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內,繡被錦衾,暖意融融。癡情深意,脂粉香濃,直熏得龍鳳銷魂,人未醉時心先醉。瓊樓玉宇、金樽美酒都不及此刻萬般溫柔,千種相思,直教人天長地久,海枯石爛。幾曾斷腸心碎,幾曾孤影自憐,都似一縷青煙,化盡前世今生幾多緣愁,幾多珠淚。

    卿塵臥於定軒旁邊,頭靠在了定軒肩上,腦後長長的秀發如流水,一並平鋪著散開,幾撮發梢落在了定軒手中,狀如盛開的蓮花。

    定軒握了,細細揉搓,指尖不住地打轉,發絲一圈一圈地圍著手指繞了起來。

    卿塵見此,言道:“幾縷發絲值得殿下如此垂愛?”

    定軒笑道:“青絲纏作繞指柔,不好麽?”

    卿塵笑道:“殿下果真與眾不同。”

    定軒見她嬌俏可憐,甩了發絲,抬手撫摸著卿塵粉麵,雪白色中衣襯得肌膚勝雪,透如水晶,純淨異常。

    卿塵微微低首,雲鬢下眼瞼稍垂,眸光流轉,羞澀難當。

    定軒看在眼裏,喜在心頭,俯首輕輕吻了她的丹唇,手指順著鼻梁打趣地刮了一下。

    卿塵隻是麵紅頸赤,嗔道:“殿下。”

    定軒淺笑。

    卿塵寧了一會心神,抬首對了定軒之麵,道:“殿下,睡罷。”

    定軒道:“孤睡不著。”

    卿塵勸道:“殿下試試看罷,總不能徹夜不寐罷。”

    定軒卻道:“那又如何?孤明日自會按時迴宮,你不用操心了。”

    卿塵知他言下之意,隻好言道:“好罷。”默了一會,卿塵又道:“臣妾陪殿下聊聊,可否?”

    定軒道:“聊什麽呢?”

    卿塵想了一下,道:“聊聊殿下的心事。”

    定軒笑道:“你怎知孤有心事?”

    卿塵亦是笑道:“人人都有,殿下怎能例外?”

    定軒反問道:“那你的心事呢?”

    卿塵答道:“臣妾的心事便是殿下。”

    定軒萬分感慨,動情地將卿塵攏至懷中,言道:“苦了你了。”

    卿塵麵頰緊緊貼了定軒胸前,望著定軒同是雪白色的中衣,一時間神魂蕩颺。

    如是過了許久,卿塵方才開口問道:“殿下,臣妾心中有一疑問,不知殿下可解惑否?”

    定軒奇道:“你有何疑?”

    卿塵道:“臣妾隻怕觸及殿下心中所忌,還請殿下寬恕。”

    定軒道:“你我之間何須如此。但講無妨。”

    卿塵思慮片刻,道:“殿下,臣妾從未聽過殿下提起母妃,不知是何原因?”

    定軒不料卿塵問起這個,半晌,方道:“母妃早逝,臨終前孤都不曾見過一麵,永為憾事。”

    卿塵道:“殿下孝心,臣妾感之。”頓了頓,又小聲問道:“母妃可是病逝?”

    定軒點首道:“不錯,父皇登基那年,孤年方六歲,坐鎮南方的外公突然北上起兵,敗後被捕,父皇念及翁婿之情,赦了他的死罪,改判流徙。母妃因此鬱鬱成疾,半年之後便仙逝了。”

    聞得定軒言語傷心,卿塵無措,忙勸道:“斯人已去,殿下還請保重才是。”

    定軒仍舊自顧自地說道:“孤至今都不曾明白,父皇為何借口母妃需要安心養病,將她送出了宮,安置在了西郊的夢易園。期間,孤與皇妹多次要求前往探視,均被父皇婉拒,直至母妃臨終,孤都不曾見過她一麵。”

    卿塵問道:“殿下便是因為這個懷恨父皇?”

    定軒苦笑道:“孤何曾懷恨過父皇,孤心裏清楚,父皇自小便是寵著孤的。孤隻是心有芥蒂,每每不能解之。”

    卿塵歎道:“不曾想殿下竟是如此矛盾。”

    定軒道:“世間安有不矛盾之人?”

    卿塵伸手握住了定軒冷似冰霜的手,道:“殿下明白就好。”

    定軒與卿塵十指相扣,道:“你的手真是暖和。”

    卿塵笑道:“殿下喜歡就好。”又抬首問了定軒道:“殿下,不知母妃姓什麽?”

    定軒答道:“外公姓應,母妃自然姓應了。”

    卿塵輕“哦”了一聲,有些失落,忖了一下,又問道:“那母妃的生母平南王妃又姓什麽呢?”

    定軒隻是奇怪,道:“你怎麽問起這個來了?”

    卿塵忙道:“臣妾也隻是隨便問問罷了,殿下若是不想迴答,臣妾也不勉強。”

    定軒道:“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你想知道孤便告訴你,外婆姓嚴。”

    嚴?

    卿塵心頭一振,複又問道:“真的姓嚴?”

    定軒道:“孤騙你做什麽,怎麽你這麽吃驚?”

    卿塵搖首,擠出一絲笑容,道:“殿下多慮了,臣妾哪有。殿下,都道生子像母,不知殿下與母妃可是相象?”

    定軒笑道:“孤怎麽覺得女兒才像母親呢,孤與母妃雖是相像,卻不及皇妹,她與母妃倒是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

    卿塵接著說道:“如此說來,如妃娘娘與平南王妃亦是極像的了。”

    定軒卻道:“孤不知曉,孤從未見過外婆,不過,皇妹長得卻與祖母甚像。”

    卿塵奇道:“這是為何?”

    定軒道:“因為祖母與外婆乃是孿生姊妹。父皇與母妃結合,乃是祖父的意思,親上加親。”

    卿塵聞言心中隻是納罕,腦中不斷浮現著當日在密室所見的那幅畫,畫中兩位麗人容貌如出一轍,卻原來兩人竟是孿生姊妹,隻是這些與爺爺到底有著哪些千絲萬縷的關係……

    定軒見卿塵凝思不語,遂敲了一下她的頭,道:“想什麽呢?”

    卿塵笑道:“沒有什麽。殿下,方才你說從未見過外婆,卻是為何?”

    定軒答道:“自孤記事以來,外公總是獨自一人進京朝見的,母妃說道,外婆生性孤僻,從不說話,待人如冰,即便是自己的女兒,也極少親善過,是個名副其實的冷美人。況且她又遠在南方,與京城相距甚遠,孤就是想見也見不著。”

    卿塵抬首望著定軒,道:“這是為何,臣妾不明白。”

    定軒歎道:“孤也不明白。”

    默了一會,又說道:“卿塵,你知道嗎?最疼愛孤與皇妹的,除了母妃,便是父皇與祖父了。祖母極少見孤,外公也是。”

    卿塵聞他言語淒切,勸道:“殿下寬心。想是祖母與外婆一樣的性情,喜靜不喜鬧罷。”

    定軒卻是搖首道:“非也。外婆是什麽人都不親近,而祖母卻獨獨寵愛靖王。孤還記得,四歲那年冬日的清晨,皇宮內下了很大的雪,足足有一尺多深,當時還是太子的父皇冒著嚴寒帶孤前往敬寧宮向祖母請安,孤與父皇於宮外候了整整一個時辰,祖母卻是如往常一樣仍舊稱病未見。萬般無奈之下,隻好轉身離開,誰知遇上了靖王,孤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未經通報便被宮女迎了進去,過了一會,裏麵便傳來了祖母的歡聲笑語。那時,孤拉著父皇的手站在雪中,問道:‘父親,祖母不是病了誰也不見嗎?為什麽靖王叔能進去呢?’父皇隻是俯身抱起孤,撫著孤的前額,言道:‘軒兒乖,凍壞了罷,我們這就迴宮去。”那日迴到東宮之後,孤便發了高燒,臥床七日,期間祖父每日晨昏必來探視,關心備至,然而,孤從未見過祖母一麵。自此之後,孤便再也沒有去過敬寧宮,父皇母妃勸過幾次,怎奈孤執意如此,又有祖父默許,也便不了了之了。自小孤便很畏懼祖母,除了靖王,她沒有對任何人笑過。即便是麵對祖父,也是青著一張臉,漠然置之。”

    卿塵從未聽過定軒說起這些前塵舊事,此刻方知他滿腹幽怨與愁苦,由此也便明白了眼前這位身居高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緣何會有這等乖戾陰沉的性情,卻原來是自小極不如意的境遇平添了眉心的一重憂鬱。

    世間之事終究不能十全十美,從來都是難盡人意,平民百姓如是,王孫公子亦如是。

    “殿下,為人母者,常護幼子。這也是人之常情,殿下切莫介懷。”卿塵隻得如此勸慰之。

    定軒低首將下頜抵在了卿塵頭上,細細獨感著發間清香飄逸,對著懷中卿塵緩緩言道:“若是將來你也生了世子,孤可不允許你厚此薄彼。”

    卿塵無聲淡笑,莫名一絲愴然,一點酸楚,平和著聲調答道:“殿下放心,臣妾不會這樣做的。”

    定軒歎道:“如此再好不過了。卿塵,至親之疏,尤其是生母之冷,往往是最傷人心的。父皇心中未免沒有怨過,隻是事已至此,無能為力,縱使有祖父百般疼愛,卻也難補那份早已缺失的母愛,畢竟,父親始終替代不了母親,即便他做到了極致。”

    卿塵問道:“先帝不疼愛靖王嗎?”

    定軒答道:“祖父隻疼父皇,至於靖王,祖父不是很待見他。孤一直認為,祖父與祖母之間的關係很是微妙,隻是孤始終不曾理清。”

    卿塵道:“殿下,不曾理清便不要去理清了,那些事都為過往雲煙,何必耿耿於懷,隻要揮袖拂之,便可天清地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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