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晗換了身宮裝,與莫寒一起蒙混出了宮,來至天牢,獄官自是加以阻攔,卻被疾言厲色的定晗與手中的令牌給嚇得暈暈轉,但還是顫抖著聲音言道:“這不是陛下的令牌,這是延禧宮公主殿下的令牌……”

    定晗恨他眼尖,卻也無法,微微一笑,道:“是公主殿下命我們來的。紫若雖說是太子殿下的侍婢,卻與公主情同手足,她出了事,公主自然是要過問的。”

    獄官隻是搖頭道:“若無陛下旨意,實在是為難的很。”

    遇見這麽一個頑固不會通變的人,定晗真想一腳踹死他,然而終究還是忍了忍,笑道:“話雖如此,可公主之令也不好違背,你若是叫我兩手空空地迴去,我可怎麽迴話呢。再說了,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何須為了這點小事而使我倍受苛責呢?公主不自在了,於你而言更是一場禍端。你自己好好想想罷,眼下離迴宮還有一段時間,我可以先行侯著,等你想明白了亦是不遲。隻是我要提醒你,公主正等著我迴話呢。公主的性子可是斤斤計較、睚眥必報的,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她必犯人。你可要想清楚了。”

    獄官默言良久,方道:“既如此,兩位請跟我來罷,公主要見的人囚在最裏處,兩旁俱無在押人犯,你們有什麽話盡管問來。”

    定晗笑道:“既如此勞煩了。”轉身瞥了一眼莫寒,見莫寒對上自己的目光倏然一抖,定晗眨了眨眼,抬腳走入了天牢。

    牢內不及外間明朗,萬分灰暗,一路走來,定晗觀望著兩旁的牢房,一排排木柵內是數不盡的行屍走肉,蓬頭垢麵、衣衫襤褸,偶爾幾個眼眸滴溜溜地轉了轉,定晗見之心中狠狠一凜,這些都是人?這樣的眼神分明是一尊死物。這生硬的鐵鎖,鎖住的豈隻是手足,分明是靈魂。

    走了半日,定晗略微急躁,扭頭問獄卒道:“這路如何走不到盡頭?人在何處?”

    獄卒指著前麵,答道:“就在那邊,快到了。”

    定晗聞言住步,轉首凝視著莫寒,道:“你進去罷,我在外間侯著。”

    莫寒應了一聲,欲走,獄官思及一處,忙拽住了他的衣袖,囑咐道:“公主之命我不得不從,隻是這獄門是萬萬不能開的,你也隻能在外麵和她說幾句話。更有,我隻給你一盞茶的時間,你可要抓緊了。若是出了差錯,你我都吃罪不起。還望你能體諒一下我的難處。”

    莫寒還未應答,定晗已沉下臉來,哼道:“你也忒膽小了,畏前畏後的。”

    獄官卻答道:“刀口上的活計,半點都馬虎不得。”

    “你……”定晗正要還口,卻被莫寒一把按住,她隻得怒目圓睜,忿忿不再言語。

    莫寒朝獄卒深深作揖,道:“承蒙關照,感激不盡。”說罷,便朝裏走去。

    定晗緊緊抓著莫寒的手,莫寒知她心中所慮,含笑著拍拍她的手背,片刻,定晗方才依依不舍地鬆開了手,鳳目銜愁,望著莫寒一步步走向紫若的身邊。

    獄內,紫若孤身一人蜷縮在床上,背靠著牆壁,又硬又冷,背脊上透心的涼。秀發未盤,珠花全無,麵上血色褪盡,似是冬日裏凍得結結實實的一潭深湖,之下是無盡的素冷與蒼涼,額上那兩道柳眉,前幾日才剛剛用筆細細描過,此刻卻已蒙上了薄薄的一層霜。牆上、地上不住地往外透著難熬人的悶濕之氣,更有濃濃的黴臭味撲鼻而來。

    紫若將顎抵在了膝蓋上,雙臂緊緊抱在了一起,神情略微頹廢,她無力地撐著一對沉重的眼瞼,散了星光,明眸呆滯,空空地盯著腳邊鋪成床的層層枯草。此時的紫若正迴想著那夜東宮藥房之事,仍舊是百感交集。

    轉瞬即逝的背影,遺落在地的藥瓶,熟悉的藥丸,怎不叫她心驚膽戰。細數前因後果,除了竹君之外,那人還會是誰呢?

    紫若想要歎氣,那口氣卻又藏在心裏,怎麽也歎不出來,隻覺得窒息般難受。

    莫寒隔著木柵望著紫若,單薄的身影蜷縮著一裹已矣的青梅竹馬,奄奄一息的芳華如三匝的紅線纏繞在周圍,鵝黃淡去,無暇抖落喑啞的牽掛,心猿意馬如琵琶亂撥,刹那間流光難轉,明月清風悄然拂落,如翩然的雪花般,落於苦苦煎熬著的心湖,在不經意間凝固了早已沸騰了的兩重冰火。

    “紫若。”莫寒抓著一根木柵,近在咫尺,難以相近。

    如清風一縷自遠方飄來,紫若緩緩抬起頭,淩亂的發絲無力地垂在眼前,有些散過肩頭,飄蕩在胸前。緊密交叉著的線條似是利劍在麵前胡亂劃過,借著重重疊疊的暗影,獄門外消瘦的身影印出了千萬層,那熟悉的麵容仍舊是依稀可見,恍似生死夢境一般。

    紫若眸光稍稍滯留了片刻,忽而淚光一閃,急急起身下床,卻又登時住步,呆呆地立於床邊,望著眼前。

    莫寒左手扶著木柵,右手伸過去將手遞與紫若,重又喚道:“珍兒。是我。”

    紫若淚眼盈盈,慢慢走向前,緊緊握住了莫寒的手,問道:“你怎會到此?”莫寒拉過紫若的手,仔細端詳著她的臉,才不過幾日,桀然欲綻的芳顏已成青灰,獨承幽柔的星眸斟滿了蒼涼與悲寂。

    莫寒歎道:“你吃苦了。”

    紫若搖搖頭,沙啞著聲音問道:“竹君,你何以出現在天牢?”

    莫寒低聲答道:“是公主帶我來的。”

    “原來如此。”紫若一晃神,而後張望了一下,問道,“公主呢?”

    莫寒眼神略微飛散,答道:“公主在外麵。你我時候不多,還是長話短說的好。”

    紫若聽了,微微搖首,忽而又淡淡一笑,道:“原來如此。”

    莫寒眉峰頓聚,疑道:“這是何意?”

    紫若抬眼正對著莫寒之麵,淡若清風,笑道:“你該明白的。”

    莫寒眼神一僵,道:“珍兒,你不要胡思亂想。”

    紫若低下頭,道:“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愛胡思亂想。”

    莫寒抓著紫若的手不自然地一哆嗦,言道:“珍兒,並非你想得那樣,隻是眼下我不能與你詳說,待你出去後我一定解釋給你聽。”

    出去?紫若珠淚雙下,道:“我從不敢奢望自己可以活著離開這兒,就當我命該如此罷。”

    莫寒心生淒惻,抬手托著紫若的臉,道:“一定不會的。若能救你出去,我不惜性命相捐。”

    紫若連忙掩住了莫寒的嘴,勸道:“竹君,切莫如此。我好不容易替了你,你怎可自投羅網,枉費我一番苦心?”

    莫寒隻是納悶,問道:“你說什麽?你替了我?”

    紫若點點頭,一臉堅定,道:“你放心,凡事有我。”

    莫寒心內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慌,一把將紫若的手抱至胸前,心頭添亂,問道:“珍兒,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莫非你懷疑是我下的毒?”

    紫若卻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莫寒不假思索地答道:“絕無此事。珍兒,你該信我的。”

    紫若卻掙開了莫寒的手,一麵暗自思忖,一麵低首言道:“並非我不信你,隻是……那夜我看的真真切切,一個黑影竄出門,許是逃得太快了,他身上的藥瓶跌落在地……”

    莫寒問道:“當時隻有你一人?”

    “嗯”,紫若靜靜地述說著,“連齊如廁,房中隻有我一人。我記得當時夜風刮得很緊,簷下鐵馬叮叮咚咚地亂響,爐火屢熄,我隻好先去關門,不料聽到側殿一陣劈裏啪啦,我便急急跑去側殿,卻原來是疾風吹開了窗,桌上放著的藥材撒落一地。我收拾完了之後迴至藥房,卻見一人身著黑衣背對著我,我嚇得登時大叫,誰料他一驚,便倉皇逃跑了。我跟出去之時,人已不見蹤影。迴至房中,瞧見了那人失落在地上的藥瓶。這瓶中所盛之藥我認得出來,是爹親手研製的暮香丸。試問,那黑影除了你韓竹君,還會是誰呢?況且你之前也說過,要親手殺了……”

    紫若不敢往下敘,無力地倚著獄門上的木柵,伏倒在地。

    莫寒注視著紫若的一舉一動,見她神色肅謹,不似虛言,心中大駭,沉思良久,方道:“珍兒,我對天起誓,此事絕非我所為。那夜我正與眾人一起當夜值,怎有閑暇跑去東宮。況且東宮防守嚴密,固若金湯,別說是我一個人,便是連蟲子也飛不進一兩個。我向來不是魯莽之人,此等飛蛾撲火之事,我又怎會去做?”

    紫若半信半疑,手撐著地起身對視著莫寒,問道:“真的不是你?”

    莫寒道:“千真萬確。此事定是另有惡鬼,珍兒,你切不可做糊塗之人,枉送了性命。”

    紫若久久不語,後言道:“可是……誰要害我?我從不曾得罪人……”

    見紫若麵色煞白,失神落魄,莫寒暗自心疼,抱緊紫若的手暖在胸膛,輕聲細語地勸道:“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紫若卻抽迴了自己的手,雙手自顧自地不住摩擦著,於獄中不斷地來迴踱步,絞盡腦汁地翻尋著記憶中的一樁樁陳情舊事,欲要以此求得解答。

    暮香丸乃是父親所製,除了竹君與自己,該無他人知曉,此事若不是竹君所為,又該會是誰呢?據眼下看來,太子所中之毒雖然並不重,卻也不輕,何況中毒已久,若不及時製止,即便有名貴藥材遏製毒性,也難免迴天乏術、毒發身亡。下毒之人究竟知不知曉暮香丸並無解藥之事呢?

    父親研製毒藥,往往都會配製解藥,人命至重,有貴千金,若無極惡,無需傷害性命,這或許也是父親這樣做的緣由所在罷。隻是,製毒無數皆有解,為何獨獨缺漏了暮香丸?

    紫若狐疑之下再三尋思,忽然幾幅破散的畫麵連帶著幾聲慘叫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如光如電,紫若不由自主以手猛敲著頭,極力聚合著碎絮般的神思,頭痛似裂。

    莫寒著了慌,不住地叫喚著:“紫若,你怎麽了,紫若……”

    眼見紫若支撐不住,癱軟在地,莫寒慌了神,恨不得砸開木柵衝進獄中,卻又礙於律法無情,不敢造次,隻得憂心忡忡站在外間無助地喚著紫若的名字,他不明白紫若為何會如此,他隻覺痛心疾首……

    莫寒焦慮的聲音傳入耳中,攪亂了混沌的思緒,方才的畫麵難以合複,紫若卻仿佛在隱隱間聽到了那久違了的幾聲慘叫,“爹……爹……”撕心裂肺,恍若隔世般,遙不可及。

    是他!

    紫若漸漸迴過神來,她又怎會將他遺忘,刻骨銘心的眼神即便是萬物成灰也難以磨滅。如果真是他,那真的是善惡到頭的因果報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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