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蟲為什麽會避開夏朝顏?萬俟昶眼裏嘲諷越來越濃,他甩開阿蕪抓在他胸口衣服上的手,冷笑著,偏偏不迴她的話。


    青年的無視讓少女情緒更加激憤,她再次撲了上去,撕扯著他,大聲道:「是你對不對?你這個怪物!你用了什麽方法救了她!你為什麽救她?為什麽!」你為什麽救她。卻不肯救那些無辜慘死在蠱池的人?卻不肯救當年的我?


    聽阿蕪這麽說,似是一定要殺了夏朝顏才算開心。霍清珣眉毛擰成一團,哼了一聲,隨意說道:「我家朝顏招人喜歡。」


    招人喜歡,所以萬俟昶心甘情願地救她。


    青年漫不經心的一句話無疑是火上澆油,阿蕪一把推開沉默不語的萬俟昶,迴頭狠狠瞪著霍清珣:「什麽都不知道的人,有什麽資格站在這裏信口開河?!」


    「嗬嗬。」青年懶得多看她一眼,悠然道,「你若是能和朝顏一樣可愛,必然也會有很多人護著你。可惜……」


    萬俟昶會保護夏朝顏,這中間糾纏了多少剪不斷的情誼,在她看來,這一切都是夏朝顏得到的便宜——若她的外婆不是萬俟蘭,怎麽可能得到這麽多人的保護?怎麽可能掉下蠱池還能活蹦亂跳?


    偏偏這人對夏朝顏的幸運閉口不提,來來去去就是「招人喜歡」「可愛」……以前那些在池子裏喪命的人難道不可愛嗎?不招人喜歡嗎?對於阿蕪來說,霍清珣的這句話,遠比任何指責和咒罵要有殺傷力得多。


    女孩握緊手中的匕首,冷厲的目光死死釘在霍清珣身上,似是想把他釘出兩個洞來。


    「你想做什麽?」對她的殺氣視而不見,霍清珣淡淡道,「我不是裴琸,一而再再而三,我會把你扔到池子裏去。」他冷笑道,「你不是朝顏,那些蠱蟲可不會避開你。」


    在對方有防備的情況下,她的確沒有任何勝算。阿蕪咬緊嘴唇,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


    見她還想對霍清珣動手,夏朝顏氣得跳腳:「阿蕪你這個臭丫頭,你敢動霍老師一根頭髮,等我上來,我一定把你的頭髮一根根扯下來!」


    小姑娘自己身處險境尚未脫身,居然還有閑情逸緻關心高台上的人。萬俟昶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夏朝顏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在下麵又沒事兒做——她把我推下來,還不許我吼她兩句?」


    「沒有不許。」無所謂區別,也無所謂在意。其他人和螞蟻一樣,在他眼裏沒什麽區別,萬俟昶道,「等你平安上來了,殺了她我也不會管你。」


    這麽狠?夏朝顏吐了吐舌頭。不過對方是想把她置於死地的人,狠一點也沒什麽不對。台上台下兩人一拍即合,夏朝顏指著阿蕪道:「霍老師,把她抓住了,等我上來剮了她!」


    這句話聽起來就鮮血淋漓,毫不懷疑夏朝顏是個說到做到的人,阿蕪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心底有恐懼攀爬開來,到底是從小在裴琸身邊,錦衣玉食養大的小孩,就算一開始因為恢復記憶而刺激出的足以殺人的勇氣和衝動,幾番折騰後也慢慢消失了。


    在夏朝顏咬牙切齒地說出要剮了她的話後,她陡然發現自己正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阿蕪驚慌地左右看看,正好看到裴琸拎著繩子迴來,仿佛在一瞬間找到了依靠,女生直接撲過去緊緊抱住他。


    「裴琸!」她委屈巴巴地叫他的名字,「裴琸,他們欺負我!」


    欺負?這女人挺會說啊!顛倒黑白真有一套!夏朝顏擼起袖子,要不是在池子裏,她真的會衝上去扯她的頭髮,教她做人。


    「……乖啊,我在這裏沒人敢欺負你。」這丫頭剛才見他時一副「我不認識你」的樣子,他還在想著她能折騰到幾時——果然,沒出一刻鍾就破功了。


    繩子扔給霍清珣,青年領著小女孩到一邊安慰去了。


    好不容易有了依靠,阿蕪坐在祭台邊,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到打嗝兒。裴琸蹲在她身側,看準時機給她遞上紙巾。


    「阿蕪,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見麵的那天晚上,她跟在裴勵身邊,言行舉止沒有任何異常。短短十幾天,再見時她卻仿佛變了個人,除了抱著他撒嬌時還和以前一樣,他在她身上找不到任何熟悉的屬於「阿蕪」的影子。


    「裴琸……」她再次打了個淚嗝,抽抽搭搭地說道,「對不起,我,我其實……」


    淚水模糊了視線,阿蕪哽咽著,說話斷斷續續,裴琸安靜地聽她說。兩人都沒有注意到,身後從池子裏被拉上來的夏朝顏,解開腰上的繩子,直奔兩人而來。


    「裴琸。」在女生衝上去的瞬間,霍清珣默契十足地喊青年的名字。裴琸下意識迴頭看過來,就見一團影子越過他直接把阿蕪撲到地上。


    「說我們欺負你?」夏朝**在女生腰上,扯著她的頭髮,連著幾個耳光甩下,直到把她嘴角打出血跡方才住手,「我今天就讓你看看,什麽才叫欺負人!」


    小女孩的臉很快紅腫,她似乎還沒從被打中迴過神,隻呆呆看著夏朝顏,不停哆嗦。


    在夏朝顏按倒阿蕪的剎那,霍清珣適時把裴琸拉開幾步,想著若是裴琸不識趣的上去阻攔,他不介意把他敲暈。然而裴琸隻是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夏朝顏單方麵毆打阿蕪。


    「嗯,早知道朝顏打人優雅,如今一見,果然如此。」霍老師單手插兜,很是感慨,「裴少,別看她現在這麽兇,這可是第一次——畢竟你養的那丫頭想要她的命。」


    「……」阿蕪那丫頭,想要夏朝顏的命?她和夏朝顏之間沒有任何交集,除了……青年把目光移到一旁擺出看戲模樣的萬俟昶身上……這個人當初為了保護萬俟蘭,安排阿蕪的父親去做了魚餌……


    裴琸沒有迴應,霍清珣繼續道:「她比較喜歡自己動手,我不好過多幹涉。這種心懷不軌的人若是落在我手裏……」無論出於什麽樣的心態,阿蕪把夏朝顏推進蠱池的時候是出於殺死她的目的——隻此一點,已經足夠他把她送下地獄——若不是夏朝顏安然無恙,裴琸又恰好在此,他不介意把這個兇手扔進蠱池讓她嚐嚐百蠱噬身的滋味兒。


    三個大男人心思各異,一時間都沒有出手阻止打成一團的兩個女生。


    短暫的愣神後,阿蕪迴過神,立刻掙紮反擊。夏朝顏本就占有優勢,當然不可能讓她得手。兩個女生在地上滾成一團,掀起的灰塵逼得觀戰的三人不得不後退幾步,撤出戰圈。


    雖然看起來打得不可開交,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夏朝顏把阿蕪壓在身下單方麵毆打。


    自己出於一片好心救了她,她卻反手把她從祭台上推了下去。盡管不知道為什麽那些蠱蟲避開了她,不過就她這恩將仇報的行為,讓她生出了把她揍個半死的衝動。


    眼看夏朝顏生生把阿蕪的頭髮扯下一撮,裴琸覺得他要是再不阻止,這女人能揭掉阿蕪一層皮。


    比他更快一步,霍清珣幾步跨過去,摟住女友的腰,把她從嗚嗚抽泣的小女孩身上拖開。


    仍覺得不解氣,被拖走的空擋,夏朝顏不甘地踢著腿,放狠話:「今天就先放過你!下次別落在我手裏!揍你丫的!」


    「乖啦,你已經拔了她一撮頭髮,消消氣。」霍清珣柔聲安撫著女友,「小孩子不懂事,讓裴琸迴家多揍幾迴,就會學乖的。」


    「她想殺我!」夏朝顏氣鼓鼓地說道,「霍老師,她想殺了我,她以前的那些天真明媚不諳世事都是裝的!她是個大騙子!」


    「我沒有!」被裴琸按在原地檢查傷口,阿蕪一邊忍著痛,一邊大聲為自己辯解,「我不是騙子!」


    「你明明記得以前發生的事,智商也是正常的,卻故意裝出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待在裴琸身邊騙吃騙喝,不是騙子是什麽?!」夏朝顏兇巴巴地說道,「理所當然地揮霍裴琸的情誼,你就是騙子!」


    「我……」察覺到裴琸的動作有剎那的僵硬,阿蕪急聲解釋道,「裴琸,我沒有騙你,我是真的……真的不記得以前的那些事了,我……」


    「阿蕪沒有騙你。」淡淡的男聲響起,幾人條件反射循聲看去,就見萬俟昶正冷冷看著阿蕪,道,「在迴到這裏以前,她的確什麽都不記得,像個孩童一樣懵懂無知。」


    「你……知道?」沒想到關鍵時刻幫她說話的是這個讓她恨之入骨的人,阿蕪喃喃道:「你居然……」居然會幫我說話?


    「因為她會變成這樣,是我做的。」青年緊接著吐出的話,讓阿蕪愕然瞪大眼睛。


    「我需要一個人代替我,守護在阿蘭身邊……」無視他們的驚訝,萬俟昶道,「那個時候,阿蘭要帶裴琸走,時間緊急,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個人——反正,你已經沒有了親人,留在村子裏也是被人欺負的可憐蟲,不如用在該用的地方。」


    「夠了!」想像到他接下來會說些什麽,裴琸厲聲打斷他的話,「不要再說了!」


    「……」阿蕪看看臉色鐵青的裴琸,又看向平靜淡漠的萬俟昶,道,「那個時候,你對我做了什麽?」


    「我在你身上,種了一種蠱。」萬俟昶勾起嘴角,聲音散在風裏,縹緲虛無似有迴音,「那種蠱蟲會讓你忘記往事,永遠活得像個小孩子,再不長大。」


    「我希望你能陪在阿蘭身邊,哪怕你的力量所能給予的守護微乎其微。可惜,世事無常——這次你能迴來,我真的很驚訝。對於我來說,你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所以我取出了你身體裏的蠱蟲。」


    「不然,你以為,自己為什麽會恢復記憶?」


    阿蕪微張著嘴,似是無法理解他話裏的意思,然而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眼眶,被風撩落在夜色中。


    她的肩膀不停顫抖,揮開裴琸幾次想要站起來,卻最終無力的摔在地上。夜風裏,能聽到少女悽厲的聲音,似哭非哭。


    ——真是個笑話!她這一生,從頭到尾,都是個笑話!從出生時起,她就從來沒有做過一天的自己,沒有哪怕一刻,是在為自己而活……哈哈,笑話!


    看到趴在地上又哭又笑的少女,夏朝顏往霍清珣身後縮了下,小聲道:「霍清珣,我剛才下手重了點。」


    「嗯?」


    「我不該把她揍得站不起來,你看她現在想殺人都沒力氣了。」


    直到少女哭累了,俯在地上一動不動,裴琸才脫下外套把她包裹著,抱進懷裏。


    「你在同情她?」萬俟昶的話卻沒有說完。他走到蠱池邊上,指著池子裏慢慢安靜下來的蠱蟲,輕聲問道,「裴琸,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蠱蟲。」這個人心思一向深不可測,裴琸警惕地迴答他的話,思忖著他到底想做什麽。


    「十四年前,我若是沒有給阿蘭寫信,你現在已經是夏朝顏踩著地那些白骨中的一個。你知道嗎?」


    「你還想我感激你?」裴琸冷笑著反問道。


    「不,我沒想過你會感激我。」萬俟昶微微笑道,「我知道你一直想殺了我報當年的仇,你覺得是我把你當做祭品,丟進蠱池裏煉化,害得你生不如死……」


    青年說到這裏頓住,意味深長地掃了阿蕪一眼,如他所料看到少女又慘白了幾分的臉。


    「難道不是你?你們村子裏……」


    「我們村子裏的村民都聽我的話,你是這麽覺得的對不對?」萬俟昶道,「我今天就可以告訴你,在你來我們村子以前,我們村子裏的祭祀,所用的祭品都是通過占卜從新生的孩子中找出來的。」


    「直到十四年前,輪到某家的孩子時,那位父親捨不得自己的孩子,所以從人販子手中買了一個少年,代替他的孩子作為祭品祭獻給月神大人。」


    「……」隱隱猜到後續,裴琸擰緊眉頭,扶在阿蕪肩膀上的手用力握成了拳。


    「那個少年在蠱池裏泡了好幾天,不知是出於愧疚,還是單純害怕替代品逃脫,男人每天都會讓他的母親去給少年送飯,隻不過他沒有想到,他原本該作為祭品的女兒也偷偷跟了過去……」


    「等等。」仿佛沒有察覺到氣氛的凝重,夏朝顏從男友身後探出腦袋,舉手道,「我來理理,也就是說,那一屆祭祀本來的祭品應該是阿蕪,阿蕪的爸爸從外麵買迴來裴琸代替阿蕪,所以裴琸被人扔在蠱池裏泡了好多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笑眯眯地看向裴琸,不顧裴琸僵冷地臉色,幸災樂禍地說道:「裴少,你說這緣分啊,還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呢~」


    女孩子聲音又軟又甜,帶著笑音,似一汪泉水嘩啦啦淋在幾人頭上,將場子裏似有似無的殺氣沖得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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