桓了一個月正要離開時,吐蕃人卻來了,他們出動了大約一千餘步騎,徹底滅亡了魏龍國,將與前象雄王國沾親帶故的王室子弟斬盡殺絕,彼等倒是對佛寺頗為尊重,並沒有難為我等,但我等南下的道路卻被他們封鎖了,想要南下就要獲取他們的文牒,我等語言不通,更兼舉目無親,如何識得吐蕃貴人,隻得北返了”


    楊守瑜心中著急,暗忖:“吐蕃人這麽一來,聶敘丹樨他們肯定不會長期待在魏龍國,但也沒有從喀喇昆侖山口迴來,找不到彼等,如何實現大郎的宏圖大計?”


    便道:“居士,聽說有一夥象雄馬賊跑到了魏龍國避難,你等可有他們的消息?”


    剛才聶峰並沒有介紹楊守瑜,李泌還以為是聶峰的手下,故此也沒有在意,此時聽他這麽一說,便問聶峰:“聶夥長,這位是……”


    聶峰一拍自己的前額,說道:“是我不好,忘了介紹,居士,這是胡弩鎮新來的強弩夥副夥長楊守瑜,就在你等南下時,胡弩鎮又來了兩人,一人叫孫秀榮,乃今年疏勒、於闐兩鎮跳蕩營第一名,新任胡弩鎮騎兵夥夥長,而楊守瑜是第六名,新任強弩夥副夥長”


    “這位是……”


    “哦,他叫耿思都,是孫秀榮夥長的仆兵,我等原欲南下魏龍國附近探查,都是青壯漢子怎行,恰好孫秀榮夥長的仆兵年幼,便帶上了”


    李泌點點頭,暗忖:“我在西王母廟也住了一段日子,與白孝德的交情也頗佳,以前,騎兵夥是白孝德兼任的,眼下又來了一個新夥長,還帶著仆兵,多半是四鎮裏家底殷實者,但像這樣的大事,新任騎兵夥夥長為何不親自出馬?難道身後還有大人物依靠?”


    他嘴上卻說道:“聽說過,不過在吐蕃人進入魏龍國後,彼等就跑了,在北邊,有兩條道路可以進入魏龍,最好走的自然是喀拉喀什河源頭附近,但在徒多河上遊,也有一處山口可以通過,他們都是象雄人,不可能南下,不是去了大小勃律,便是北上從徒多河山口北上了”


    楊守瑜點點頭,對著聶峰說道:“老聶,既然如此,我等的行程就要改變了,你看……”


    聶峰說道:“既然是這樣,不如與居士一起迴去,向孫夥長、白鎮將說明後再做打算”


    楊守瑜搖搖頭,“恐怕來不及了,按照之前胡弩鎮老軍提供的訊息,馬賊若是從徒多河上遊迴來,就要穿越長達三百裏的雪穀,然後再從西北繞到徒多河流域,是不可能直接翻越那些大雪山的,這樣的話,馬賊們應該還在路上!”


    他看了看李泌,剛才說過,他似乎從李泌身上見到了孫秀榮的影子,內心裏不僅對他十分信任,還想到,“此人年紀輕輕竟能孤身來到西域,還隻帶著一名仆人南下魏龍國,這些地方,無一不是人跡罕至,兇獸出沒,路途極為險峻之地,他竟能穿梭自如,還有,他來往各處,除非有皇室的文牒,否則也是寸步難行”


    “此人肯定不簡單,還有,看他比我與大郎還要年輕一兩歲,竟能在魏龍國與一眾大師辯論佛經一個月,可想而知其才氣縱橫到了何等程度,還有,他一身道童打扮,卻又通曉佛經,這樣的人物,也隻有大郎能夠之一相比”


    除了信任,心中油然生出敬意。


    他向李泌行了一禮,說道:“居士,能否借一步說話?”


    李泌暗道:“難道不是聶峰做主?”


    他看向聶峰,見聶峰點了點頭,便跟著楊守瑜來到一個僻靜處。


    楊守瑜說道:“我等雖然是出來偵查的,但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事情是這樣的,這夥馬賊原本是前象雄王國王室子弟後裔,還是如今吐蕃王國鎮守象雄故地的大將瓊布讚婆深為痛恨的對象,眼下吐蕃國是大唐的勁敵,按照大郎的說法……”


    “大郎又是誰?”


    “咳咳,失禮失禮,大郎就是新任騎兵夥夥長孫秀榮,我與他都是從蔥嶺守捉調到…….咳咳,發配到這裏的,路上恰好遇到愛惜人才的封常清、高仙芝二公,在他二人的舉薦下有幸參加了跳蕩營,這才能夠在胡弩鎮擔任軍官職務”


    “大郎是這樣想的,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既然吐蕃是大唐的勁敵,而象雄故地前王室子弟又是吐蕃人深為忌憚之人,那彼等不就是我國的朋友?聽說馬賊首領就是象雄王室的嫡係後裔,在象雄故地還頗有影響力,就更是如此了”


    “但在不久前,安西大都護府禦史中丞、監軍大使邊令誠一行在瓦罕穀地受到了馬賊的襲擊,最終邊中丞僅以身免,最後在得知這夥象雄馬賊就是罪魁禍首時,邊中丞自然怒不可遏,責令蔥嶺守捉使、於闐鎮即可捉拿這夥馬賊”


    李泌瞬間便想到了什麽,讓他更加吃驚的是,此人麵相不胡不漢,麵相黝黑,身形粗壯,看起來像一個粗漢,說起話來卻井井有條,不時還文白夾雜,一看就讀過書,與他的相貌渾不相似。


    便笑道:“楊郎也進過學?”


    楊守瑜麵上一紅,說道:“我與孫郎都是犯官家屬後代,祖上發配到蔥嶺守捉,哪裏有機會進學?還是孫郎有家學淵源,我這半桶水都是孫郎教的”


    “發配?”


    “居士,我見你年紀輕輕便能獨自周遊西域,實在佩服,便想到了孫郎,就不瞞你了,我與孫郎都是在武周年間跟隨契丹人孫萬榮叛亂的軍將後代,我家是孫郎的家仆,孫郎本姓楊,阿翁是孫萬榮的義子,實際上是隋朝王室的後代”


    “原來如此”,李泌一雙眼睛不禁亮了起來,對於那位“孫郎”不禁有些神往了,要說聰慧,在他的眼裏,很少有超過他的,他六歲就能作詩,以神童聞名,還被李隆基招到宮中,被當時的宰相張九齡視為“小友”,十歲就能通讀周易,見解更是讓李隆基驚歎不已,十二歲時就已經將此時流傳到大唐境內的佛教、道教、景教、摩尼教教義尋摸得清清楚楚,在長安、洛陽一帶很少有超過他的。


    連“奉旨傳教”的不空大師對他也是驚歎不已。


    沒想到在大唐本土視為邊荒之地的西域一帶還有這樣一位人物,還是少年心性的李泌怎能不悠然神往?


    他說道:“楊郎,你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就是讓我代替你等前往胡弩鎮,向白鎮將、孫郎迴稟發生在魏龍國的事情,然後你等繼續向徒多河源頭進發,想先一步找到那夥馬賊,我倒是好奇,既然是邊中丞要的人,你等又有何妙計兩全其美?”


    楊守瑜眼睛一亮,“李郎也是認為可以保留這夥馬賊以作大唐在吐蕃國西境周旋的棋子?”


    李泌點點頭,“吐蕃強悍,眼下已下魏龍,大小勃律、個失密估計也快了,這樣一來大唐國境都會麵臨彼等更大的威脅,這些地方人種、風俗習慣與吐蕃相同,說起來肯定親近吐蕃一些,眼下正是大唐、吐蕃、大食多方爭取的對象,若彼等全部加入吐蕃一方,對大唐終究不利,若這夥馬賊真是有孫郎所說的作用,絕對值得一試……”


    “就是邊中丞那裏……”


    “放心吧,此事你等隻管去做,我年紀雖輕,年幼時卻做過太子伴讀,也有向當今聖上直接呈奏的權力,我是不會將此時泄露出去的,你等若是做成了,我也會親自呈遞奏章一封去太子宮,甚至當今聖上”


    楊守瑜大喜,趕緊又施了一禮,“那就多謝李郎了”


    接下來,向孫秀榮匯報最新情報的人物就交給李泌了,而楊守瑜等人則繼續向前邁進,抵達阿克賽欽盆底後又折向西北,五日後終於抵達錫克河(沙沙爾山口附近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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