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突然造訪,她的第一反應是夏朝顏出了什麽事。可是轉念一想,夏朝顏那樣的家世,如果她自己解決不了,霍清珣找到這裏來也沒有什麽用。果然,對麵的青年輕輕搖了搖頭,溫聲道:「和朝顏無關,隻是我遇到了一些問題,特意來請教李叔。」


    「這樣啊。」青年似乎不想多說,迴答完她的問題後,他便端起茶杯慢慢地喝茶。


    小小的商鋪裏再次陷入安靜。


    老闆娘尷尬地搓搓手,看了眼他放到桌上的茶杯,低聲道:「我再給你添點水吧。」為了緩解尷尬,她沒話找話地問道,「這個茶葉你喜歡嗎?」


    「喜歡,味道很特別。」霍清珣道,「這種茶葉我以前沒有見過,是你們自己培育的嗎?」


    「哈哈,我也挺喜歡這個茶葉的味道。」老闆娘笑道,「這種茶樹我們後麵院子裏有一棵,是老李從他的故鄉帶過來的——黎疆和槿城隔著十萬八千裏,水土差別也大,他帶過來六棵,隻活了一棵……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把剩下的這棵獨苗養活的。」


    「李叔有心了。」霍清珣道,「我前段時間和朝顏去過黎疆葛月村落,那裏的確各種奇花異草,是個好地方。」


    「是嗎?」老闆娘露出嚮往的表情,「聽你這麽一說,我突然好想去那裏看看。」她遺憾地嘆了一聲,「可以,老李說他生活的那個村子村民都很排外,帶我過去不安全,這麽多年了,我也從來沒有去過。」


    「那裏已經沒什麽人了。」最後一個孤獨守著村落的人也已經死了,「不過那地方荒廢了多年,的確不適合旅遊居住——度假還是應該去有人氣的地方。」


    「荒廢了?」老闆娘詫異道,「老李迴去接我婆婆過來的時候還跟我說村子裏雖然不比當年熱鬧,但還有很多熟麵孔,感覺很輕切什麽的……這才多久,就荒廢了?」女人喝了一口茶,感慨道,「果然是世事多變啊。」


    「那種與世隔絕的村落,最後走向覆滅是必然的。」


    本來隻是一時感性突然而來的感慨,老闆娘沒有過多糾結,隻點頭道:「你說得對,隻有不斷地學習交流才能長長久久地生存,不然隻會被時間淘汰。」


    兩人又隨意聊了兩句,大門口傳來響動,似是有人走近的腳步聲。不一會兒,李叔扶著李奶奶小心翼翼地走進鋪子,男人一眼看到坐在屋子裏的青年,他的眼裏有驚訝轉瞬即逝,腳步不由稍作停頓。


    「霍先生?」他怎麽來了,還是一個人登門拜訪,李老闆下意識擰起眉頭。


    「喲,這不是小霍嗎?」李奶奶眯起眼睛盯著霍清珣看了半晌,終於記起他是誰。老人家很是開心地招唿道,「今天有空來看我這個老婆子啦?朝顏呢,沒有和你一起來嗎?」


    「李奶奶,我今天隻是路過,朝顏沒有一起。」霍清珣站起身,恭敬地迴答老人的問題。「您身體還好嗎?朝顏這幾天也一直在念叨著過來看您。」


    「哎喲,我身體可好啦!今天檢查沒有任何問題!」見到小輩,老人家高興,直接把兒子兒媳丟到一邊,自顧自和霍清珣聊起來,「你和朝顏最近怎麽樣?那丫頭有沒有闖禍?」


    「沒有。」霍清珣笑道,「朝顏一直很乖。」他和老人說著話,視線卻停在老人身後的男人身上,「李奶奶,我今天來,是有些事要請教李叔,不會打擾到你們吧。」


    「不會不會。」老人家樂嗬嗬地拍拍兒子的手背,「我讓蔓心扶我進去,你和小霍慢慢聊。」


    「媽,您慢點走。」李老闆交代完母親,又對妻子道,「今天檢查醫生說媽血壓偏高,平日裏要小心些,你跟進去看看吧,她眼神不好,別磕到什麽東西。」


    「哎,好嘞。」


    外間鋪子裏很快隻剩下兩個人,李叔拿了燒開的水壺給霍清珣的茶杯填滿水,在淼淼的霧氣裏,男人的表情有些模糊,聲音也不比對著母親妻子時的溫柔,甚至,平淡中夾雜著一絲不易分辨的冷漠:「霍先生,喝茶。」


    上次他是陪著朝顏一起拜訪,這位李叔表現的熱情又樸實,他便沒有多想。昨天晚上拿到江夜來發過來的資料時,他才恍然想起自己似乎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人。


    為什麽沒有懷疑過呢?大概是他麵對著夏朝顏時表現出的那份長輩的關愛之情不是假的,或者是因為他送了朝顏珍貴的蠱中之王,又和朝顏的外婆萬俟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是現在想來,正是因為這些原因,這個人才更應該懷疑不是嗎?


    「李叔,上次離開得有些匆忙,有幾個問題其實在我心裏,困擾我很久了,實在想不通隻能來打擾李叔。」無視男人的冷漠,霍清珣客客氣氣地說道,「不知道李叔願不願意為我解惑。」


    「哦?霍先生這般的博學多識,這個世界上居然有難得住霍先生的問題,那我倒要好好聽聽了。」男人說著驚訝的話,語氣裏依然沒有多大的起伏——平靜的語調和略微誇張的措辭形成詭異的對比,在他身上糅合出一種不協調的反差感。


    「李叔當初認識朝顏,真的隻是巧合嗎?」這是第一個問題。


    「嗯?霍先生為什麽會這麽問?」男人淡淡笑道,「這個問題你可以去問朝顏,她為什麽來店裏,又是怎麽認識我的,我想朝顏年輕,記性肯定比我好。」


    「李叔為什麽要把殤送給朝顏?」這是第二個問題。


    「當時不就說了嗎?那隻殤本來就是蘭姨,也就是朝顏外婆的東西,我們留著也沒用,不如送給朝顏,讓她也好有個念想。」男人慢悠悠地道,「那隻殤沒什麽危險,朝顏養在身邊當做寵物還能解解悶,不也是個好事?」


    「李落,是你的真名嗎?」這是第三個問題。


    聽到這個問題,男人仿佛假麵似的笑容終於出現一瞬間的僵硬,不過很快被更加溫和的笑容掩蓋:「哈哈,霍先生真是愛開玩笑——身份證上的名字,難道還能是假的不成?」


    「好,那我換個說法。」霍清珣沒有笑,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他注視著麵前的男人,一字一句道,「除了李落,你還有其他的什麽身份?」


    「嗯?」雙鬢微白的男人慢慢斂了笑容,「霍先生這麽問,又是什麽意思?」


    「葛月一族的離落大祭司,魅夜的負責人l——無論哪個身份都比這個小小薰香鋪子的老闆更讓人神往吧。」絲毫沒有被男人的氣勢影響,霍清珣輕笑道,「我真的很好奇,是什麽原因讓你甘願待在這裏過這種普通人的生活。」


    「……你覺得普通人的生活不好?」男人眉間刻痕再次加深幾分。


    「不是。」霍清珣道,「我隻是覺得,你若是真的甘心做個小老闆,也不會加入魅夜並走到現在的位子,更不會出現在朝顏麵前。」


    「所以,你覺得我是個野心家?」


    「恰恰相反。」霍清珣道,「我猜測,你是個獻祭者。」尾音落下,成功讓對麵的男人沉下臉,青年揚起嘴角,無奈道,「魅夜的確很厲害,我們霍家的情報網也不差,可能需要比魅夜花上更多的時間和人力,但最後總能查到一些別人查不到的蛛絲馬跡。」


    「哦?」男人交疊起雙腿,悠然倚在椅子上,頗有興致地挑眉道,「你說。」隻是一個動作,他整個人的氣質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冷漠,囂張,深不可測……霍清珣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用這幾個詞來這個憨厚樸實的小店老闆。


    「桑海遊園出事以後,陳默被人劫走,我忽然想起,我們一直知道萬俟昶是葛月的觀星使,那麽李嫂曾經說過的那位祭司大人又在哪裏呢?能和觀星使並肩而立的厲害人物,無論是從裴琸那裏,還是後來的萬俟昶口中,都沒有聽說過。」霍清珣沒有被他的態度激怒,隻是慢條斯理地說著自己的情報和猜測,「所以,我讓我的人去查了查——本來一開始準備僱傭魅夜,後來因為一些其它原因放棄了這個打算。」還好放棄了,不然他肯定什麽資料都拿不到。


    「然後?」


    「江夜來告訴我,他調查的所有和萬俟昶萬俟蘭以及葛月一族有關的資料裏,都沒有關於這位祭司的記錄——那個時候我以為村落的祭司是舒情。但是很快我就否定了這個猜測。」


    「為什麽?」


    「萬俟昶對萬俟蘭的執念,讓他對朝顏也是多加照顧,如果那位祭司真的站在和萬俟蘭對立的位置上,萬俟昶不會隻字不提。」


    「就這麽簡單?」


    「離落先生,人心是種很奇怪的東西,請你不要小看它的力量。」霍清珣淡淡道,「事實證明,我的推斷是正確的,不是嗎?」萬俟昶對那位祭司隻字未提,隻可能是因為那個人是無害的,或者說那個人是站在他那邊的——他的人,總不會不顧他的意願,去傷害夏朝顏。


    「……」


    「從這個角度思考,接下來的事就很簡單了。」霍清珣道,「葛月,黎疆,殤,萬俟昶……朝顏所經歷的一切,撇開巧合,參加其中的人隻有你。因為你,朝顏才知道她外婆的真實來歷,是你在朝顏麵前提起她外婆和萬俟昶的關係,也是你把殤送給朝顏……你所做的一切看起來都是無意,比起人為更像是巧合,但我這個人,最不信的就是巧合。所以我讓江夜來就著你現在的身份繼續往深處查了查。」


    「我大概清楚了。」離落點頭道,「你們查到了l。」李落和l的聯繫並不是完全割接的,兩者身份的轉換,總會有疏忽大意的時候。「明知我設計了夏朝顏,你卻說我是一個獻祭者?」


    「你沒有設計朝顏……你所做的一切算不上是設計。」霍清珣道,「查到你l的身份,讓我更加肯定了我的猜測。我開始思考所做這一切的含義,你出現在朝顏麵前的意義——你的身份是真的,李奶奶是萬俟蘭的閨中密友,當年萬俟蘭和萬俟昶約了私奔,萬俟蘭失約未至,害得萬俟昶被族裏人懲罰,生不如死……萬俟蘭的日記裏寫了,那時她被最好的朋友背叛,身不由己——那個背叛萬俟蘭的好友,是李奶奶,對嗎?」


    「……是。是我母親不小心說漏了嘴,害得蘭姨和萬俟先生那般痛苦。」


    「萬俟昶和阿蕪都透露過,村子裏的人不被允許離開村子,可是你卻告訴朝顏,說你年輕時離開村子外出求學,你在說謊——你當年也是從村子裏逃出來的。」


    「是。」


    「你是村落的祭司繼承人,以你們那些奇奇怪怪的手段,想要什麽都是輕而易舉的事。為什麽要背叛村子逃出來,一個人輾轉到人生地不熟的槿城?」霍清珣道,「我想過很多種可能,最後覺得,你是為了贖罪。」


    「贖……罪?」


    「你說你從小跟在萬俟蘭身邊,說明你對萬俟蘭有著親人似的情意。她因為你的母親失去愛人失去幸福被迫出逃流落在外,你覺得這是你母親的錯,你為了償還你母親的錯誤,逃出村子來到槿城,尋找萬俟蘭。然後,一晃數十年過去,葛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聞家也一樣——萬俟蘭死了,她和萬俟昶唯一的孩子聞凜也死了,她的血脈隻剩下朝顏和夏悅溪。你知道有個人還在葛月等一個結局,你別無選擇,隻能出現在朝顏的麵前,以一種看似巧合的方式。」


    「……」


    「果然,朝顏受了你言語中的一些暗示,對萬俟蘭當年的往事有了興趣,最後選擇去黎疆走一趟,你的目的徹底達到——當年的很多誤會和謎底都解開了,萬俟昶得到了想要的結局,你自認為你的罪也得到了償還……離落先生,不知道我猜的,對不對?」


    猜的對不對?


    離落垂著眼簾盯著麵前的茶杯,良久後微微一笑:「你猜對了百分之八十。」


    「哦?願聞其詳。」


    「我逃離村子的確是為了尋找蘭姨做出一些補償,但是,我和夏朝顏的見麵,純粹是個巧合——正是因為這個巧合,讓我臨時決定引導她去一趟黎疆。」


    你不知道,當那個孩子出現在我麵前時,我有多麽的驚喜——因為我知道,我終於等到了故事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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