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久勸未果,又是滿腹心事,於是略微惱道:“朕說的話你怎麽就不聽呢?!”

    定晗賭氣般地說道:“父皇說的話根本就不能信,你叫我聽什麽呢?”

    青帝壓怒問道:“朕的話怎麽就不能入耳了?”

    定晗直言不諱,道:“父皇分明就是軟禁了皇兄,怎說皇兄是在養病?兒臣眼未盲、耳未聾,就連這點小事都看不清嗎?再有,父皇前幾日又為何在兒臣的湯中下藥?這其中的緣由隻怕隻有父皇心底才是明如鏡的罷。父皇又何須在兒臣醒來之後如此惺惺作態呢?既做敢當,父皇便連這點膽識都沒有了嗎?”

    如此咄咄逼人的一席話,萬穆一旁聽得傻了眼,這番言論也隻有眼前這個愛闖敢鬧、刁蠻任性的公主才說得出來了。

    偷眼瞧見青帝麵色由白轉紅,手握成拳,將欲發作,萬穆忙上前陪笑道:“公主這話可說岔了。陛下心裏不知多疼公主了,隻是事出有因,公主切莫清濁不辨,誤會了陛下。”

    定晗嘴裏嘟噥著道:“是不是誤會誰知道呢?”

    萬穆顯然是被堵得沒話講,迴頭望著青帝,很是無奈。

    青帝此刻已按捺不住胸中怒火,厲聲斥道:“你怎麽可以如此口無遮攔!平日裏學的那些禮法規矩都到哪裏去了?聽聽你方才都說了些什麽!這是一個女兒對父親說的話嗎?”

    定晗想是也急了,道:“那父皇在兒臣湯中下藥也是一個父親對女兒所做的事情嗎?”

    “你……!”青帝揚手一揮,萬穆眼看不妙,急忙擋在了定晗的前麵,青帝那一掌便落在萬穆臉上,他不及唿痛,口內言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定晗見此心知不便久留,於是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青帝喝道:“站住!”

    定晗佇足,卻並未迴首,冷冷問道:“父皇還有何吩咐?”

    青帝問道:“你去哪裏?”

    定晗冷笑道:“父皇管不著。”

    青帝亦是冷冷言道:“你若是直闖東宮,朕勸你還是不要白費氣力了。免得累及無辜。”

    定晗心中不由一抖,這無辜之人可多可少,若真因自己而受罪,卻也是於心不忍,父皇想也是思及此處,故而會如此言道的罷。隻是多有不甘……也罷!定晗一轉身,對著青帝一字一頓地言道:“父皇放心,兒臣哪兒也不去,乖乖地待在宮中,等著皇兄病愈!”說罷,便跑著離開了。

    青帝轉首對著萬穆歎道:“你去告訴蘇墨,叫她看緊著點,朕還是有些不大放心,但願不要鬧出大事來。”

    萬穆麵頰上隱隱作痛,盡量壓低著頭,應承道:“是,奴才明白。”

    定晗鬱鬱迴至延禧宮,蘇墨見之,知她在青帝那裏受了氣,遂柔聲勸道:“公主……”

    定晗似是未聞,一邊快步朝內走去,一邊說道:“不要和我說話,讓我清靜一會兒。”

    蘇墨見她怒氣衝衝,竟不知是為了何事,又不太放心,便跟上前去。

    定晗入寢殿之後伏在榻上假寐,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若瑤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愣愣地望著蘇墨,蘇墨隻得言道:“公主累了,你且守著她,好生服侍。”

    若瑤道了聲“是”,蘇墨便悄悄地走出了殿。

    半晌,定晗抬起頭來,若瑤忙上前問道:“公主,可是睡得不舒坦?”

    定晗緩緩搖了搖頭,環顧四周,後對著銅鏡呆呆地看了片刻,方問道:“若瑤,莫寒在哪裏?”

    若瑤不解,道:“公主問他作甚?”

    定晗語氣不善,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若瑤小心答道:“宮中的規矩,侍衛一概住在外宮,今日不是莫寒當值,想必他此刻不在內宮。公主可是要傳見他?”

    定晗頷首以示應承,又吩咐道:“將他引至攬萍榭罷。”

    若瑤雖覺奇異,卻也不敢反駁,應聲退下。

    若瑤走後,定晗獨處了一會,便徑直往攬萍榭走去。

    攬萍榭位於延禧宮最裏處,與延禧宮諸多宮殿相離甚遠,乃是青帝當日為定晗排憂解悶所築。

    安安靜靜一座水榭,藏於湖心深處,碧瓦青磚,竹簾茜紗,一座連岸的拱橋悠然自定,接天蓮葉挨挨擠擠,隨水飄移,細波漾得滿湖浮綠。淡淡一陣藕香,粉荷亭亭出水,清雅自生,仙韻集成,真正是一處難得的流水淨土,世間無雙。

    定晗自備了酒壺酒杯,自斟了一杯,卻不飲,獨處了一會,若瑤便引著莫寒走入了內苑。

    二人施禮,定晗屏退了若瑤,又囑咐她道:“若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攬萍榭自建成之日起便是定晗的獨居之處,平日不準任何人進出,便是太子也要先行得允才能入苑。若瑤自是知曉規矩,道:“是,奴婢遵命。”便退下了。

    定晗瞥了眼跪著的莫寒,抬手道:“起來罷。”

    “謝公主。”莫寒依言而行,立於一旁。

    定晗拍了拍桌子,道:“坐罷。”

    莫寒稍稍猶豫,終是坐了下去,卻也不敢離得太近,身子略傾向一邊。定晗知他定會如此,卻也不介意,爽快地拾起玉杯,倒了一杯酒,遞與莫寒,道:“喝。”

    莫寒聞之,酒香濃鬱,酒性較烈,皺皺眉,道:“公主怎能飲此烈酒?”

    定晗淺笑,抿了一小口,斜視著莫寒,反問道:“烈嗎?我怎覺得它另有一番妙處呢?”說罷,仰頭飲盡。

    才隻一杯下肚,定晗麵上就已泛紅,莫寒及時按住了她的玉杯,問道:“公主可是有心事?”

    定晗自笑道:“你終於問起我來了?”

    莫寒滯口,片刻,欲要再言,定晗舉手掩了他的雙唇,無言地搖首,莫寒遂不再勸,任她又自飲了一會,醉意更濃,忽然憶起謫仙居之事,心中隱隱不安,抬眼見定晗醉眼朦朧地望著自己,迷迷糊糊地問道:“紫若在哪裏?”

    莫寒不明其意,如實答道:“紫若自是在東宮侍奉太子殿下,公主何出此問?”

    定晗打趣地端詳著莫寒,突然笑道:“我隻不過是隨便問問,你緊張什麽呢?”

    莫寒淡淡答道:“奴才……”

    話未答完,定晗一杯酒潑在了莫寒的麵上,莫寒雙眼眯了一下。

    定晗攥著空杯,言道:“你忘了我的話了嗎?在我麵前不要自稱奴才。”

    莫寒抬手輕輕擦拭幹淨,道:“是。”

    定晗解下了巾帕,遞與莫寒。

    莫寒拒之,定晗也不強求,隻是隨手扔出了窗外,那巾帕便落入湖中,濺起的水花蹦到了周邊蓮葉之上,散成了三兩顆珍珠,圓潤之極。

    莫寒心中暗歎一聲,默默無語。

    定晗又問道:“紫若可有和你見過麵?”

    莫寒答道:“自陛下禁了東宮,奴……臣便再未見過她。”

    定晗轉口問道:“你想她嗎?”

    莫寒無從迴答。

    定晗苦笑,拿起酒壺,置於莫寒麵前,道:“喝。”

    莫寒飲至壺空,方才停下。

    定晗讚道:“好酒量。”又拿起了另一壺,邊拿邊問道:“紫若便沒有設法與你聯係過嗎?可有托人傳過箋?”

    定晗見莫寒搖頭,頓感失望,又道:“果真沒有?”

    莫寒道:“臣怎敢欺騙公主?”

    定晗不屑地言道:“天底下最會騙我的人,非你莫屬。”

    莫寒道:“公主切莫如此說,臣萬死難辭其咎。”

    定晗笑了兩聲,道:“人生隻有一死,哪能萬死?都是些蒙混人的鬼話,我才不信呢。我也不要你死,我隻要你安生陪我在此喝酒,酒盡愁滅,你便可以走了。”

    莫寒遂喝了幾杯,定晗不滿,遂又再飲,反複幾次,桌上空了許多酒壺,銀光閃閃,隻覺很是苦悶與單調。

    莫寒神智由清變混,眼神也恍惚起來。

    “莫寒?莫寒?”

    定晗喚了兩聲,莫寒卻隻應了一聲,定晗知他漸入醉鄉,於是借機問道:“莫寒,你可知皇兄近況?紫若果真不曾與你通過信麽?”

    莫寒卻喃喃念道:“紫若,紫若……我也想見她……無奈……”

    定晗聽了,知他方才所言不假,暗自憂心定軒此刻的處境。

    東宮已禁了三日,父皇似是無心鬆口解禁,朝堂已是流言四起,這種種跡象頗有所指,實在是難以自安。

    想到此,定晗又一陣心亂,抓著酒杯便往嘴裏送,不一會也是雙眼惺忪。

    滿腔的委屈湧上胸膛,眼角隱隱泛出了幾點晶亮。

    帶著濃濃醉意,定晗轉眸看向莫寒,情不自禁地抬起左手觸摸著他的麵容,卻不防被莫寒狠狠攥住了自己的手,定晗先是一驚,之後便是欣喜若狂,不由自主地將右手輕輕地放上了莫寒的手背,緊緊地,兩雙手貼在了一起,莫寒半睜著眼凝視著定晗,定晗不由癡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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