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即是西京洛陽,顧名思義,洛陽即洛水之陽也。”


    站在甲板上,迎著清爽微風,李夫人伸出纖纖玉指,指著兩岸風景將人文地理娓娓道來。


    “……西京最為人所知的,還屬牡丹節。牡丹花開時節,繁花似錦,燦爛輝煌,舉城內外,花團錦簇,美豔異常。又因其雍容華貴,富麗堂皇,是以備受國人喜愛,自唐一來,每到牡丹花開,便有來自天南地北的遊客來此處賞花遊玩……”


    那日白信答應護送李夫人母女進京,一行人第二日就在趙燕翎目送下動身趕往天水,在那裏得到折家的幫助,不但打點了禮物行李,更派送身經百戰的家將沿途護送,一同進京。


    他們上了船,一路東行,月餘功夫,船隻已經進入中原,過了三門峽,直抵西京洛陽。


    兩岸青山起伏,天青水遠,站在甲板上遠眺,讓人心曠神怡。


    白信一麵聆聽李夫人在旁邊講述本地風情,一麵心裏不禁湧起幾分豪情壯誌。


    在船上呆了這麽久,終於要進入當世最大、最繁華的城市,而且即將見到那位傳說中的大宗師周侗,以白信的沉穩心性,也禁不住有幾分激動興奮。


    世間練武之人多如過江之鯽,但能成就大宗師的卻是鳳毛麟角,因為其地位太過崇高,實力太過無匹,世間沒有任何組織敢排定大宗師的席位,甚至都不敢大肆宣揚他們的名諱戰績。


    不過他們雖然不在江湖,可江湖上到處都是他們的傳說。


    傳說每一個大宗師都是無敵強者,是陸地神仙,有神鬼莫測的手段,武功到了他們那個境界,已經是技近於道。其中白信了解最多的大宗師,毫無疑問是天下所有官辦拳館上層機構禦拳館的實際掌控者周侗。


    禦拳館原本是大趙國宋皇下旨創辦的官辦講習操練兵將的場所,負責為官家培養武學人才,由於是禦辦的官方組織,館主自然就是曆代的官家,實際管理事務的,是館主位置之下的“天”、“地”、“人”三席總師範。


    而周侗就是三席總師範中身份最尊,地位最貴的“天”字席位總師範,總管禦拳館一切事務。


    當然,白信對他心懷敬仰,並不全因他實力強大,地位尊崇,而是他獨特的為師者的身份——在白信前世的小說和民間傳說裏,這位的弟子無一不是聲名赫赫,如正式弟子有盧俊義、欒廷玉、林衝,不記名弟子武鬆、魯智深,以及關門弟子嶽飛。


    沒錯,著名的抗金大英雄嶽飛嶽大元帥,就是周侗的關門弟子。


    雖然彼周侗非此周侗,可相似的曆史背景下,並不妨礙白信把對他們放在一起敬仰。


    “可惜現今錯過了牡丹花開時節,咱們無緣欣賞佳節盛況了。不過西京仍有無數美景,其中一絕便是有甲天下之名的園林,鄭園、歸仁園、儒園、苗帥園、仁豐園……”


    朝夕相處月餘時光,李夫人與白信的關係親近不少,越來越多表現出雍容端莊下隱藏的活潑天性,隨著距離京城越來越近,她越發的開懷,今日更有好為人師的一麵,拉著白信等人滔滔不絕的講述西京洛陽的園林。


    明霽雪和李秀寧擠在一起,心不在焉的聽著,不時湊在一起喁喁細語,不知在說什麽。


    李夫人正說的高興,旁邊忽然有個少年插話道:“姨母,你與他說這些作甚,西京負有盛名的園林哪個不是朝中高官大員的府邸,就憑他這種野路子出身的窮小子,哪有資格參觀,說也是白說。”


    說話的這青年下巴微微昂著,滿臉的傲氣,嘴角還帶著幾分冷笑。


    他早就看白信不順眼了,但見姨母待白信親近,宛如子侄,不敢發作,現在終於讓他逮到機會,定要好好的給他一個下馬威。


    李夫人眼中悄然掠過一抹玩味地笑意,瞥了自家外甥一眼,微斥道:“克繼,你出身將門,當知英雄不問出身的道理,怎可以出身看人高低,將來繼承家業,難道也已門楣論能為不成?”


    “姨母,你怎麽能在外人麵前這麽說我?”折克繼委屈道。


    “單憑你剛才那句話就該打。讓你母親知道,非得修理你一頓不可!”


    李夫人輕哼一聲,又說道,“再說白少俠是我和寧兒的救命恩人,算不得外人。倒是你,以後多像白少俠學習,別說什麽話都不過腦子!”


    我到底是不是你親外甥啊?


    怎麽能這麽說我呢!


    折克繼被訓得氣抖冷,委屈極了。


    不過他為人好強,好麵子,再委屈也不吭聲,明麵上老老實實的挨訓,眼神裏卻充滿了不服。


    李夫人如何不了解自己這個外甥,心裏一陣哭笑不得。


    她這個外甥出身將門折家,家境優渥,加上天資確實不俗,便從小養成了狂傲的個性,魯莽輕率,沒有城府。


    這點從他年紀輕輕,不過十八歲便被錄入虎榜第六就可一窺究竟。


    六扇門的龍虎榜收錄的是江湖勢力中的佼佼者,並不涉及朝廷勢力中的年輕代高手,比如四大名捕、並世雙姬等等天之驕子全都沒上榜,真正登入前十的就隻有折家的這位大公子折克繼。


    從這點就能看出折家的權勢已經引起某些人的不滿,折克繼的排名就是一種敲打,可折克繼卻看不出這些,反倒以此為榮,這次保護姨母進京,得知白信就是虎榜第十位,心裏頓時就起了輕視的念頭。


    不過李夫人也知道,她這個外甥雖然大腦簡單,但世家公子的做派還是有的,不會當眾失禮,之所以今天會說出這話,主要是因為不遠處站著的清麗絕塵的少女。


    白信早就感知到了他對自己的敵意,原因也心知肚明,對此,他灑然一笑,毫不在意。


    與這種被慣著長大的巨嬰置氣,隻會拉低自己的品味與智商!


    折克繼看著白信的笑容,當下更氣了。


    這個少年長身玉立,劍眉星目,麵如冠玉,氣度溫和灑脫,頗有出塵之氣,就像天上皎月,明而不燦,高潔清秀。


    站在他身旁,折克繼隻覺得出身低劣的人成了自己,讓他不自覺生出一股自慚形穢。


    而這,才是他最氣憤的。


    說話間,河道變窄,兩岸緩緩靠近。


    “快看那裏,有人殺人了!”


    忽然間,李秀寧手疾眼快,看到了什麽,忙叫了一聲,指著東邊岸上大叫。


    眾人循聲望去。


    隻見東邊岸上,一匹健馬沿著林下小道快速飛奔,上麵坐著一個藍衫女子,一手持著韁繩,一手手持長劍,身前坐著一個十歲大小的女孩子。


    在她們身後跟著十數匹健馬,馬上乘坐的個個是體型彪壯的男人,他們兇神惡煞,或是持刀劍棍棒,或是手持弓箭,緊追不舍。


    持著弓箭的人不住彎弓搭箭,向前麵兩人射去。


    嗖!嗖!嗖!


    羽箭破空之聲,嗚嗚作響,隔著十數丈距離都能聽到,顯見威力之強。


    不過前麵那女子也不是弱者,她一邊催動健馬快跑,一邊舉起長劍,看也不看後麵,精準的將來箭一一蕩開擊落,手法迅捷,劍術極強。


    兩撥人沿著岸邊樹林下的小道一追一逃,方向與船隻一致,速度竟也不差。


    前麵逃奔的兩人畢竟是兩人共乘一騎,雖女人孩子體重較輕,但到底不如身後那些追兵一人一馬來的便捷,所以,雙方的距離不斷拉近。


    女人與女孩的處境越發危險!


    “白信哥哥,你救救她們吧。”李秀寧看的著急,牽著白信的衣袖,揚起小臉哀求道,“你看那些人那麽兇狠,她們被追上就不好了。”


    白信是個極有愛心的人,最受不了小孩子的哀求,當下就要答應。


    再說他現在也確實挺缺業報的。


    “秀寧妹妹,你求他有什麽用,看為兄的。”一道人影搶在白信之前站出來,傲氣的瞥了白信一眼,正是折克繼。


    就在說話間,猛聽得岸邊傳來一聲“啊”的慘唿,不知怎麽的,那女人被一箭射中,身形一顫,劍法便慢了幾分,肩頭和背上登時接連中箭。


    陡然,一聲馬嘶,健馬脖間中了一箭,疼痛之下翻身栽倒,上麵的女子忍著痛護住女孩,縱身躍到林間。落地時身形一頓,許是傷勢迸發,竟是站立不住,擁著女孩倒在地上。


    後麵的人馬瞬間追趕上來,十餘名漢字跳下馬匹,刀劍棍槍一齊往女子身上招唿。


    那女子傷勢嚴重,兀自死命護住女孩,不屈死鬥,劍光飛舞,奮力抵禦。


    “豈有此理!”


    折克繼剛剛滿口答應妹妹救人,轉眼間局勢惡變,猶如被人當眾打了臉,一聲怒吼,身如長龍,縱身飛出船隻。


    “少將軍接槍!”


    旁邊他的私人護衛像是早就有所預料,立刻擲出由他保管的長槍。


    長槍宛如閃電,在空中劃出一道亮光,去勢疾勁,直射折克繼背心。


    “哎呦!”


    李秀寧叫了一聲,下意識去牽身邊最近之人的手,卻覺手裏一空,身邊早就沒了人影。


    隻見折克繼胸有成竹,宛如鴻雁般掠起的身影,陡然下落,手掌向上一舉,已抓住長槍,人下落時,腳尖在水麵一點,衣袍鼓蕩,高高掠起,一個起落已越過數丈寬的水麵,落至岸上。


    這一番動作端的是幹淨利落,帥氣異常,名入虎榜絕非僥幸。


    隻是當他躍入林中時,差點氣炸了肺。


    那道潔然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女子和女孩身旁,就要出手。


    明明是我先來的……


    “大膽賊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公然侵犯良家婦女,忒不知羞恥,吃本將軍一槍!”


    一聲大喝,宛如雷霆霹靂,真的林間棲鳥紛紛亂飛,也成功吸引了追殺者的注意力。


    兩個持弓箭的男人二話不說,抬手就是嗖嗖兩箭,向他射來。


    折克繼揮動長槍,砸中兩支羽箭後尾,忽地轉向飛向二人同伴,唬的他們連忙躲開,接著,他雙足一踏樹身,衝入人群,長槍如龍,登時把人殺的人仰馬翻,數名漢子被打倒在地,慘聲痛叫。


    其他人見他宛如趙子龍附體,沒開無雙就無敵了,無不驚懼。


    領頭的那人身著絲綢衣服,服飾透著一股富貴,喝道:“敢問是哪路英雄好漢出手?這女人偷了我家主人的東西,我等奉了命令捉拿她迴去複命,還請行個方便。”


    折克繼怒道:“狗東西,你當本將軍是白癡麽!你們剛剛下手毫不留情,哪有半點抓人迴去複命的派頭。識相的給本將軍滾,不然叫你們一人吃本將軍一槍!”


    領頭人臉色一苦,雖是頗為畏懼他的武力,但仍不甘心就此離去,又道:“小少爺既然自稱‘將軍’,想必是軍中俊傑,隻是你可知她們是誰?她們是……”


    “我管她們是誰!今天既然本將軍插手了,就不許你們再做糾纏!”


    “再不走,就不用走了!”


    話音落下,一股撲天殺氣直襲眾人。


    他是虎榜有名的高手,放開氣勢,當場迫的眾人氣息閉塞,心驚膽寒,就連領頭人都是麵色慘白,再不敢饒舌,一個個的爭先恐後的躍迴馬上,狼狽不堪的打馬走了。


    白信沒理會那邊的情況,他俯下身子,打量女子的傷勢。


    這女人腿上、肩膀、背心各中一箭,全身鮮血淋漓,左手仍抱著女孩,右手持劍,目露警惕提防之色。


    她本是千嬌百媚的女人,身負重創,仍不魅力,隻是白信發現她雙頰紅潤如潮,唿吸吞吐如蘭,卻有一股灼熱的火氣。


    白信微微皺眉,看向中箭處,卻見血色黑稠,有股濃烈的臭氣。


    “你中了毒,我可以幫你!”


    白信柔聲說著,目光直視女子雙眼。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眼力高明的人更可通過眼神看穿一個人的內心。


    許是白信眼神純淨,許是女人沒了氣力,她的手鬆開了劍柄,身軀向後栽倒。


    白信連忙攙扶,甫一碰觸到她的身軀,頓時大吃一驚。


    隻覺這女子周身火燙,氣血沸騰如沸水,再一把脈,立刻便知,她體內有一股灼熱如火般的熾烈內力在經脈之中遊走,焚燒經脈,侵蝕血肉,正瘋狂摧毀女人的生機。


    “好霸道的內力!好堅強的女人!”


    白信這才明白,她早就受了致命的內傷,換做旁人,早就支撐不住了,她卻為了懷裏的孩子,一路堅持,途中仍能以劍術蕩開羽箭,身中三箭後仍是搏命苦鬥,單是這份堅韌便足令無數人自慚形穢!


    就是白信自己,也自愧不如。


    驚歎間,白信又覺後悔,自責自己應該更早出手的,說不定這位女丈夫還有救。


    隻是此刻,她的心脈即將被灼熱炎勁摧毀殆盡,隻憑著一股意念苦撐,一旦意念消散,便即生機絕滅,香消玉殞。


    白信不忍,但還是道:“我救不了你,你有什麽話要說麽?”


    女人淒然一笑:“江湖中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便是曝屍荒野,也沒什麽了不起的,隻是我放心不下我這女兒。”


    她懷裏的女孩子好像這才終於反應過來,死命的摟著她放聲大哭,隻是口中嗚嗚作響,卻發不出半點聲音,竟是一個啞女。


    女人臉色更加潮紅,聲音顫抖不止,斷斷續續,顯然是體內的灼熱氣勁對生機的摧殘更進一步了。


    “我這……女兒……苦命,自幼、喪……父,從小隨我……漂泊江湖,吃盡了苦頭……偏又天生殘疾,無法言語……我死之後,她一人存世,孤苦無依,定然是活不下去的了……”


    白信越聽越不對勁,怎麽有種要被人臨終托孤的味道……


    天哪,上次被人這麽玩了一出的,已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活生生被累死了!


    女人的氣息越來越急促,但語句卻越來越通順,這表明她的意識已經脫離了身體,感覺不到馳騁在身軀之上的痛苦:


    “我這次帶著她來西京,本是為見一位故人,不想他貪圖我的家傳武功,竟然出手暗算我,我一時不察,被他得逞,雖然拚命重創對手,可一路逃命,也隻能堅持到這裏了。少俠,我想托你一件事情……”


    她下麵的話,白信已經猜到了。


    老實說,白信很想拒絕,他也才不過十四歲出頭,還差三個月才滿十五,盡管心裏年紀夠了,可在這個開始變得詭譎危險的世界,照顧自己卻尚且不夠,哪還能答應別人的托孤。


    可麵對一個拚了命保護孩子的母親的臨死托付,他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其時,他沒拒絕,就已經說明了態度。


    女人的眼神果然掠過一抹感激,她道:“我想請公子幫我照看女兒長大,無需錦衣玉食,也無需無微不至,隻需照看她健康成長,到她十六時成人,便可任她去了。”


    “我把女兒托付給少俠,定然也不會令少俠空費心血,這本家傳武功就贈與少俠,少俠自修便可,為防招惹麻煩,還請不要外傳……”


    女人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細不可聞,陡然她雙目一亮,身體一下挺直,飛快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冊子塞進白信手裏,目視白信,雙目灼灼:“小女祝玉妍,以後就拜托少俠照看,小女子縱然下了地獄,也不忘少俠大恩!”


    聲音到此驟然斷裂,女子直挺挺的倒下,閉目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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