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吉村的老少向導們都走了,包括楊守瑜覬覦的喀什哈也不例外,對於他們來說,在遠離本土六百裏地方孤零零的軍堡鎮守實在太過於兇險了,一旦被吐蕃大軍圍住,生還的希望很小。


    但耿思都還是留了下來,除了願意擔任孫秀榮的仆兵外,自然也與他的孤兒身份有關。


    還有,孫秀榮雖然年僅十八歲,但遠遠超過常人的大度、冷靜讓他十分歎服。


    孫秀榮給了阿吉爾半貫錢,另外七個少年每人三百文,還將唯一的駱駝送給了阿吉爾,對於阿吉爾來說,這一趟確實是收獲滿滿。


    此時,孫秀榮身上還剩下了大約五貫錢以及兩百斤糧食,糧食全部交給了白孝德,這將是他的仆兵耿思都今後一年的口糧,另外他還給了一貫錢給胡弩鎮打理後勤輜重的錄事,實際上兩百斤糧食對於不用上陣廝殺的耿思都來說節省一點的話勉強也夠用了,但熟知府兵事務的孫秀榮知道,就算在這孤懸於昆侖山外側的胡弩鎮,你也不可能讓所有人都能做到公忠體國,若是沒有些許好處的話,他的這位剛剛上任的仆兵肯定會吃不飽的。


    一貫錢,若是換成糧食自然能讓他吃飽,但在胡弩鎮,你隻能對錄事進行賄賂才能達到同樣的目的。


    當晚,白孝德為孫秀榮、楊守瑜兩人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鎮軍裏什長以上人物悉數來了,白孝德的哥哥是龜茲國國王兼龜茲都督府都督,家裏麵上等的葡萄酒是少不了的,加上此時胡弩鎮周圍的野生動物還有不少,特別是體重高達三百餘斤的藏岩羊,不僅肉質鮮美,其皮子竟不亞於牛皮,自然成了胡弩鎮的士卒鍾意的對象。


    一整隻藏岩羊,半幅野驢下水,讓大約三十人酒足飯飽,滿意而歸。


    胡弩鎮軍堡方圓約莫三裏,最裏麵是兩間三進院落連在一起形成的“內城”,主要是鎮將、副鎮將以及各曹辦公、住處,眼下胡弩鎮並沒有副鎮將,按照白孝德的說法,胡弩鎮三百士兵,其中騎兵隻有四十,其中有四騎是他白孝德的仆兵,真正屬於孫秀榮管轄的隻有三十六騎。


    由於孤懸於本土之外,這三十六騎倒是按照一人雙馬配置的,能夠配置一人雙馬的府兵自然都是大戶人家,或者家裏頗有資材的人家,他們都是來自於闐鎮的各族家底殷實的農戶、牧戶,大部分是漢人,也有少部分是當地胡人。


    除開騎兵之外,尚有一夥標準的五十強弩兵,人手一把一石力的角弓,其中二十人還有一張射程兩百步的角弓弩,三十人人手一張射程一百六十步的單弓弩,也就是說,不算其它,單單這五十強弩夥就能在戰場上對一百米到三百米的敵人進行多層次遠程打擊。


    這一夥的弩兵可不單純是按照遠程部隊來設置的,大唐的府兵幾乎都是多麵手,步兵可以進行遠程打擊,弓弩兵也可以近身搏鬥,這個強弩夥還配置有一把雙手橫刀,自然是為近身搏鬥準備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夥重步兵,也就是披掛鐵甲的步兵,人手一副一石力的弓箭,一根長矛,一把單手橫刀。


    剩下的自然都是輕步兵了,他們隻有皮甲,但人手也有一副從五鬥力到七鬥力不等單體弓,一麵皮質盾牌或木製盾牌,一把單手橫刀。


    除開戰鬥兵外,尚有管轄軍堡內務的錄事、倉曹、法曹、軍醫諸人,都有一名錄事管轄,而作為夥長以上軍官的仆兵,也在沒有戰鬥任務時由錄事統一管轄,自然了,鎮將的仆兵不在此列。


    如此說來,區區一個鎮級軍堡,便有打理後勤輜重庶務的四五十人。


    緊挨著內城的西邊是一座山神廟,軍堡在昆侖山南麓,大唐皇室號稱是道家始祖老子之後,肯定以道教為尊,在這荒僻異域,受傳說以及現實的影響,昆侖山神自然成了他們的庇護神。


    而在道家的規製中,昆侖山是西王母的道場,這座山神廟實際上也是西王母廟。


    除了鎮將白孝德,強弩夥的夥長是一個叫做唿延雲的、從靈州(寧夏)遷到這裏的農戶後代,身材中等壯實,年紀與白孝德差不多,如此年紀,沒有參加過跳蕩營的遴選,還能做到夥長的,無一不是殷實之家,唿延雲的祖上曾是高昌的校尉,積累到現在,家裏頭肯定很寬裕。


    重兵夥的夥長是一個叫閻剛的中年人,估計到三十歲了,原本是沙州閻姓大族之家,遷到龜茲後,祖上曾擔任過安西都護府的法曹參軍。


    而這裏的錄事是一個叫做張翰的、因為犯了事被發配到這裏的文官,原本是大唐幽州昌平縣縣丞。


    張翰發配到這裏似乎有些年頭了,他的年紀接近四十,是這裏的官員中歲數最大的,朝廷曆次大赦似乎都沒涵蓋到他,這倒是讓孫秀榮起了興趣。


    重兵夥、騎兵夥、強弩夥的人雖然都還在府兵序列,但實際上來到大唐開元年間後,大唐的軍製也在發生著變化,像這三個軍種實際上逐漸有向職業軍人轉變的跡象,因為能夠加入這三個軍種的人都是丁口眾多且頗為殷實的家庭,他們根本不需要親自種地,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備製裝備和訓練、打仗上。


    但也有完全跟以前一樣的府兵存在,那就是這裏人數最多的輕步兵了,他們都是於闐鎮下轄各處漢胡農戶的後代,都隸屬於某個折衝府,他們需要自備武器、糧食到邊地戍守,若是在像四鎮腹地之地,他們每年隻需要駐守一次就行了。


    但在胡弩鎮,一去一來就要兩個月,朝廷豈能輕易讓你來去?於是像這樣的地方,便成了三年一戍,然後五年內不再應召了,當然了,如此遠的地方,讓他們如何攜帶、儲備糧食前來?最後糧食也是由官府統一供應,但他們的家裏需要向官府提供同等數目的糧食和裝備上所花的錢財。


    府兵製,到了大唐中期之時,正在以一種看得見的速度衰變,因為本來除了兵役就不需要向國家再繳納任何賦稅的府兵現在要重新繳納了,雖然是變相的繳納,但隻要有繳納行為,就會有齷齪出現。


    侯琪,原名候七,就是一個老府兵,當然了,這個老,也隻是相對的,他才三十八歲,按照大唐規製,凡是府兵,要到五十五歲才能退休,他離退休還早著呢,便是剩餘的輕兵夥的夥長,當然了,他這個夥長隻是一個臨時性的職務。


    他在這裏已經待了兩年了,到了明年這個時候,將會有另外一夥人馬來替代他們,而侯琪他們會在未來五年之內隻會被就近(比如防衛縣城),不會再派到邊地了。


    雖然是一個老油條府兵,但侯琪還是兢兢業業行使著他的權責,每日的操練、巡邏、值守都是有條不紊,風雪無阻。


    孫秀榮在宴會上第一時間便發現了這位老兵,與其他快要成為職業軍人的小軍官相比,侯琪明顯有些格格不入,與他的仆兵耿思都一樣,沉默寡言,在宴會上也是第一個離開的,不過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還是有些敬畏的。


    “在他的眼裏,自己多半是一個世家子弟,跑到這裏來撈取軍功的”


    孫秀榮暗忖道。


    沉默寡言的人物,除了侯琪,還有一人。


    此人叫聶峰,是一個象雄人,跟聶敘丹樨一樣,原本也是故象雄王國的王室子弟,象雄王國滅亡後,吐蕃人采取了用上一任王室瓊布氏來管轄象雄故國之地的策略,像聶峰這樣的王室子弟自然會受到殘酷迫害,他們大多數成為了奴隸,少數不甘心者跑了,有的投靠了大唐,有的則成了馬賊。


    聶峰是投靠大唐的象雄人後裔,原本聶敘姓也改成了聶姓。


    與侯琪、耿思都一樣,亡國之後聶峰似乎也有滿腹的心事,才十八歲的他成日裏擰著眉毛,就算在喝酒時也從未展顏。


    聶峰,建德力城附近的吐蕃(實際上是象雄)農戶後裔,精通騎射,五年前才從象雄故地逃到於闐鎮,以前是瓊布氏專門為了羞辱他們設置的奴兵角色,也就是為瓊布氏養馬、披掛的人,這樣的人在吐蕃軍隊裏大量存在,在發生戰事時,吐蕃軍官會讓這些奴兵先上,消耗敵人一陣子後,正規甲兵再上。


    聶峰今年二十五歲,對於胡弩鎮以東廣袤地區的氣候、地形十分熟悉,這也是高仙芝讓他在這裏擔任騎兵夥副夥長的原因。


    與侯琪、聶峰不同,唿延雲、閻剛、張翰三人倒是對新來的騎兵夥夥長很是歡迎,當然了,孫秀榮的跳蕩營頭名的名頭,節度副使夫蒙靈察的牙兵,以及白日裏大戰在西域一帶已經小有名氣的白孝德竟能打個平手的表現才是讓他們服氣的根本。


    故此,在喝酒時,孫秀榮也暗歎,“若是沒有經過跳蕩營的遴選,並成為夫蒙靈察的牙兵,單單以普通府兵來到此地,就算白孝德對自己不錯,若還是在侯琪的手下,最終何時才能熬出頭?”


    沒多久,所有的人都離開了,隻剩下白孝德、孫秀榮兩人。


    “大郎”


    郎,是此時大唐對青壯男丁的通俗稱唿,當然了,你若是在家裏有排行,通常也會用“姓氏+排行”來稱唿,比如封常清家裏排行第二,高仙芝便稱唿他為“封二”,家裏是獨子的,多半稱唿“大郎”。


    白孝德由於王室子弟,雖然龜茲國國王眼下的實權非常小,但終究有家學淵源,從小讀過書,見過的事也比尋常人多得多(就算沒有什麽實權的龜茲國國王之位,覬覦之人也多得是,稍有不慎便是刀光血影,作為宗主國的大唐自然巴不得),自以為在二十五歲的年紀已經很鎮定了,武藝也相當不錯,但見到孫秀榮後,他那種既沉穩淡定又孤傲的氣質很快就折服了他。


    在他心目中,孫秀榮似乎是像他這樣的同類人,於是就更為親近了。


    “按照胡弩鎮不成文的規矩,這裏不設副鎮將,但各夥夥長按照這樣的順序在鎮將不在的時候代替鎮將行駛軍權,依次是:騎兵夥、重兵夥、強弩夥、輕兵夥、錄事,意思就是,你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騎兵夥長,但已經事實上是胡弩鎮的副鎮將了”


    “哦?”,這一節孫秀榮沒有想到,不過一想到白孝德年紀輕輕,又武藝高強,加上自身出自大唐正在施恩羈縻的王室,輕易不會被別人取代的,所謂副鎮將也就是說說罷了。


    白孝德見他沒怎麽在意,也是暗自一凜,“此子明明是犯官後代,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一個機會,豈有不尋摸一切機會向上爬的,可看他的神色,似乎又誌不在此,此人到底是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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