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城大學發生的這場車禍被圍觀的學生拍下來發到了學校論壇上,很快激起一片熱議——完全沒有剎車跡象的汽車,停車以後不肯露麵躲在駕駛座上打電話的司機,還有同學在下麵提出那輛車一直停在路邊,直到看到女生經過才突然發動車子沖向她……這話是真是假沒人能夠證實,不過這種具有爭議的話題往往更能激起學生們的興趣。


    論壇上形式如何,葉一一沒心情去關心。論壇上討論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她正被裴琸按在醫院裏檢查胳膊。女生全程黑著臉,不去看身邊男人同樣漆黑的臉色。


    「我看你上次在醫院呆著不是挺舒服的嗎?怎麽這次就不能進醫院了?」女人總是能找到各種各樣的理由矯情。裴琸說完,明顯感覺到手心下的身子僵了僵,女生抿著嘴角不接他的話,裴琸也懶得繼續問,「安庭已經給夏朝顏打過電話,他們很快會來接你。」


    「不用這麽麻煩,這裏處理好了我會自己迴去。」葉一一道,「還有,今天的事謝謝你。」這人嘴巴壞了點,但沒有做過什麽過分的事,而且還幫過她好幾次,「你的胳膊……」這男人受傷後一聲不吭,直到來了醫院,她才知道出車禍時他墊在她身下的那隻手臂受了傷。


    「小傷。」裴琸道,「擔心我手上的傷,你聽話一點,等醫生把你的傷處理好了,我就可以安心去處理我這一把老骨頭。」這語氣怎麽聽都像教育不聽話的小孩。


    葉一一內心有愧,便沒有反駁他的話。


    「裴琸,我有個問題,關於你的。」


    「什麽?」好不容易安靜了片刻,忽然又有了問題?裴琸懶洋洋地說道,「說吧——能迴答的話,我一定迴答你。」


    「你和聞家,有什麽深仇大恨嗎?」葉一一道,「聽你的語氣,你們家裏一定也很厲害,聞家惹過你?」這種大家族不是出門都給彼此留三分情麵?那些人做了什麽事兒,讓裴琸這麽憎恨聞家的人?


    「沒有。」裴琸道,「聞家沒有得罪我,得罪我的隻有聞遠罷了。」我想教訓的,自始至終隻有聞遠一個人。「夏朝顏不是跟你講過聞家的家事,關於她的外祖父一家,關於那場空難。」


    「嗯。」聽裴琸這語氣,他和聞家的恩怨也是源於那場空難?葉一一道,「那次空難,你有親人在那架失事的飛機上?」


    「不是。」現在細想來,他對那場空難發生的細節都已經記不清楚,唯一記得的就是萬俟蘭溫暖的懷抱,和最後那一句活下去的低喃。「是我——我在那架飛機上。」


    什麽?葉一一豁然抬頭看向他,滿臉難以置信。


    「那次空難,我是唯一的倖存者。」無視她的震驚,裴琸淡淡道,「聞遠為了得到聞家的家產,找了一批殺手,妄圖在他的兄長聞煜一家去黎疆的時候動手,誰知那些殺手沒有成功,他們便又以聞老爺子身體不適作為藉口,引得聞家人上了那趟被安排好的航班。那場事故以後,聞老爺子一病不起,聞遠成功上位,成為聞家現在的當家人。」


    「那個人真的是……」太可怕了。葉一一轉念一想,腦子裏又冒出一個疑問。她小心翼翼打量了一下裴琸的臉色,怕他嫌棄她問題太多。隻是沒想到,一抬頭正好對上裴琸的視線,連忙把好奇的目光移開。


    「怎麽了?」裴琸幽幽地說道,「有什麽問題直接問——你現在整張臉上寫滿了好奇和疑惑。」


    「額,其實有一個問題我還沒有想通。」得到許可,葉一一道,「聞遠想要上位我可以理解——麵對權力和金錢的誘惑,很多人抵擋不住,這種事太正常了。可是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聞遠要對付朝顏外祖父一家,為什麽一定要挑選那次動手?那麽匆忙,甚至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退路——如果朝顏外祖父一家沒有上飛機,他的謊言不就被拆穿了嗎?這樣,他所有的欺騙都會無隱藏之地,聞家人再順勢查一查,很容易查到他是背後主使吧?」這一招不會太冒險了嗎?


    「……」這個問題,裴琸沒有思考過。在他看來,動手就是動手,而且聞遠也成功了不是嗎?這說明他對自己的計劃有著絕對的自信,他認為聞家人一定會上飛機……還是說,他純粹就是孤注一擲?若是後者,他為什麽會突然這麽急切,甚至不給自己留下任何一點後路?


    「你也不知道嗎?」看裴琸陷入沉思,葉一一道,「裴琸,你說,會不會是因為,那個時候的聞遠遇到了什麽事,或者說那個時候的聞家出了什麽變故,這個變故逼得他必須動手——他有一個必須在那幾天解決聞家人,坐上聞家家主位子的理由?」


    有一個必須這麽做的理由?裴琸冷笑道:「現在想這個沒有任何意義。事情早就過去十五年,聞煜一家已經在那次空難裏化成了灰燼,屍骨無存。不管聞遠有什麽理由,什麽藉口,當年死在空難裏的無辜受害者和我,都不會原諒他。」


    隻有經歷過噩夢的人才知道噩夢有多可怕,他和夏朝顏都是經歷過噩夢的人,所以他們內心的仇恨,葉一一沒辦法理解,也很可能無法接受——他不想繼續跟她討論聞家的事,在她沒有答應加入他們的前提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今天晚上那個人,你把他怎麽樣了?」看他不願意多說,葉一一再次換了個和他們都有關係的話題,「你……會殺了他嗎?」或許是他平日裏總用打打殺殺威脅她,導致她總是把他和血腥暴力聯繫起來。


    「那個人?哪個人?」


    「……那個開車撞我的人。」他是真的忘了,還是故意裝傻?


    「哦,那傢夥?」裴琸心不在焉地說道,「我把他交給警察了,現在應該在警察局裏喝茶吧。你對他有興趣?我可以安排你們見一麵?」


    後麵那句話本是他隨口閑扯,誰知葉一一點頭道:「真的可以嗎?我很想和他聊聊。」


    「……聊什麽?」這丫頭還想和那個肇事者聊聊?有什麽好聊的,用愛感化他嗎?


    「我總覺得那個人說不定有什麽理由……」葉一一話沒說完,發現裴琸整張臉都黑了下來,她連忙補充道,「我覺得他是故意那麽做的——因為我穿過馬路之前,沒有車燈也沒有車聲,也就是說那個人是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才發動車子衝過來撞我——他的目的就是殺了我。」正因為車子剛剛發動,速度沒有完全加起來,才給了裴琸救她的機會。


    「你為什麽會這麽覺得?」雖然他心裏早就知道了答案,不過還是有興趣聽她說一說。


    「我就是覺得他的言行舉止很怪異——一般人發現自己撞了人,要麽是立刻停車處理後麵的事,要麽是直接駕車逃跑。可是他沒有,他把車停在那裏,躲在駕駛座上打電話……難道是怕下車被我們圍毆,所以多叫幾個人一起過來保駕護航?」葉一一道,「反正,那傢夥給我的第一感覺就不是好人。」


    「你倒是警惕得很。」裴琸不動聲色地引導她,「如果那人真的是別人安排來對付你的,你能猜到幕後主使是誰嗎?」


    葉一一苦笑道:「裴琸,我不傻——我從小到大沒有得罪過什麽人,在這個槿城,如果有人要置我於死地,除了餘沁,我想不出其他人。」她的媽媽終於被逼急了,選擇找人奪走她賜予她的生命。


    「你覺得是餘沁?」裴琸道,「這次,你可能想錯了。」


    葉一一愕然:想錯了?他的意思是這次要殺她的人不是餘沁?一想到暗處可能有隻眼睛正盯著自己虎視眈眈,葉一一忍不住顫了顫——於她來說,可怕的不是敵人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而是她根本不知道暗處的敵人是誰——沒有什麽,比未知更加讓人覺得恐懼。


    「不過,和餘沁也脫不開關係。」把人嚇唬地差不多了,裴琸慢悠悠地說道,「葉一一,我可以保護你——不管對手是餘沁,還是旁的什麽人,隻要你跟著我,我就可以護你一世平安。」


    他又在誘惑她。葉一一垂下眼簾,幾不可見地擺了擺腦袋:「我……不想這樣。」她不想依附男人活著,作為一個女人來說,這是最大的悲哀。


    「你不想這樣?葉一一,你是不是覺得被我護著,是件很丟臉的事兒?」被她糾結又無奈的語氣激起幾分氣性,裴琸扯了扯她的頭髮,不滿地說道,「葉一一,你知道剛才那句話,有多少女人求著我說給她們聽嗎?我說了,你這丫頭居然還挑三揀四的?——你就說說,我裴大少爺,有哪點配不上你,讓你這麽不放心?」


    「不是。」這人怎麽能把話題扯得這麽曖昧,葉一一微紅了臉,「我不是挑三揀四,我隻是……隻是不想依靠男人活著。」被他護著,是不是意味著她剩餘的人生都要聽他的話,不能稍加反抗,時時刻刻依附在他身邊——她不是嬌弱的菟絲花,不需要這種隻能依靠男人的生活。


    「葉一一,你想的可真多。」鬆開她的頭髮,裴琸順勢揉了揉她的發頂,無奈笑道,「依附男人而活,也沒有你想的那麽糟糕。再說,我說我可以護你,可沒說要養你一輩子——我這個人吧,隻是比較護短,不喜歡別人動我的東西。」他斂了笑,眉眼間染上幾分冷冽,「那些不經過我的同意,隨便動我東西的人,我會讓他們死得很慘。」


    他周身的氣壓都低了幾度,葉一一皺眉道:「裴琸,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她知道安排人撞她的人是誰,所以這麽生氣?


    「葉一一,你有個妹妹,你知道嗎?」


    妹妹?葉一一恍然想起上次餘沁約她見麵時撞見的那個少女:「那孩子,看起來隻有十六七歲的樣子。」怎麽想,也不是會買兇殺人的幕後主使。


    「她這次還隻是想找輛車撞死你,你知道上次被爆出是聞遠私生子的那個男孩兒,是什麽結局嗎?」


    「……」裴琸問得鄭重其事,葉一一咽了一口唾沫,機械性地搖了搖頭。


    「去年三月份的時候,不知道哪裏傳出來的消息,說聞遠在外麵有個十五歲的私生子,還把那個男孩母親和聞遠之間的舊日情事扒了出來,結合那個孩子的出生年月日,說得繪聲繪色,差點把謠言傳成了事實。」


    「最後,沒有成為事實?」那個男孩不是聞遠的私生子?


    「當然沒有成為事實——一個死人,怎麽可能成為聞家的小少爺?」裴琸陰惻惻地說道,「謠言傳出來沒多久,那個男孩離奇失蹤了。他母親報了警,警察找了整整一個月,都快要放棄的時候,在槿城城郊的淤泥地裏找到了他的屍體。」


    「屍、屍體?」猜到發生了什麽,葉一一神色黯然,「他們殺了他?」為了維護家族名譽?還是其它別的原因……一條無辜的生命就這樣消失了。


    「嗯。」女孩目光裏都是遺憾,裴琸忽然不想詳細跟她描述當時的場景,他淡淡道,「當時為了查聞家的背景,這件事我詳細調查過——聞遠對此事並不知情,或者說,他是希望這個謠言能成真的人——聞遠有個兒子,聞北。是他和他的前妻所生的長子,後來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那個男人離開聞家杳無音訊,聞家現在隻有一個小公主聞茜——比起女兒,聞遠更希望有個兒子來繼承聞家的家產。」


    「所以,聽到那個謠言以後,餘琴和聞茜就把那個孩子……殺掉了?」她忽然發現,她真的不了解他們的世界——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在他們眼裏似乎一文不值——隨意的抹殺,隨意的傷害,最後還沒有任何人能夠給他們懲罰……


    「如果那個男孩真的是聞遠的私生子,聞茜在家產繼承的時候,沒有任何優勢。」聞遠現在把她寵得像個小公主,那是因為他沒有別的孩子,如果他還有個兒子,一個可以成長為他左右手的兒子,他幾乎能夠想像餘琴和聞茜將要麵對的結局——這也是當年,聞北離開聞家後便查無此人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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