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八日,朝花節,陽光逐漸西移,喧囂猶未落幕。


    務農從商的人們早已開始忙碌自己的活計,剩下的大多是無需勞作的公子小姐,外來的遊客,還未可以勞作的小童,再或者是一些想要遊玩盡興的皇都人。


    忽地,一聲慘叫從城南傳來。


    “死人了~~”


    “死人啦~~~~”


    有女人尖叫聲傳來。


    這尖叫聲,在喜慶的朝花節裏,充滿了黑暗和不協調的氣息。


    五名巡捕循聲而來。


    為首的是辦案十多年的老劉,老劉壓著佩刀冷笑道:“居然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裏殺人鬧事,這可是膽大包天,一會兒先不管其他的,把人擒下,帶迴巡捕房再說。”


    其餘四人紛紛稱是。


    很快,五人到達了案發現場,可卻沒有一個人敢拿人。


    因為...五人都認得,這是太子府的附屬莊園。


    莊園今日開放,供遊人賞花,太子為此也花費了不少心思。


    可此時,這莊園的觀賞池邊卻倒著三個人,兩男一女,隻看衣飾,也能知道乃是非富即貴的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


    老劉咽了口唾沫,上前再一查探,三人...都斷氣了。


    老劉愣了愣,側頭看向隨行來的捕快。


    有捕快認出死者身份,上前附耳道:“這是沈氏的人。”


    老劉愣了愣。


    沈氏,說的是剛剛出任蒼生閣閣主的沈公儀。


    沈公儀是靖王,也就是二皇子的人。


    太子府,蒼生閣,二皇子...


    老劉隻想跑開。


    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開始封鎖現場,然後開始請仵作驗屍。


    ...


    ...


    此時,另一邊。


    天心湖莊。


    湖莊的家丁正在念誦著第三首被選中的詩。


    “皇都城北百花飛,飛來飛去落誰家?


    閨中女兒惜顏色,忍見飛花高樓中。


    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複誰在?


    鬆柏摧薪桑田海,應笑半死白頭翁。”


    詩歌落下。


    一片掌聲。


    但,小郡主卻是震驚了。


    這是...她的詩?


    她的詩居然被陸老莊主看中了?


    白淵默默聽著,心底吐槽:寫的真一般。


    小郡主則是連傲嬌都丟了,滿臉歡喜,這也太驚喜了吧?


    她轉念一想,心底又覺得好玩。


    去年此時,孔嫣隨著真的六皇子來這裏,結果去吃了陸老莊主的鱸魚,名動皇都。


    今年此時,她隨著假的六皇子來這裏,結果也能吃到陸老莊主的鱸魚...真是,好奇妙哦。


    一時間,她心情複雜,杏眸裏滿是不可思議,不時地盯著白淵,似乎在想“莫不是長這樣的就是個人形吉祥物?真假都不論?”


    白淵看小郡主一高興就丟了城府的樣子,心底暗暗搖頭:既然黑化都黑化了,還這般一驚一乍的,心性真是太差了,這一屆的壞女人素質不過硬啊。


    小郡主覷眼看著他,提點著此時兩人的“同居”關係,道:“淵哥哥,雪兒的詩被看中了,你...”


    “開心!”


    白淵頓時露出開心的神色,“雖說名乃身外之物,但雪兒妹妹如此開心,不知為何,我竟也開心無比。”


    “走~~”


    小郡主也不管他真話假話,拉起他的手,在眾人豔羨的目光裏,被天心湖莊家丁引領著,進入了湖莊深處。


    陸老莊主雖然隻說給了一個人資格,但若此人有帶著一名家眷,那也是可以一起的。


    另外兩個被選中的,一個是名震北地的才子,一個則是名揚江湖的少年俠客,據說還是江湖上什麽榜的榜首。


    那兩人雖是有心結識小郡主,但小郡主沒管那兩人,而是拉著白淵的手往裏直衝,直到跑入了一個高處的觀景亭時才停下了。


    白淵深深感到一種“圖書館開館,單身狗被學姐帶著,對著剛剛打開的館門吹動了衝鋒的號角,然後跑進去搶座”的那種感覺。


    而直到跑到此處,小郡主才察覺兩人居然手拉著手,瞥了一眼四周,發現沒人,這才急忙甩開。


    白淵也心生好奇,退了兩步,看了看觀景亭外。


    亭上寫著“一樓台”三個字。


    而四根柱子則是分別寫了一句詩,合起來便是:白雲相送出山來,滿眼紅塵撥不開。莫謂城中無好事,一塵一刹一樓台。


    小郡主坐在涼亭中央,笑道:“這是整個皇都北城最好的觀景點了...沒想到,我終於坐到這兒了...”


    她雙手托腮,唇邊帶笑,眺望著遠處。


    也許是她身邊實在沒說話的人了,她又道:“我小時候就在皇都做質子。做質子,總會不開心,因為無論你看似有多少自由,質子這兩個字都會提醒你,讓你永遠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其實隻是個囚徒。


    然後,我還會胡思亂想,想著爹爹是不是不喜歡我,所以才讓我作客皇都?


    後來...我無意間聽了這一首詩。


    白雲相送出山來,滿眼紅塵撥不開。莫謂城中無好事,一塵一刹一樓台。”


    她輕輕吟著,然後道,“我特別喜歡,然後我知道了這首詩的出處乃是這天心湖莊的一樓台,而一樓台是整個皇都北城最美的觀景之處,我就特別想來。


    可是,此方主人身份特殊,這一樓台又是他私人之地。


    若想來這一樓台看北城風光,望湖麵盛景,就需要在朝花節時被此方主人挑中。


    沒想到...


    我真的做到了。”


    小郡主出神地看著遠處,忽地抓著百花酒一口氣喝了好多。


    白淵默想,小郡主若是出生在藍星,怕不是也是個愛打卡的網紅。


    他坐到石桌旁邊,側頭看著風景,隻覺得也一般,還不如之前慎獨亭的風景好。


    沒多久,烤的噴香的幾尾鱸魚被送到了兩人麵前。


    莊中精釀的百花酒也送了過來。


    白淵吃著燒烤喝著酒,隻覺不工作的日子就是好日子,小郡主有一點醉意,她小口小口吃著烤鱸魚,側眸看著遠處發呆,似乎是陷入了某些迴憶。


    酒氣讓這些迴憶,又燒了起來。


    忽地,她側頭道:“去年此時,你就是和孔嫣在這裏一起這樣的吧?”


    白淵比了個口型:“不,是,我。”


    然後笑道,“你在吃醋。”


    小郡主猛地搖頭:“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他,怎麽會吃醋?”


    白淵道:“你終究是殺了他。”


    小郡主盯著白淵道:“我不僅要殺了他,我還想去刨開他的墳看一看,若是他還沒死,我還要剁他一千刀一萬刀,若是他死了想要從地獄裏爬迴來,那我一定會落井下石,將他壓迴地獄。”


    白淵心底嗬嗬冷笑,壞女人終究是壞女人。


    小郡主道:“騙你的,掘墓沒用...因為陰姬的劇毒能夠將人徹底地從這個世間抹去,所以...墳裏必然空無一物。但是...我總懷疑你是真的六皇子。”


    小郡主顯然心情放鬆了,什麽話都敢說了,這個問題她想好久了。


    無論是白淵的氣質、體魄,還是莫名其妙的文才,對“白淵”這兩個字的反應靈敏度,再或是剛剛孔嫣說的那句“文才是否依然如故”,都讓她心底的懷疑增強了很多。


    白淵一本正經地幫忙出著餿主意:“你可以去找陰姬對質。”


    小郡主道:“陰姬已經死了。”


    白淵又變著法子地解釋道:“我若真是六皇子就好了。”


    小郡主杏眼一瞪,紅彤彤地問:“好什麽?能和孔嫣在一起麽?”


    “對了,孔嫣漂亮還是我漂亮?”


    白淵道:“你不覺得,讓我這麽一個人來評價這種問題,沒有任何意義麽?我又不是真的六皇子。”


    小郡主道:“快說!摸著你的良心說!”


    白淵抬手摸著良心,然後誠實道:“孔嫣。”


    小郡主花容失色,接著殺氣盎然道:“我再給你的良心一次機會,重新迴答。”


    白淵道:“你。”


    小郡主不信,問:“真的嗎?”


    白淵道:“假的。”


    小郡主花容二度失色,“你的良心就不會痛嗎?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重新迴答。”


    白淵道:“真的。”


    小郡主又問:“真的真的嗎?”


    白淵:......


    “你喝多了...”


    ...


    ...


    話分兩頭。


    太子府旁,別院之中。


    仵作已經查完了,沈家三人是中毒死的。


    後續的查詢很快鎖定了太子府的一些仆從。


    但奇怪的是,雖是證據確鑿,那些仆從卻是一個勁地喊冤。


    然而,此時此刻,不僅太子在場,就連許多權貴,甚至其他皇子都在場。


    喊冤有什麽用?


    證據確鑿下,幾名仆從很快被帶了下去,要關押起來。


    太子迴到府中,壓抑的心情終於爆發了出來。


    他勃然大怒地把桌上的一切都摔得粉碎,口中喃喃著:“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是的。


    先不說六十年之太子。


    後續發生的事,足以讓他崩潰。


    太子太傅韓策離至今還在正氣閣接受調查,可那金雀山莊的案子本就是被證明了韓太傅無錯,卻不知為何又被翻了出來,這一次韓太傅終究沒有幸免!


    星平野上,遭半天山無雙寇刺殺,皇朝官員死傷許多,其中蒼生閣、社稷閣兩閣閣主空缺。


    這兩閣閣主本是傾向他的人,但父皇卻把蒼生閣閣主給了二皇子的人,又把社稷閣閣主給了三皇子的人,這是什麽意思?什麽意思?!


    好...


    他忍。


    他從外域采買奇花,本想著於花朝節去往十二花神廟引發異象,而重振太子之名。


    可是呢?


    正氣閣的人查案又查到明珠鎮去了,甚至在紛爭中一把大火燒了那些奇花。


    他再忍。


    現在呢?


    他府中那幾名仆人家底清白,根本不可能下毒,但卻偏偏有什麽沈家人死在他的附屬莊園裏,還擺明了就是那幾名仆人動的手。


    這算什麽?


    這到底算什麽?


    他太子,就是個任人拿捏的孬種麽?


    太子隻覺一隻狂怒的野獸在他心底橫衝直撞,讓他血液沸騰,怨恨而又不甘。


    忽然...


    門外有人來報。


    “啟稟太子,羽衣侯求見~~”


    羽衣侯?


    太子稍稍清醒了些,他深吸一口氣,卻壓不下心底的火焰,努力了幾次便是放棄了,然後道:“讓羽衣侯去偏堂,我稍後便來。”


    “是!”


    ......


    片刻後。


    羽衣侯坐在偏堂裏,敲打著煙杆兒,幽幽吸了口煙,又吐出去。


    未幾,簾子掀開,太子走來。


    正常寒暄幾句後。


    羽衣侯看了看偏堂裏服侍的仆人,還有門外的侍衛。


    太子道:“都下去。”


    “是,太子~”


    仆人,侍衛紛紛離去。


    羽衣侯這才歎息道:“昔日,趙某承蒙皇後大恩,一直想報答...”


    太子道:“母後...母後究竟是什麽身份,為何既是皇後,卻又看起來無甚勢力?”


    羽衣侯輕聲道:“皇後娘娘不告訴太子,也有她的道理。”


    太子厲聲道:“羽衣侯!孤今年是六十歲!!不是六歲!!”


    羽衣侯道:“那太子務必保密。”


    太子點點頭。


    羽衣侯道:“皇後娘娘乃是一方修士宗門的宗主之女,當初皇帝年少時在異域作戰,戰敗後被衝散,而流落到異域...”


    太子道:“我知道,父皇因禍得福,再度歸來已是修士,繼而重整河山,在奪嫡之戰中後發先至,登臨九五。”


    羽衣侯道:“那太子可知皇帝如何成為的修士?他這機緣何在?”


    太子被一提點,頓時恍然:“是母後。”


    羽衣侯笑著點點頭。


    太子欣喜道:“母後既有如此力量,為何不助孤...”


    羽衣侯輕聲道:“因為...皇後娘娘所在的宗門已經沒落了...這一點,太子不是最能感同身受嗎?”


    太子閉緊雙目,一瞬間,他所遭受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固然,母憑子貴,但子卻也需憑著母氏家族的背景。


    譬如靖王,冠軍王的母氏乃是天下第一世家的宋家。


    譬如弘王,逍遙王的母氏乃是儒門大賢呂家所在。


    哪怕連那不起眼的六皇子白淵,母氏亦是百戰閣中南方閣閣主所在的華家。


    一切都明白了。


    母後的宗門衰弱,他這個太子...也就變得好欺負了。


    太子眼神陰鬱,閃爍著不可知的寒芒,“那羽衣侯今日前來,不知準備如何報答母後之恩?”


    羽衣侯道:“無他,想將正氣閣送到太子手中而已。”


    太子一愣,湊近身子道:“請細說。”


    羽衣侯道:“前些日子,我趙家門下捕頭查詢之時,無意得到一個線索,循著那線索,竟是得到了一個天大的秘密,然後本侯親自出動,才取了那秘密。”


    太子問:“是何秘密?”


    羽衣侯道:“長生侯擅離職守,以致府中卷宗被盜,被盜卷宗,正是金雀山莊那一樁案子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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