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東宮,紫若忽覺恍如隔世。 昨夜才蜷縮於天牢的陰暗角落,數著窗外不小心灑進來的幾豎亮光,以地為床,以茅草作軟被,甚為淒涼。今日卻置身於富麗堂皇的宮殿之中,珠光寶氣繞得人兩眼昏昏,胸悶頭暈。

    紫若不由得低下頭閉了閉雙眼,醒了醒神,方覺得舒暢了些。於殿中立了好久,竟無人理睬,環顧四周,不見人影,靜得出奇,更是離奇。

    紫若犯疑,高聲問道:“有人嗎?”

    話音剛落,便見珠簾被人撥開,王得全攙扶著太子定軒緩緩走出內殿。

    紫若已有多日未見定軒,微微一愣後急忙跪下行禮。

    王得全一麵擺擺手,示意她起來,一麵仍舊小心伺候著定軒。

    紫若起身,注視著朝自己走來的定軒,見他雙眸如暗夜般沉黑無光,俊秀的臉龐素淨白皙,卻隱隱透著淡淡的青白之色,右手自然地扶著王得全,左手置於背後,一步一步走得悄無聲息,雖動猶靜,加上背後金碧輝煌的景致,仿佛是一幅畫,隻是分不清究竟是畫在動還是畫中的人在動。

    待得定軒走至紫若麵前,王得全輕輕將定軒的手放在紫若的臉上,就在定軒的手指觸及紫若臉龐的一瞬間,紫若下意識地將臉避了避,卻也隻是稍稍移動了一點,並未全然避開。

    定軒的手停了停,以食指滑過紫若的眉毛,並沒有刻意撫摸太久,便收了手,微微點頭,道:“紫若,果然是你。父皇並沒有食言。”頓了頓,又道:“陪孤去花園走走透透氣罷,成天待在裏麵,悶氣得很。”

    紫若垂首應了聲“是”,遂小心翼翼地牽了定軒的手,隻覺他的手心陣陣發寒,剛要詢問,便聽王得全一旁囑咐道:“紫若,殿下如今聽不著看不見,你可要小心點,在花園走時要隨時看看地上的路,濕了的或者顛簸的路不要走,免得殿下滑倒或是扭傷了腳。”

    紫若點首,答道:“公公放心,奴婢會小心伺候的。”隨即又問道:“殿下的手心怎會如此冰冷?”

    王得全搖搖頭,甚是無奈,道:“我也不知道,殿下的體溫時冷時熱的。”

    紫若聞言,心頭如吊了快巨石,萬分沉重。她知道定軒體內的毒已越積越深,若再無良藥可解,隻怕迴天無力,忽而大駭,亂了心神,自言自語地說道:“不、不會的,沒那麽快的……不會的……”沉默了一會,道:“都是我不好……”

    王得全見紫若一臉慌張,也便明白了六七分,歎道:“此事也不能全怪你,總之,我是相信你不會加害於殿下的。或許是殿下命中有此劫難罷。”

    紫若忽然想起什麽,便問道:“胡太醫可還在東宮?”

    王得全答道:“胡太醫與楊太醫都留在東宮,一個多月了,還是沒研製出解藥。”

    紫若道:“暮香丸花費了我爹近半生的心血,它的煉製過程極其複雜,胡大人醫術再高超,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找到解藥的。”

    王得全一聽,便急了,道:“那殿下豈不是……?”

    紫若忙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上天會保佑他的。”

    王得全聽了,也不再多說,重又囑咐了一句“好生伺候殿下”,便離開了。

    時至六月下旬,天氣日益燥熱,園中綠蔭遍地,滿耳蟬鳴,空氣似是被紅日煮熟了一般,冒著騰騰的熱氣,直往臉上撲來。

    紫若引著定軒漫步於蔭下,雖是涼快了些,卻也是熱得難受。

    定軒走了沒多久便已是汗涔涔,紫若時不時地為他拭汗,顧不得自身早已汗流浹背。

    定軒的手心已不再發冷,反而陣陣發燙,猶如火燒。

    紫若知是病情所致,而在炎炎炙日下行走,隻怕會雪上加霜,然而紫若一時之間尋不到良策,倍感憂心。

    二人行至一參天古樹下,恰有一絲清風拂過,卷起幾分涼意,定軒頓覺舒暢,遂止步不前,言道:“此處甚為清涼,暫且歇一歇罷。如此酷暑,孤也實是耐不住了。”

    紫若聞言鬆了一口氣,連忙應了,順從地扶著定軒的手靠在了樹軀上。

    墨綠色的樹葉緊密銜接在了一起,陽光透過縫隙落於地麵,在濃蔭中形成了點點碎光,似群星般不住地眨著耀眼的光輝。如此景致,定軒自是不能欣賞,隻是在一旁默默站立著,於一片漆黑之中翻尋著記憶,努力架構出那些曾經一目了然如今卻難以邂逅的景象。

    自中毒以來,定軒便很少開口說話,久而久之喜歡上了獨處的感覺。晝如黑夜,悄無人聲,這般清淨的感覺竟像是自己失明之前所苦苦追尋的一樣,不被紛爭所煩擾,不為俗事所喜悲,洗去蒙住雙眼的諸多塵埃,聚精會神地傾聽來自心靈深處的唿喚。此刻也就明白了,原來世間萬物的存在,全因為一個心字。心在則物在,心無則物滅,人置身於世上,往往以眸觀世,如同霧裏看花,卻總不明白,大千世界,可繁可簡,可大可小,若能以自然之心觀物,勝過一雙癡眼看不透濁世。

    經此變故,定軒方覺得自己看清了許多東西,從當初的消極避事到如今的坦然麵對,從原先的患得患失到現在的淡然豁達,身中奇毒於自身來說,反而是塞翁失馬。立於樹下,默默靜思,定軒自是明白自身處於怎樣的境地。奇毒難解,命懸一線,定軒卻沒有害怕和擔憂,隻是心靜如水,安心地過著每一天,唯一掛心的便是下毒的人至今未查明。

    現有所有的證據都指向紫若,定軒卻並不信,他了解紫若的為人,心地善良、性淳心柔,是絕對不會做出傷人之事的,紫若蒙冤,隻不過是真兇的嫁禍罷了。若是將紫若繼續關在天牢,難保真兇會殺人滅口,還是將紫若留在身邊來的更加安全。然而,定軒最擔心的是,真兇隱匿了這麽久而不被人發覺,下毒的手法又是如此隱蔽,若不及時查處,隻怕後患無窮。隻是現在連毒是怎麽下的都不清楚,何談查處真兇呢?究竟自己是怎麽中毒的呢?

    定軒不由得雙眉緊皺,連日來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怎奈沒有一絲頭緒。若是說毒是下在了湯藥食物之中,試吃之人卻是安然無恙,何況自己杖傷已痊愈,父皇也已經下令不必再進湯藥,毒定然是下在了其他地方。隻是究竟在哪裏呢?定軒仔細迴想著中毒前後的異常之處,卻並無收獲,除了膳食之外,為了讓自己能夠更加安心養病,王得全加重了東宮內殿紫金爐內的沉香量,濃鬱的香氣沁人心脾,每晚都能安神入睡,隻是定軒覺得那香氣聞起來似乎與平常不太一樣,或許是目盲耳聾的關係,鼻子竟是越發的靈敏了,定軒總覺得香氣中多了些或是少了些什麽東西,不像以前那樣清新淡雅,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憑借直覺,定軒斷定,紫金爐內的沉香屑十有八九與毒有關。

    想到此,定軒不由伸手喚道:“紫若,扶孤迴宮,另外,派人去請胡喻謙,孤要見她。”

    紫若忙扶了定軒迴至東宮,又將定軒之言說與王得全聽,王得全趕忙去請了胡喻謙。胡喻謙來至內殿,定軒早已屏退了左右,靜候胡喻謙。二人密談了許久,胡喻謙方才出殿,喚了王得全,與之耳語了一番,王得全連連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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