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信不會騎馬。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這個時代的馬匹相當於前世的寶馬,在極缺馬匹的大趙國裏,底層出身的人看看過把眼癮也就是了,想騎馬那就是癡人說夢了。


    白信也是騎上馬後,才猛然想起來,自己不會騎馬的。


    不過這匹馬真的是如王大貴所說,性情溫順,隻要拉動韁繩,輕抽馬屁,它就拔足往前跑,一拉僵硬,它就乖乖的止住前進,十分的聽話。


    仗著身手夠強,白信直接無證駕駛,往北方一騎絕塵。


    路途中,他注意到了有人跟在自己身後,鬼鬼祟祟的,數量還不少,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不過他並不怎麽在意,既然他們想跟著,就讓他們跟著好了。


    兩個時辰後。


    白信來到安縣。


    交了進城錢,他牽著馬走進城裏,裝作外地人來這裏做買賣的,向本地人打聽本地縣令的口碑。


    當地人剛開始聽到他詢問縣令的官風,一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多說,隻是一個勁兒的勸他不要在本地行商,還是趕緊離開為好。


    見了他們這個樣子,白信心裏已經有了數。


    不過為了避免出現疏漏,他還是花了錢,再三詢問,終於讓他們開了口。


    原來本地縣令,姓邢,名祁處,中了進士後,原本在南方為官,一路升遷,官路亨通,後來不知犯了什麽事,上麵問責,被降職為縣令,數年前分配這裏。


    他前途盡毀,來到西北這種地方,已經是再無升遷的希望,所以他履職之後,便把全部心思花到了種種享受上麵,魚肉百姓。


    他來這裏當官時,帶了不少人一起過來,他的兒子和侄子仗著他的勢力,把本縣最有勢力的兩個幫派的老大害死,然後把其他人收攏到一起,建立了黑虎幫。


    這黑虎幫勢力遍及全縣,所有的青樓、賭場、酒樓都被他們掌握,各種賺錢的路子也都壟斷,逼良為娼,拐賣人口,那是家常便飯,打家劫舍,殺人放火更是屢見不鮮。


    縣內隻要是長得漂亮的女人,不管是嫁過人的婦人,還是沒出嫁的閨女,都逃不過毒手——長得漂亮、肯順從的,會被送給邢祁處三人享用;不肯順從的,就為難她們的家人,直至她們聽話,事後被扔到青樓娼寮裏讓人享用。


    除了兒子和侄子為禍鄉裏,邢祁處也是好事多為,他以各種名目加稅,聯合縣內幾大豪富之家,對低下層人民巧取豪奪,逼得不少人家破人亡。


    短短時間,便從老百姓和縣內地主、商人那裏掠奪走了大量的財富。


    麵對重重壓迫和欺害,也不是沒人反抗。


    曾經有拳館弟子聚在一起商量起事,結果被黑虎幫請來的人鎮壓,統統都被打殘,現在還在掃大街、倒尿掏糞。


    有人偷偷去找州上的官員告狀,想要把他扳倒,可州上的官員收了狀紙後,直接把他們交給了邢祁處的人,結果,這些人被拖迴來,先被打了幾十大板,然後被當著縣裏人的麵吊死,全家獲罪,女的為娼,男的為奴,小孩子都不例外。


    白信聽著這一件件地惡行,每一件都說的有頭有尾,互相對照,少有錯漏,不像是胡編亂造。


    但也正因如此,他兇中的怒氣越來越熾烈,一口怒氣幾乎破體而出。


    他又多方走訪,找了幾個當事人,確定縣令和黑虎幫確實是無惡不作,明麵上的苛捐雜稅,暗地裏的殺人放火,也不知道害了多人的性命。


    盛怒之下,他隻想闖進邢祁處他們的家裏,手起劍落,將他們一一刺死。


    “不,這法子死的太輕鬆,太便宜他們了!”


    白信恨意滿滿。


    正想著法子的時候,餘光掃到不遠處跟著自己一路走來的江湖人,倏爾,一個想法躍入心頭。


    “好,就這麽辦!”


    …………


    胡文輝是個讀書人,從小立誌讀書入仕,經世濟民,可現實很殘酷,西北之地少名師,訊息落後,縱然他天資不凡,一目十行,見解獨特,也隻有屢屢碰壁,名落孫山一途。


    可他不放棄,屢敗屢戰,非要走科舉一途,最後還是主持考試的人員看不下去,直接說明是他沒錢打點,名額還沒開考就被人預定買走了。


    他這才如夢方醒,蹉跎歲月二十多年,竟是從一開始就被窮困擋在門外!


    心灰意懶之下,他把家裏的書全都燒了,從此絕口不提科舉的事。


    長久讀書考科舉的生活,讓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他索性在門前支了個攤子,幫人代寫兼讀書信,又兼職起名、寫春聯等等,日子倒也過得去。


    今日,他照常出攤,可坐了一個上午,一文錢都沒入賬。


    胡文輝歎了口氣,覺得今天多半是要挨餓了。


    這時,他忽然注意到街邊有不少人對著這邊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慢慢的圍了過來。


    他不由一愣,這是怎麽了?難道來找麻煩的?


    心中猛地一突,便想收拾攤子離開。


    “胡先生,你背後牆上的文書上寫的是什麽啊?你給我們念念成不成?”一個男人突然開口說。


    “文書?哪來的文書?”


    聽到這話,胡文輝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身後的牆壁,是縣衙的公告壁。


    這是以前縣衙發布公文,張貼文書的地方,在邢祁處到任之前,每當縣衙發布新的公文,這裏就會聚集大量的商人和民眾,十分熱鬧。


    可惜邢祁處到來後,他倒行逆施,設立各種名目加稅,自然是不敢明目張膽的立於文字之上,這裏也便荒廢了,最終被胡文輝拿來當了背景板。


    “這年頭誰敢張貼文書?嫌命大不是?”


    胡文輝嚷了一聲,認為是別人和他開玩笑,便想著收拾東西離開,剛一俯身,餘光掃到光滑的牆壁上確實多了某樣東西。


    “什麽!?”


    胡文輝仿若被電了一下,整個人蹦了起來。


    他揉了揉眼睛,凝目看去。


    白紙黑字!


    而是手寫的毛筆字!


    字體不是很漂亮,甚至可以說是不堪入目,可那確實是一份文書!!


    “這是哪來的?”


    刹時間,他心裏被這個疑惑充滿了。


    他來這裏擺攤的時候,十分確定牆壁上半個紙片都沒有,坐下後,就沒離開過,沒見到有人過來張貼文書,那問題來了,它是怎麽出現的?


    旁邊的群眾可不關心這個,他們很好奇上麵寫了什麽,一個個好奇的好了過來,開口央求他:


    “胡先生,這裏就你一個人讀過書,你給大家夥兒念念唄。”


    “是啊,念念吧。”


    “是不是有什麽新鮮事了?”


    ……


    胡文輝呆愣愣的,等他迴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在眾人的央求下不自覺地念出聲了:


    “安縣縣令邢祁處,為官不正,用心不良,巧立名目欺壓百姓,包庇子侄魚肉無辜,又逼良為娼,殺人放火,致使縣內百姓如陷水火,淒苦不堪!”


    “今夜子時,月圓當空,當踏月前往邢府,來取汝等狗頭!”


    “汝等素來恣行無忌,想來必不致令我徒勞往返也。”


    落款處赫然是一柄漢製長劍。


    劍的圖形用墨水塗成通體黑色,莫名有種沉甸甸的質感。


    念完後,所有人瞬間都怔住了。


    “有人要取縣令的頭,還要殺他的子侄,是不是真的啊?”


    有人被嚇了一大跳。


    “不會是開玩笑的吧。”


    “開玩笑?你覺得有人敢在安縣開他們的玩笑嗎?”


    “呐……是說真的有人要找……他們的麻煩?”有人將信將疑,他口中“他們”指的是誰,大家都明白。


    “應該是外地來的俠士,知道了縣令他們的所作所為,所以想要為民除害,行俠仗義吧……”另一個人不確定的說道。


    “那你們說,貼文書的俠士能成功嗎?”


    “誰知道!咱們又沒見過這位俠士,哪知道他的功夫怎麽樣?”


    “我倒覺得這位俠士應該能成功!他要是沒有兩把刷子,敢在動手前張貼這種文書,還留下標記嗎?要是失敗了,豈不是讓那群什麽江湖人看不起?!我聽說江湖人是最看重麵子的。”


    眾人一看,說這話的人是常年外出行商的店老板,比他們都見多識廣,不免都信了幾分。


    不過也有杠精不服。


    “也許是這人蠢呢!”


    “他把要殺人的行動寫了貼出來,豈不是明擺著告訴人家‘我要來殺你了,你快找人保護自己’,到時候不知道有多少衙役和黑虎幫的人來保護縣令他們,他再厲害也沒用啊!”


    “對,你說的有道理,這人太蠢了!肯定會被縣令殺了。”


    “閉嘴!難道你不希望這位俠士成功殺了縣令他們,給咱們除害嗎?你敢說個‘不’字,信不信大爺我抽你兩耳光!”


    “大爺,我錯了我錯了……”


    場麵一時間活潑起來。


    “要是這位俠士成功殺了他們就好了!”


    人群當中,不知道是誰說了這話。


    一瞬間,所有人都沉默下來,臉上的表情變得悲愁困苦,但同時,他們的眼中都悄然迸發一抹希望的火花。


    “今夜子時,月圓當空……”


    念完文書後,一言不發的胡文輝,目光緊緊的盯著這幾個字,眼中不知為何綻放出常人沒有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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