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樓輔樓的地下,就是長生樓。


    兩者以大地為中心,宛如倒影一般。


    而分布於皇朝甚至異域的那一千兩百三十六個長生樓分部的人員名錄,以及各方的接口等信息,皆是儲存於此。


    自上次陰姬於地牢中被刺殺後,長生樓中所有的機關防備已然全部開啟,進入到了戰時狀態。


    白淵走在幽靜的過道裏,此處雖說是地下,卻並不沉悶,顯然有著極其良好的通風口,而火盆的火焰則是不時竄動著,驅散這深土之中的閣樓的冰寒,讓經過之處能有些暖意。


    自上次一戰後,白雲城主若有所悟,正在此處閉關。


    小佛爺則是匆匆出迎,親自領著白淵去到核心機密的資料室內,然後一一獲取所有有關翡翠城及其周邊長生樓分部的信息以及信物。


    事了,已過一個多時辰...


    墨娘已經很困了,趴在一邊睡著了。


    燭火裏,她鬢發微亂,種種風情撐起的氣場不見了,宛如一隻乖巧地在困覺的貓兒,讓人隻覺這般的女人原來也是個需要睡覺的女人。


    小佛爺瞥了一眼墨娘,看向白淵。


    白淵正準備說“讓墨娘在這兒休息,他要離開”之類的話。


    小佛爺卻提前卡住了他要說的話,搶先一步恭敬道:“無名先生,表姐曾經發過誓,說絕不在長生樓裏過夜...那...那就有勞先生帶表姐迴去了。”


    說完,


    小佛爺又補刀般地加了句:“先生...抱得動吧?”


    白淵抬手,準備弄醒墨娘。


    小佛爺非常及時地卡住了白淵即將要做的動作,搶先一步打上補丁:“無名先生,您是不知道,我這表姐打小就有個壞毛病,那就是隻要睡著了,那便是耳朵邊打雷,也不會醒。”


    白淵搖了搖墨娘。


    果然,墨娘沉睡不醒。


    小佛爺笑道:“有勞先生了。”


    白淵覷眼看著他,又覷眼看了看正在沉睡的墨娘,為什麽總有一種被莫名套路了的感覺呢?


    但事已至此,他身為大男人,也沒什麽好扭扭捏捏的,隻是...


    他淡淡道:“男女授受不親,萬一毀了玉墨的名聲,那便不好了。”


    小佛爺愣了愣。


    他詫異地看向這位無名先生。


    他實在無法想象“男女授受不親”這種話會從如此恐怖、如此強大、如此神秘的無名先生口中說出。


    別說刺客世界的皇帝和傳奇了,就是那些頂尖的刺客,哪個不是視人命為無物的?不僅看輕別人的命,也看輕自己的命。


    連命都看輕了,哪兒來的男女授受不親?


    這句話讓小佛爺內心是震住了。


    若是這話是個情竇初開,沒怎麽碰過女人的少年人說的話,他還信,但一個距離刺客皇帝就半步之遙的無名先生說出這樣的話,就不可思議了。


    但他畢竟是此時長生樓實質上的當家人,自是很快就想明白了。


    每有登峰造極者,必是心思性格古怪。


    然這古怪,不過是普通人不理解罷了。


    或許,這就是無名先生所保留的一份赤子之心吧?


    小佛爺心中生出一抹敬佩之情。


    無有規矩,不成方圓。


    先生心中畫地為牢,卻是為了手中長劍無拘無束。


    實在值得敬佩。


    於是,小佛爺也調整自己狀態,想了想道:“照塵信佛,而從書裏看過一個小故事,印象深刻,分享給先生。”


    他想了想,起身緩緩道:“昔日,曾有佛門大師帶著小沙彌渡溪。那溪原本有木樁可供踩過,隻是因大水緣故,木樁皆被淹沒,故而需要涉水而度。


    溪邊有一妙齡女子,相貌美麗卻身體嬌弱,站在溪邊躊躇不前,顯然是無法渡河。


    妙齡女子看到佛門大師和小沙彌後,便前來求援。


    小沙彌紅著臉低下頭,心底念叨著‘山下的女人是老虎,碰不得,看不得’。


    但佛門大師卻直接抱起了妙齡女子,然後涉水而度。


    度過之後,又把這女子放了下來,女子非常感謝,連聲道謝,這才遠去。


    小沙彌不解,走了很久,還是想不明白,於是問‘大師,你剛剛抱著的是女人,我佛門不是禁女色嗎’。


    大師愣了愣,反問了就個字:‘我已放下,你還執著嗎?’


    小沙彌愣住了,繼而麵紅耳赤,若有所思。”


    白淵覷眼看著他。


    小佛爺為了讓他抱墨娘迴去,這還真是煞費苦心啊,居然引經據典了...


    那就抱吧。


    反正也就一點路,迴到馬車,再送墨娘迴平安坊。


    期間,他正好可以整理一下思路,想清楚從什麽地方切入。


    現在的時間很寶貴,若是能夠在長生樓得到足夠的信息,那是最好的...否則他一頭紮入那茫茫的異國去,估計折騰半天也得不到什麽有用信息。


    於是,他稍稍彎身,右手抄過墨娘的雙腿腿彎,左手從墨娘右臂下繞過,從後攬過墨娘的身體。


    滑熱香軟的感覺傳來。


    白淵麵具後的臉稍稍紅了紅,繼而起身,抱起墨娘,往外走去。


    說實話,墨娘是一點都不重,看來是肉長在了該長地方的那一類人。


    小佛爺看著無名先生和表姐遠去的背影,露出了嗬嗬的笑容,心中暗道:表姐啊表姐,我也隻能幫你到這兒了。


    白淵不緩不疾的走著,很快便要到長生樓輔樓的一樓。


    而另一邊,小佛爺正準備去到絕對安全的密室休息,卻忽地神色一動,快速往外走去,繼而來到了長生樓的一樓,趕上了正抱著墨娘行走的白淵。


    白淵感到動靜,微微轉身。


    小佛爺道:“先生...剛巧,有信報返迴,說是發現了懸空坊位置所在。若是先生不急,可與照塵一起聽一聽。”


    白淵知道,自上次小佛爺發布“長生令”以來,這戰爭還沒結束,這期間的平靜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安寧。


    而懸空坊和蠟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決定聽一聽,這說不定能成為一個切入口。


    於是...


    他又抱著墨娘返迴了。


    墨娘蜷縮在他懷裏,本是早就醒了,但壓著心跳,平靜著唿吸,此時聽到無名先生居然還要抱著她返迴,心底莫名地有些小欣喜,便更是小心翼翼了。


    因為她知道,隻要她睜開眼,那這懷抱就會消失,她還會裝作不經意和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片刻後...


    北鬥七劍之首的劍一戴著麵具,壓著鬥笠,裹著青色大氅,快速走入長生樓中,然後來到密室,取出懷中的地圖攤開。


    他看了眼正在此間的無名先生,又立刻恭敬行禮,心底按捺不住地生出激動和敬畏。


    如今的無名先生,能給每一個長生樓的刺客這般的感覺。


    劍一,已經算是心性比較好的了。


    小佛爺調笑道:“無名先生在此,怎麽說話都不利索了?還是你覺得,無名先生不能聽這重要信報啊?”


    劍一愣了愣,急忙道:“屬下怎會有如此想法?!”


    小佛爺看著往裏日殺伐果斷、讓別人敬畏的劍一這副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但這麽一鬧,氣氛也活躍了。


    劍一道:“屬下匯總各方信息,再加以調查,已經確定懸空坊所在了...小佛爺,先生,請看...”


    他一邊說,一邊指著地圖,然後開始了講解。


    白淵看去。


    劍一指著的位置,乃是地圖上的“明月湖”。


    隨著劍一的講解,白淵也看明白了。


    明月湖所在,是通天河的北岸,距離皇都約莫十五天的行程,在皇都和神靈王朝翡翠城的中間區域,這恰好對應了原本那一句“明月天上坊,湖心照伊人”。


    這不正說的是明月湖麽?


    而懸空坊真是坐落在明月湖上。


    不過,這懸空坊還真的是懸空的,至於為什麽能夠懸浮在半空,卻似是能夠歸結為某個萬古識海的古代文明的力量。


    聽完匯報,看完局勢,小佛爺起身道:“好!”


    繼而拍拍手,一道黑影從外快速而來,半跪在小佛爺身側,這正是小佛爺的“貼身秘書”劍七。


    “劍七,開始調動力量,往明月湖前進,長生令並非玩笑,我長生樓定要吞下懸空坊。”


    “劍一,讓天府君來見我。”


    “是!”


    “是!”


    兩人得命,很快散去。


    未幾,一個看似麵帶微笑、眼有疤痕的男子來到了密室,灼灼的火光裏,他的笑容和兇戾和諧地融合在一起,讓人情不自禁地產生害怕的情緒。


    這正是負責刑部的天府君,之前懲罰雪尋姑娘,也是他在樓中做著闡述。


    長生樓中,北鬥主生,南鬥主死。


    北鬥七劍,南鬥六刀,實力皆是刺客世界的佼佼者,雖比不上傳奇刺客,但也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將。


    天府君則是“南鬥六刀”之首。


    這男子來到後,對著小佛爺和白淵分別行禮。


    小佛爺道:“劍一已經得了懸空坊的位置和信息,但我覺著不夠,還需要懸空坊內部的人引路才行...紫鳳、白辰刀可有降意?”


    天府君道:“啟稟小佛爺,這兩人嘴巴硬的很,怎麽都不肯降。”


    小佛爺問:“可曾用酷刑?”


    天府君搖搖頭道:“不曾。”


    小佛爺滿意地點點頭道:“好...這些人對生命都不看重,用酷刑,反而不好。”


    天府君道:“可是...他們不肯降...屬下想盡一切辦法,卻是無用。不過...”


    他忽地看了看白淵方向。


    小佛爺問:“不過什麽?”


    天府君道:“身為刺客,尤其是距離傳奇刺客半步之遙的存在,對於刺客之道的追求是達到狂熱狀態的,而心底的自尊也很強,他們若是看不上你,你便是千刀萬剮了他們,他們也不會說一個字。


    但如果......無名先生這般的人物肯親自屈尊前去招降,他們說不定會答應。”


    小佛爺有些為難,但他還沒說什麽,白淵淡淡道:“帶我去。”


    天府君看了眼小佛爺。


    小佛爺點點頭。


    天府君轉向白淵,恭敬行禮道:“先生,請您隨我來。”


    ......


    片刻後。


    地牢。


    白衣俊俏男子雙手雙足被上了“鎖氣鐐銬”,正坐在一個木桌邊,麵帶微笑的看著桌子上木質本身的紋理,他看的格外投入,好像任何外物都不會讓他轉移注意力。


    在他另一邊的牢房裏,則是個裹著紫色緊身衣、略帶邪魅的女子,那女子正坐在冰冷的石床上靠著石壁,她睡得如此香甜,好像任何動靜都不會讓她醒來。


    忽地...


    黑暗裏,傳來一聲“哐當”聲,這是鎖鏈打開的聲音。


    緊接著是恭敬的聲音。


    “無名先生,那我們先下去了,這兩人...自從入了牢後,除非必要的吃飯之外,一個發呆,一個睡覺...我們試盡了一切辦法,都是無用。”


    再接著,是遠去的腳步聲。


    下一刻,“無名先生”這四個字好像充斥著一種魔力,令不會抬眼的白衣俊俏男子起了身,讓不會醒來的紫衣邪魅女子睜開眼。


    自然,前者正是“小靈薩”白辰刀,後者是“人間兇器”紫鳳。


    白辰刀拖著鐐銬,走到門前,笑道:“前輩,晚輩總算把您給盼來了。”


    白淵淡淡道:“盼我做什麽?”


    白辰刀笑道:“當然是那些沒用的獄卒問不出東西,勸不了降,他們自是盼著前輩能夠來勸降我們......


    然後,晚輩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訴前輩。


    其實...您來和他們來,沒區別。


    哈哈哈哈...”


    白辰刀大笑著,這句話說完,他爽了。


    另一邊的紫鳳也是靠牆抱胸,看著那裹著玄武鬥篷的神秘男人,然後用有些妖冶的聲音道:“我們都聽說了,前輩敗了南國世子,陰姬聖女,甚至...懸空坊主也因您而死?


    是真的麽?”


    白淵淡淡道:“是。”


    紫鳳和白辰刀頓時肅然。


    刺客世界裏多謊言,他們之前早聽說了許多關於無名先生的事,可心底猶然存了不敢置信,但是現在由無名先生這樣的人親口承認,那重量自然是不同的。


    白辰刀忽地笑道:“前輩這是踩踏著舊皇的骸骨,作為新皇登基啊...


    隻是,白某雖不是什麽忠義之人,但卻也不會背叛舊主。


    前輩殺了我吧,能死在你的劍下,白某此生也知足了。”


    另一邊...


    紫鳳忽道:“前輩,我願降~~~”


    白辰刀驀然迴頭,滿臉問號。


    紫鳳繼續道:“前輩作新皇登基,也需將軍士卒,紫鳳願為前輩效犬馬之勞~”


    白辰刀怒道:“紫鳳,你是要背叛懸空坊,投靠長生樓嗎?”


    紫鳳嘻嘻一笑道:“我投靠的可是刺客世界的新皇帝。


    白辰刀,你難道還傻傻看不清楚嗎?


    這個地下世界的天要變啦...以後,哪還有什麽懸空坊,長生樓?


    既然沒有,又談何背叛?”


    白辰刀聞言頓時愣住了,略作思索,便迴首看向白淵,感受著這位身上恐怖而神秘的氣場,他垂首道:“白某願降先生,也隻降先生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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