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顏說得毫不客氣,蕭然臉上陣紅陣白,額角青筋不停地跳動,指著她,嘴唇顫抖著,半晌沒有憋出一個字來。


    夏朝顏毫不膽怯地打開他直直指著她的手,冷笑道:「你沒有看住萬俟昶,現在他死了,你就想把所有的責任推到我身上?如果這樣做可以讓你減輕內疚和罪惡感,可以,你盡管罵我好了。可是,我還是想說,蕭然,你這樣的人,真是可悲又可憐!」


    「夏朝顏!」低聲吼出她的名字,蕭然咬牙切齒道,「你說完了嗎?」


    「沒有!」和往日的適可而止不一樣,夏朝顏踏出兩步,脫離了霍清珣的保護範圍,張開雙手看著蕭然,「你剛才想殺了我?我站在這裏,你現在就可以動手。」她嘲諷地勾起嘴角,「你動手啊蕭然,拔出你腰間的槍,隻需要輕輕動動手指……」她迴手抵在自己心口,大聲道,「蕭然,你可以現在就殺了我,朝這裏開一槍。動手啊!」


    夏朝顏話音落下,整個房間裏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中。霍清珣站在旁邊,沒有出聲阻止。裴勵的視線在對峙的兩人身上掃來掃去,終究不好插話。幾個老大沒開口,江夜來那些人自然更是沒什麽好說的。不過閣樓裏氛圍著實詭異,江夜來幹脆帶著人退出房間——大少爺大小姐們的糾紛,不跑快點,被殃及池魚就劃不來了。


    最後退出的那人甚至很貼心地幫忙關上大門,一聲輕響後,蕭然迅捷地拔出腰間的槍,對準了夏朝顏:「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霍清珣臉色微變,右腳小幅度地移動了一下,看夏朝顏的表情,抿著嘴唇,克製住出手製止兩人的衝動。


    「你敢嗎?」夏朝顏毫不猶豫地走近他,直到槍口抵在她的心髒處,她輕蔑地笑道,「蕭然,若是你今天在這裏殺了我,不需要霍老師出手,夏雲澤是我哥哥,爺爺對我最疼愛,還有嬸嬸,嬸嬸背後是整個沈家……你以為你可以全身而退?不,不隻是你,還有你們白氏一族。雲澤哥哥待我如何,你可以去圈子裏打聽打聽。若我死了,拚上夏家的一切,他會找到你,找到你愛的人——白家,司筱,你會失去一切。」


    「你在威脅我?」


    「對,我就是在威脅你。」夏朝顏道,「你為什麽要遲疑?難道萬俟昶對你的救命之恩,還抵不上你現在所擁有的榮華富貴?」


    「夏朝顏,誰給你的膽子……」隻要扣動扳機,他現在就可以殺了她!殺了她,為先生報仇,讓萬俟蘭的血脈就此斷絕,這個臭丫頭,就和萬俟蘭一樣惹人討厭,殺了她!然而表現得再怎麽強勢,他知道,他不能。夏朝顏不隻是夏朝顏,她的身後牽扯了太多的東西,他也不隻是蕭然,他身後還有白家,還有司筱……


    「為什麽不動手?」夏朝顏再次逼近一步,手槍金屬質感的槍口抵在她心口,隱隱刺痛,「蕭然,你不敢。如果不是萬俟昶出手相救,你哪來的命成為白家家主,你哪來的時間去和司筱親親我我?可是在家族和愛人麵前,你捨棄了對你有救命之恩的萬俟昶。和萬俟蘭比,你又能高尚到哪裏去?你有什麽資格對她妄加評論,你又有什麽資格對我加以指責?」


    「……」


    「萬俟蘭捨棄了萬俟昶,但她保護了他們的骨肉,給了聞凜幸福的生活。她是個壞女人,背叛了自己心愛的男人,卻又無法徹底忘情,最後辜負了兩個深愛她的男人——可是,你們給我聽著,這個世界上,除了萬俟昶和聞煜,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指責她!你們任何一個人,都沒有資格。」


    「朝顏……」他的小姑娘護短得很,就算自己心裏覺得萬俟蘭有千千萬萬的不好,也不會允許外人說一句侮辱她的話。


    「蕭然,你看不起我外婆,看不起我,嗬,你憑什麽看不起我?我知曉先生心中所願,我替他實現願望。是我開口讓江夜來不要救他,是我說的,是我!」她眼裏忽然有淚落下,一字一句道,「你恨我厭我,我可以接受,可是,你憑什麽輕看我?」


    兩滴眼淚,有一滴落在他的槍口。溫熱的水珠在暗色的金屬上綻開一朵小花,蕭然怔怔看著她,一時失語。沒等他做出反應,霍清珣脫了外套把女孩裹近懷裏,看著他的眼神有些冷:「蕭然,你該去見他最後一麵的。」說完,抱著女生上樓去了。


    蕭然手臂卸了力道,握著槍的手頹然垂下——他是個膽小鬼,他知道先生的願望,可是他做不到。怎麽可能像夏朝顏那樣?那是個人,還是對他有救命之恩的人,怎麽可能像夏朝顏一樣狠得下心,那麽冷漠!


    「白家家主?」裴勵看夠了戲,此刻這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他終於找到機會開口,道,「蕭然,你是怎麽走到裴家家主的位置上的?」


    「你問這個做什麽?」蕭然給自己點了煙,狠狠吸了一口。自從知道司筱在備孕後,他便計劃著戒菸。此刻難得抽一次,卻在吸了一口後岔了氣,劇烈地嗆咳起來。


    「義氣,衝動,膽小,沒有責任心……」裴勵掰著手指頭數給他聽,「你看你全身上下都是缺點,你是怎麽打敗白家那幾個嫡係哥哥,從一個私生子走到家主位置的?」


    「全身上下……都是缺點?」居然有人敢這麽形容他……蕭然覺得有趣,不怒反笑,「在你眼裏,我就這麽沒用?」


    「至少,從今天的事看來,你還不如夏朝顏一個女兒家。」裴勵道,「我們發現萬俟先生不見了,你為什麽沒有立刻追到後山阻止他?那個時候你追過去,肯定可以救迴他。你沒有追,是因為你心裏清楚,萬俟先生在求一個結局,你也有心成全他。」


    「我隻是……」


    「你隻是自己下不了手,所以想借夏朝顏的手。先生的願望已經實現了,你卻又自尋煩惱,去找夏朝顏的麻煩,為什麽?」裴勵道,「因為你知道,萬俟先生死了,你也有責任。你想把責任全部推卸給外人,以此來減輕你的罪惡感,是嗎?」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和成全自己的救命恩人相比,前者對你來說更加重要。你明知自己是在成全他,卻還是會愧疚、會難過、甚至會自我懲罰。」


    「個人義氣,多愁善感,優柔寡斷,你這樣的人,居然成了白家的家主?真是神奇。」


    「臭小子,你數落完了沒?」雖然裴勵說的是實話,不過被一個小孩子指著鼻子罵,蕭然多少覺得臉上無光。他抹了把咳出來的眼淚,扔了菸頭,道,「我要去後山,裴琸他們應該還在後山,你要一起去嗎?」


    「當然要。」裴勵道,「我要去見見那個讓我哥哥恨了這麽多年的男人。」這些年來,他大哥裴琸為人陰晴不定,做事隨性而為,就算是老爺子都拿他沒辦法。唯有那個男人,讓他堅持不懈恨了十幾年,他是真的很好奇,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


    霍清珣倒了杯熱水迴來,看到夏朝顏握著一隻手鐲發呆——他對玉器有些研究,知她手中的手鐲是上好的血玉打磨而成,價值不菲。看她這模樣,這東西十有八九是萬俟昶給她的。


    女孩一副睹物思人的神情,霍清珣心裏倏然騰起一絲異樣:雖然萬俟昶的年紀足以做他們的長輩,可他畢竟長了張二十歲的臉,對女孩子來說還是很具有欺騙性的。他倒是不擔心夏朝顏移情別戀,隻不過……


    聽到他的腳步聲,夏朝顏抬頭看向他,小聲喚道:「霍清珣。」紅著眼眶可憐巴巴的樣子像隻無家可歸的小動物。


    「我在這裏。」他把水杯遞給她,坐到她身邊,順勢接過她手裏的手鐲,道,「人已經死了,你……不要太難過。」小姑娘表現得冷漠淡然,剛才那兩滴眼淚已經把她出賣了。看到她掉眼淚,他便覺得萬俟昶的決定糟糕透了。


    今天他們做的這些事,萬俟昶找蕭然,同樣可以做到,他卻執著地等夏朝顏的到來,堅持由夏朝顏來給他的生命劃上句號……他難道不明白嗎?萬俟蘭和夏朝顏是不同的兩個人,她們是兩個獨立的個體,誰也不可能代替誰,夏朝顏永遠隻會是夏朝顏,容貌相似、性情相似,夏朝顏也不會變成萬俟蘭。


    既然如此,萬俟蘭留下的過失和姻緣,都不該由朝顏來承擔——沒有人在意這一點,無論是萬俟昶還是蕭然,甚至連朝顏自己,都沒有拒絕。她理所當然地承擔了她外婆留下的麻煩,結束掉一切後,還要麵對身邊人接二連三的指責,再自己偷偷躲起來舔傷口……


    「這個東西,我迴來才發現在我口袋裏。」這個鐲子他早上送給她,她沒有收下,剛才換衣服的時候,無意中發現在她的口袋裏。「肯定他和我告別的時候,偷偷塞我口袋裏的,我要把它帶迴去。」


    「好。」


    「帶迴去送給外婆。」夏朝顏道,「霍老師,我真的不喜歡我的外婆——先生那麽愛她,她辜負了他;外公對她那麽好,她也做不到全心全意。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戀人,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我一點都不喜歡她。」


    「可是霍老師……」她輕聲道,「我知道,她已經盡力了——她在努力保護自己的孩子,也在努力維持自己的家庭,甚至……她還在努力保護陌生人的生命。別人說她有多麽不好,我卻能想到她那麽多的好,霍老師,我就是個幫親不幫理的人……」


    「朝顏,你有沒有想過,既然萬俟蘭像外人說的那麽不好,為什麽你外公還要娶她?為什麽,萬俟昶對她戀戀不忘幾十年?」


    「喜歡一個人,她縱有千萬的不好,情人眼裏,也都是好的。」


    「可是朝顏,她總得有和別人不一樣的好,才會有人喜歡,才會有人願意把她那千萬的不好都看成好。」


    「……是這樣嗎?」


    「無論是萬俟先生還是你外公,他們眼裏看到更多的都是她的好。至於別人眼裏的不好,現在三人都已經過世,別人怎麽看,又有什麽關係?」


    「……」對呀,人都死了,別人怎麽看又有什麽關係?夏朝顏捧著杯子,呆呆看著杯中的水紋,喃喃道,「我知道她的不好,也知道她的好,這就夠了。」


    「朝顏。」


    「嗯?」


    「手鐲上有字。」鐲子內側,刻著一行極小的字,「陌生花開,可緩緩歸矣……」


    ——花田裏的花已經開了,你什麽時候迴來?


    ——花田裏的花已經開了,你是否還會迴來?


    ——花田裏的花已經開了,我能否……等到你的歸來?


    她一直以為這個鐲子是他準備送給她外婆的定情信物,如今看來,這鐲子,應該是他們分別後的十數年裏,他精心準備卻一直無法送出的禮物。


    ……


    後山傳來的震盪結束後,很長一段時間,閣樓裏除了半夏和他,再沒有一人來過。夏朝顏沒有迴來,老三也沒有迴來。等得時間越久,他心裏的不安就越發強烈。有好幾次想過放倒半夏逃出去看看情況,可是那女人似乎能讀懂他的心思,隻要這個想法一冒頭,她就會賞他一個眼刀,瞬間把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切得支離破碎。


    他心急如焚,度日如年,似乎能聽到時間流逝的滴答聲——後山那麽大的動靜,這個保鏢就不擔心她的主人們出事嗎?居然還能這麽專心致誌地守著他,真是敬業!


    不知過了多久,閣樓的門被人推開,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夏小姐!」他幾乎是狂喜地撲了上去,被半夏中途截住。他勉強穩住身形,看著夏朝顏,又看看她空無一人的身後,狂喜轉為不安:「夏小姐,我弟弟他……」


    「抱歉。」夏朝顏開門見山,麵上略帶愧疚,「我沒能把你弟弟平安帶迴來——他掉進了蠱池,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


    「……」老二微張著嘴,眼淚毫無預兆地順著臉頰掉下來,「他、他死了?」


    「抱歉。」重複了一遍道歉的話,夏朝顏道,「我放你離開,你好自為之——若是以後還跟著蘇玫陳默算計我,別怪我對你不客氣。」她沉聲道,「後山山石崩塌,你弟弟的屍體被掩埋在下麵,我這邊也損失了幾個人,我現在心情很不好,你要是不想死,就快點從村子裏消失。」


    女生帶著保鏢離開,他終於得了自由,可是男人卻完全沒有感到開心——老大和老三都死了,一場任務,他葬送了兩個親人在這裏。現在她放他離開,他離開這裏又能去哪裏?!這個世界上,他沒有了親人,也沒有家……都是因為陳默和蘇玫,夏朝顏作為敵人尚且知道放他們一條生路,陳默和他們稱兄道弟,卻故意把他們送出來做誘餌。


    「不能死在這裏,我還要為大哥三弟報仇……不能死在這裏……」男人擦掉眼淚,喃喃自語,走出閣樓,消失在村子的大路盡頭。


    等男人離開後,夏朝顏和半夏從粗壯的大榕樹後走出來。女生盯著男人的背影,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半夏,麻煩你幫我安排人盯著他。」


    很快,好戲就要開場了,蘇玫,陳默,你們好好等著,等著看我為你們安排的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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