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卿塵早早醒來,睜眼看時,卻覺天色甚早,慢慢下了湘竹榻,輕輕移至外殿,隔了珠簾向裏望去,萬穆果然睡在裏邊,隻是此時的他正在熟睡之中。觀了一會,迴得內殿,複又看了房內之物,喜字如舊,怎奈心底絲絲酸楚,隻得微微一笑,不複再思。

    安坐於窗前,打開了日月寶鏡,對了鏡中之容,呆了半晌,忽聞殿外一陣響動,幾個人的腳步聲齊齊傳來,且於門外定住,耳邊廂又聽得那些人說道“奴婢給主子請安,主子可是醒了?請容奴婢前來伺候。”

    卿塵朝內間小覷一眼,稍稍思忖,轉首對了門外言道:“醒是醒了,隻是大有不便,你等且候著罷。”

    “是。”

    卿塵合上寶鏡,起身走向內間,同處一室,雖是隔了一個屏風,內間與外間卻是不同意趣。

    外間略顯寬朗明淨,內間卻是更多柔意雅致,眼前床帳緊閉,帳內人想是熟寐,卿塵猶豫再三,終是伸出了手,欲要掀帳,手卻在觸及帳簾瞬間停住,低眉緊鎖,甚是遲疑,抬眼卻見天色已是不早,心上思及殿外侍婢,狠狠心,輕輕將簾帳掀起,首先入目的是那著實醒目的龍鳳呈祥之錦被,不由得微微顫抖,努力靜下心來,輕輕將那簾帳於上側金鉤處掛了,視線方落於枕上之人。

    見他玉麵月容,雙眼安閉,一副寧神安然之狀,較之昨晚,少了些冷氣,而多了些許暖意,心下暗自思量,該不該將他喚醒,再三慮之,輕咬了下唇,柔聲喚道:“殿下醒醒,殿下醒醒。”

    叫了兩三聲,仍是無所反應,卿塵甚是無奈,隻好推了推於鴛鴦玉枕上躺著的定軒,單手於他的肩頭上頻頻搖動,口內重複著方才之語。

    定軒睡意朦朧間迴過神來,眯了雙眼,麵上浮起一層淡淡的朱紅,斥道:“好大膽的奴才,孤叫你進來了嗎?出去!”音落,便翻了個身,繼續安睡。

    卿塵隻覺麵上微熱,半是惱半是窘,一咬牙,複又催道:“殿下還請醒醒。”

    定軒不禁大怒,猛睜了惺忪的睡眼,驀然起身,正欲發泄,卻見卿塵神情僵住,無所適從,甚是尷尬,此時卻也不好作難,隻得緩了麵色,重又躺下,言道:“你有何事?”

    卿塵轉身背對了定軒,不複看他,淡淡言道:“殿下想是忘了,今早卻是要向陛下請安的。侍女們都已在殿外候著,是否叫她們進來還請殿下示下。”

    定軒注視了卿塵的背影,不知為何,竟為自己方才之言行有所愧意,又聞得她如是說到,遂答道:“喚紫若進來即可,你們便在外間等候罷。”

    卿塵道了聲“是”,便徑自朝外走去。

    繞過屏風,重又來至外間,對著門外說道:“你們進來罷。”

    話落,兩扇門便被輕輕推開,兩個侍女走了進來,卿塵看了,依舊是昨夜那兩個,遂笑著問道:“你二人可是殿下的貼身侍女?”

    紫若上前欠身答道:“迴娘娘,奴婢是。”

    卿塵略看了一刻,笑道:“你如何稱唿?”

    紫若低首答道:“迴娘娘,奴婢名叫紫若。”

    卿塵笑道:“紫若?原來是你,殿下正喚你呢,你快進去罷。”

    紫若應了聲“是”,隨即朝裏間走去。

    卿塵靜坐一旁,萍兒上前伺候她盥漱更衣,後卿塵轉首看向萍兒,仍是笑道:“你又該如何稱唿呢?”

    萍兒忙跪道:“迴娘娘,奴婢名喚萍兒。”

    卿塵微微抬手,依舊笑道:“起來罷,在我麵前不必拘禮。我且問你,殿下平日使喚你多不多呢?”

    萍兒聞她此問,略微狐疑,答道:“殿下平日都是紫若伺候的,奴婢隻是打打下手。”

    卿塵複又言道:“若是叫你來伺候我,你是否願意?”萍兒略驚,實是難猜其意,隻好默不作聲。

    卿塵淡笑一下,靜靜言道:“我並無他意,隻是身在深宮,不得自由,親人不見,寂寞難慰,實是自憐,若能有個知心人,陪陪我,解解悶,亦是不幸中之大幸。”

    萍兒覺她言語真誠,不似作假,心內暗生淒楚之意,一入宮門深似海,此種感覺,宮內人人自知,思及自身,不由傷感,忙叩首道:“娘娘若是不嫌棄,奴婢甘願隨侍左右,”

    卿塵扶起她,淺笑,柔聲說道:“如此甚好,從此之後你便在我身邊罷,我與你名為主仆,情同姊妹,可好?”萍兒低眉道:“奴婢緊遵娘娘之意。”

    卿塵緊握了她的手,片刻,方道:“謝謝。”

    話音剛落,邊聽得定軒冷冷言道:“謝謝?你倒是有趣?”

    萍兒忙抽迴了手,跪道:“奴婢該死。”

    卿塵微愣,轉身見定軒已裝束完畢,立於屏風前,負手正對了自己,臉上卻是笑意綿綿,心內隻是不解,不知他是喜是惱,隻好不做答複,另揀了個話題言道:“殿下可是裝束妥當,時辰已是不早,陛下想要等急了。”

    定軒聞言忽而一笑,道:“你見了父皇也這般稱唿?”卿塵自悔失言,麵上卻是淡定不變,平視了定軒,言道:“我會注意的。”

    定軒道:“如此甚好。”

    此時,萬穆正好來至內殿,對了定軒與卿塵施禮請安,定軒二人忙道:“公公不必拘禮。”

    萬穆笑道:“殿下和娘娘還請移駕到毓善宮,陛下正等著呢。”

    定軒亦笑道:“孤正要去呢,你便來催了。”言笑之間又親攜了卿塵之手,緩緩出了殿門。

    毓善宮中,內殿,青帝孤立於書案旁,案上,放著一錦盒。盒蓋已取下,盒內靜然置了一環佩。白玉所雕,雙龍盤繞,居中一璀璨夜明珠,奇光四溢,一個“定”字宛然入目,橫平豎直,凹凸有致。

    青帝細細撫摸了珠上之字,迴憶漸漸湧上心頭,不堪自傷。正神離之時,萬穆於殿外傳道:“陛下,殿下與太子妃前來請安。”

    青帝於盒中手捧了環佩,踱步往殿外移來。

    定軒與卿塵二人十指相扣,亭亭立於殿中,瞧見青帝現身,遂跪拜道:“兒臣給父皇請安。”

    青帝見他二人如此,麵帶笑意,親手扶起,笑道:“皇兒起來罷,不必多禮。”

    “謝父皇。”

    定軒轉首輕托了卿塵慢慢起身,卿塵知他此舉之意,卻是麵上淡淡,含笑不語,一應他所行。

    此情此景,青帝靜靜觀之,含笑不語,將手中環佩交與定軒,言道:“軒兒,你給卿塵戴上罷。”

    定軒二人低首看了看環佩,又抬眼看向青帝,二人眸中雖都盡閃了疑惑之光,其意卻是大不相同。

    定軒忽而憶起那日中秋月下母親腰間所別之佩,隻覺甚為相似,脫口言道:“這環佩……兒臣竟似在哪裏看到過呢?”

    青帝眉尖一跳,笑道:“你母妃原先也戴過,你見過它不足為奇。此佩乃是朕的母後所賜,當日她給朕時便說了要朕成親之日親自為王妃戴上,如此代代相傳下去,朕一直謹記於心。如妃死後,朕便將它封於暗格之中,一直都未拿出,如今你已娶得太子妃,這環佩自是該換新主人了。”

    定軒聽了方才明白過來,說道:“原來如此。也難怪這夜明珠上刻了一個“定”字,便是父皇當年的藩號呢。”

    青帝微微頷首,道:“甚是。你也別磨蹭了,快與卿塵戴上罷。”

    “是,父皇。”定軒一麵答應,一麵低首將環佩於卿塵腰間戴好,指尖緩緩掠過佩下一對赤色流蘇,青帝見之,神思飛揚,似又見當年的自己,立於蕪湘之旁,深低了頭,凝視了手中環佩,小心翼翼、全神貫注地為她佩戴上了這塊象征著正妃之位的環佩。

    麵前情景依舊,環佩依舊,卻是雙人皆異,物是人非,不由心內淒楚,陣陣發涼,麵上仍是春風不變,笑意儼然。

    待得定軒佩戴完畢,卿塵欠身道:“謝父皇。”

    青帝抬手道:“無妨。”又道:“隻要你們能相敬如賓、白首偕老朕也就是心安了。軒兒,記住朕的話,若委屈了卿塵,莫等太傅來問,朕第一個不饒你。”

    定軒麵色霎時白如秋霜,低首答道:“父皇但請放心。”

    卿塵笑道:“父皇折煞兒媳了,殿下又怎會為難於我呢?”青帝亦是笑道:“如此甚好,是朕多慮了呢。”

    此時正好萬穆上來恭請用膳,青帝便留了定軒二人吃早膳,待得膳畢,又閑話了幾句,方命人送他二人迴了東宮,自己留在了殿內,坐於一錦絲軟榻之上,一手拿了方才的空匣,一手喚了萬穆上前問道:“昨晚如何?”

    萬穆稍作猶疑,道:“殿下欲要出殿之時被奴才攔下,由此便同太子妃娘娘整晚都在一起。”

    青帝注目著手中空匣,淡淡言道:“繼續講。”

    萬穆暗暗抬眼小窺了青帝,見他神色自然,難猜聖意,隻好言道:“雖是同房,卻未同床。”

    青帝輕歎一口氣,無言了半晌,搖首道:“朕知他會如此,即使你去了也無濟於事。他不喜歡的,朕也不想勉強他,現如今隻要他能做到不落人口實朕也隨他去了。隻可惜了卿塵,朕看她倒真是個好孩子,卻也是朕害了他罷。”

    萬穆心中似是沉了千斤擔,身在皇家伺候,豈不知類似悲劇從未止境的道理,眼下卻也不知該如何應答,隻好默不作聲。

    青帝靜靜看了他一會,搖手示意他下去,道:“忙你的去吧。”遂轉身向書房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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