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一片荒蕪,屋子裏倒是打掃得幹幹淨淨。對比了破舊的門窗和桌椅,夏朝顏知道肯定是這個人專門清掃過。


    「這是你外婆曾經的住處。」萬俟昶簡單地給兩人做著介紹,「你外婆離開後,這裏便空置了。」


    「外婆住過的地方……」她對萬俟蘭的感情還沒有深刻到睹物思人的地步,這地方對她來說就是個住所而已。夏朝顏繞著桌椅走了兩圈,被桌角的刻痕吸引。她彎下腰盯著看了會兒,手指婆娑過看起來年歲久遠的痕跡,喃喃道,「這是古黎語嗎?」


    霍清珣掃了眼刻痕,轉而看向神色略顯不自在的萬俟昶,道:「這文字,想必是先生刻下的吧?」


    萬俟昶「嗯」了一聲,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能說什麽呢?說自己少年不經事,在送給戀人的東西上都刻下了自己和她的名字?


    怎麽可能說得出口。


    看他的神情,夏朝顏很明智地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她抬頭看著頭頂晃悠的白熾燈,疑惑道,「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屋頂不時有細碎的響動,是風聲嗎?還是……


    「沒關係的。」霍清珣摸摸她的頭髮,低聲道,「那些東西一直跟著我們,想必,是萬俟先生養的。」


    「那些,東西?」夏朝顏愕然道,「還有很多嗎?」


    「是我放在村子邊緣的循聲蠱。」萬俟昶簡單地解釋道,「為了防止外麵的人隨便闖進來。」


    夏朝顏好奇:「那些蠱蟲,一直跟著我們?」


    「它們對陌生人的氣息和聲音比較戒備,我已經讓它們退迴去了。」


    從他們進村落以來,那些蠱蟲一直跟著他們,可是她居然毫無察覺……而且聽霍清珣剛才說的話,他顯然是知道的。


    女生高漲的情緒瞬間低落,她垂著腦袋,腳尖在地上點來點去,悶悶不樂。


    霍清珣知她所想,他忍了笑意,安慰她:「那些蠱蟲警惕得很,你沒發現很正常,不用懊惱。」


    「哦。」繼續悶悶不樂。


    樓頂窸窸窣窣的聲響徹底消失,一陣風過,空氣中傳來奇異的馨香。


    霍清珣本想說幾句安慰她的話,聞到香味不禁一愣,擰眉望向窗子外麵,不知道在想什麽。


    與此同時,萬俟昶抬手按在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原本臉色偏白,在嗅到馨香的瞬間徹底沒了血色。


    風過,馨香消散在空氣裏,了無痕跡。


    萬俟昶按在胸口的手指無意識收緊,擰眉道:「冬天黑的早,你們一路上辛苦,收拾一下我帶你們去吃晚飯。」


    「哎?還包晚飯?」夏朝顏視線在兩個大男人身上轉了一圈,嬉笑道,「你們兩個誰會做飯?」又想到萬俟昶獨自一人生活了這麽多年,不怎麽和外麵的世界接觸,又要養活自己,估摸著應該是會做飯的人。


    誰知,萬俟昶坦言道:「不會。」


    「那你帶我們去哪裏……吃飯?」這人不會要餵他們各種蟲子什麽的……隻是想想,女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村子出去不遠有一戶農家樂,你過來的時候沒注意到嗎?」萬俟昶波瀾不驚地說道,「那裏的菜味道不錯,而且老闆和我很熟。」


    「……」不食人間煙火的形象瞬間被破壞得一幹二淨。


    直到萬俟昶離開,霍清珣才低低笑出聲。想到自己剛才傻乎乎的問題,夏朝顏臉上一熱,在男友胳膊上錘了一下,小聲道:「笑什麽!」


    「沒事兒,隻是覺得,你很可愛。」霍清珣握住她的手,笑眯眯地往樓上去,「上樓看看。」


    閣樓裏沒有多餘的裝飾,從狹窄的樓梯爬上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雙人床和磨得十分光滑的桌椅。


    除了晃晃悠悠的白熾燈,幾乎看不到什麽現代生活用品。


    夏朝顏四周打探的同時,霍清珣從行李箱裏摸出床單被套換上,把多出來的床上用品塞到了櫃子裏。


    青年微微彎著腰,抖開被子,仔細的把褶皺鋪平。白熾燈昏黃的光落在他的臉上,沿著線條分明的側臉輪廓畫下一道光與暗的分界線,使得整個人都顯得慵懶而柔軟。


    夏朝顏站在一旁看他整理床鋪,等他收拾好了,她便蹭上去抱住他的腰,軟聲道:「霍清珣,你真的有潔癖!」


    「嗯。」這一次霍清珣很坦率地承認,不和她糾結,「以後,別人的床我不許你隨便睡。」


    「這是我外婆的床!」她在他背上蹭蹭臉,小聲嘀咕,「真是霸道……」


    「這張床十幾年沒人睡過,你想想,這上麵被多少蟲子爬過?」


    小姑娘成功被他嚇唬住。他能明顯的感覺到她環在他腰上的胳膊僵硬了,貼在他背後的唿吸也急促起來。


    「蟲子就算了,說不定還有老鼠……」青年笑眯眯地補充完,小姑娘成功掛到了他身上。大狐狸目的達成,抱著女友放到床上,點著她的鼻間,輕笑道:「現在是不是覺得,我換了床上用品挺不錯的?」


    「嗯嗯!」夏朝顏用力點頭。


    「所以,有沒有獎勵?」


    小姑娘從善如流地仰起頭在他臉頰上親了親。青年滿足地放開她,去檢查房間的其它東西。


    「朝顏,樓上沒有熱水器,我想,待會兒洗澡可能要自己燒水。」


    「我發現了。」


    「也沒有空調。」


    「我知道。」夏朝顏道,「霍清珣,你到底想說什麽?」他故意把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拿出來說,肯定是想要引出什麽話題。


    「我看了一下,隻有樓下有爐火,樓上倒是有個浴桶,我搬下去,你待會兒到樓下洗澡。」


    「為什麽?」


    「怕你感冒。」


    「樓下洗澡……被人偷窺了怎麽辦?」


    「現在這個村落裏,除了我和你,隻有萬俟昶和裴琸——裴琸被囚禁著動彈不得,你覺得萬俟先生會來偷看你洗澡?」


    「額……」


    好吧,這裏的確沒什麽人來偷看。可是樓下那麽空蕩蕩的一個大堂,就算是坐在浴桶裏,也沒啥安全感啊。


    拉開木門,外麵是陽台。青年迅速地檢查完,迴過身就發現夏朝顏撲在床上抱著被子翻滾。


    「做什麽呢?」坐到榻邊擋住她翻滾的軌跡,霍清珣在她腿上拍了拍,「好不容易鋪工整的。」


    「反正是給人睡的嘛。」夏朝顏趴到他腿上,感嘆道,「我就是想感受一下我外婆曾經睡過的床,看看有什麽不一樣。」


    「幾塊木板,能有什麽不一樣?」霍清珣無奈道,「這屋子多年沒有人氣,我怕你滾兩下把床滾塌了。」


    「不會的,我這麽輕,肯定……」女生話音未落,就聽到身下傳來一聲輕微的「哢嚓」聲,似是木板斷裂的聲響。


    夏朝顏:「……」


    「下來。」怕床塌了會傷到她,霍清珣把她從床上抱起,放到凳子上,自己掀了褥子查看情況。


    夏朝顏穿好鞋,正準備和他一起檢查,就看到青年手上動作一頓。


    「朝顏,你來看。」霍清珣壓低了聲音,道,「這裏,有東西。」


    夏朝顏連忙湊上去。


    床榻正中間的木板被夏朝顏滾出一道裂痕,露出了下麵小小的空間。


    霍清珣掀開最上麵一層木板,把填補在正中間的盒子抱了出來。


    盒子上蒙了一層薄薄的灰,青年搖了搖,裏麵悄無聲息。


    「這裏麵,不會是蠱蟲吧?」那隻殤不也養在這樣的盒子裏嗎?這盒子裏,會不會也是那位萬俟先生送給外婆的蠱蟲?


    「應該不是。」修長的手指沿著盒子邊緣摸索了一遍,霍清珣道,「這盒子不是磷木,不是養蠱用的。」


    「那會是什麽?」女生眼珠子轉了一圈,狡黠笑道,「霍清珣,你說我外婆會不會是什麽隱形的大富翁,這盒子裏都是金銀珠寶?」


    「……也不是沒這個可能。」霍清珣順著她的話道,「這盒子裏要真是什麽金銀珠寶,後半輩子你可要養著我。」


    「放心,就算不是金銀珠寶,我也會養你一輩子的!」夏朝顏拍著胸脯保證。


    笑鬧了一陣,霍清珣把盒子放到桌子上,重新將床鋪整理好。


    「這床……」夏朝顏眉毛擰成一團,「還能睡人嘛?」


    「待會兒帶些柴火迴來,我們去樓下睡。」


    樓下有壁爐,比閣樓暖和很多。見小姑娘眉頭越擰越緊,笑意爬上眼睛,他逗她:「朝顏,這是體驗鄉村生活的好機會,別哭喪著臉。」


    「我知道呀。」夏朝顏皺著小臉,道,「我隻是突然發現,如果把我一個人丟在這種地方,我肯定不是餓死就是凍死——深受打擊。」


    這丫頭總愛想些不著邊際的事情。霍清珣摸了摸她的頭髮,柔聲道:「你不會一個人在這種地方,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青年的聲音有著莫名的安全感,夏朝顏很快就把心頭突然湧現的無力感拋到一邊——能和霍老師一起到這種已經荒廢的村落做客,也是一種新奇的體驗啦,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破壞心情。


    「霍老師,你說這盒子裏會是什麽?」盒子上雕刻著代表著葛月一族身份的曼珠沙華圖騰,開口處掛著一把小銅鎖。整個盒子完好無損,顯然除了它的主人,沒有其他人打開過。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霍清珣說著,已經握住銅鎖,也不見他怎麽用力,銅鎖便被他從盒子上扯了下來。


    「霍清珣,你太暴力了!」夏朝顏一邊碎碎念地指責他,一邊毫不猶豫地掀開盒子。


    沒有蠱蟲,也沒有金銀珠寶,盒子裏隻有兩張紙,因為時間太久,紙張有些發黃,但是並不影響他們看清上麵的字。


    「這個……」夏朝顏拿起其中一張舉到霍清珣眼前,指著紙張的撕裂口說道,「這是從外婆的日記上撕下來的!」她的語氣難掩興奮,為了這個意外的發現。


    「我看看寫了什麽……」紙張正反兩麵都有字,而且都是漢字。她一開始猜測被撕掉的日記記載了一些不能為外人道的東西,如今拿到日記,上麵卻隻寫了兩行字。


    「我沒想到會被她背叛,我一直把她當做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朋友。」


    「我懷孕了,必須離開這裏。」


    正麵一句,反麵一句。


    前一句一筆一劃,用力的筆尖幾乎把紙戳破,可見寫下這句話時,她的外婆是處於怎樣憤怒的狀態。


    後一句字跡潦草,短短一句話幾乎占滿了整張紙,和墨水一起暈染開的,還有早就幹枯的淚痕。


    夏朝顏呆呆看著手裏的紙,半天沒說出話來。她現在很冷靜,冷靜到腦子裏可以很準確把這兩句話背後發生的故事串聯起來。但她知道,有一團火正從她的腳底燒起來,很快就會把她的理智燒得灰飛煙滅。


    這才是當年所有事件的真相……萬俟蘭為什麽沒有遵守約定和愛人離開,為什麽要獨自離開村子,為什麽要背叛少年時的承諾……


    她沒有機會解釋,隻能把一切寫在紙上,害怕被人發現,所以鎖進盒子藏在床下。


    不對,如果是害怕被人發現,她直接撕毀了就好,何必費盡心思藏起來?女生轉念一想,恍然。


    她不是想把盒子藏起來,而是想把這些東西留給可以看到它的人。


    她和萬俟昶少年恩愛,兩小無猜。這藏東西的地方萬俟昶應該知道,她希望他能看到信,能原諒她?


    不過現在看來,那個男人並沒有找到這個盒子,也沒有看到裏麵的東西。


    夏朝顏還在發愣,手裏的紙張被人輕輕拽走,她下意識看向身邊的青年。霍清珣把紙張重新放迴木盒,合上蓋子,溫聲道:「朝顏,我們先去吃晚飯,吃晚飯迴來再看。」


    他是個聰明人,自然也能明白萬俟蘭那兩句話背後的含義。


    他們馬上要去和萬俟昶碰麵,在還沒有理清前因後果的情況下,他不希望朝顏對萬俟昶帶上多餘的情緒。


    「霍清珣……」無視了他的話,夏朝顏抓住他的手臂,咬著牙一字一句道,「外婆的意思是,舅舅不是外公的親生兒子,對不對?」


    她離開葛月跟著外公迴家的時候已經懷有身孕——這麽看來,很多事情就可以說得通了。


    十四年前重返葛月專門帶上聞凜,是為了讓舅舅見見自己的生父,雖然那個男人並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就站在他麵前。


    聞凜知道嗎?她覺得應該是知道的——萬俟昶說過,聞凜在他麵前恭敬有禮客客氣氣,她還在想著舅舅怎麽換了性子,原來……


    「霍清珣,我突然覺得,萬俟昶很可憐。」嫁作他人婦的愛人,相見不相識的兒子,好不容易見上一麵,卻成了生離死別。


    「他很可憐。」女生重複一遍後,認真道,「但是,我的外公,比他好——比起他,我更為外公感到難過。」


    外公一定也是知道這些的,他沒有在意,依然寵著她,願意陪著她來到這個地方,見年少時的情人,歸途中被人算計,丟了性命……


    「我的外婆,是個很無私的人。」她為了救毫無關係的裴琸願意迴到這裏,迴到這個讓她不喜的地方,麵對一群對她懷有惡意的村民,她很欽佩她的無私。


    「可是,她也是最自私的人。」背叛約定,懷孕出走,和聞煜結婚,帶著聞煜迴到這裏,向自己的丈夫介紹她曾經的愛人、她孩子的親生父親……這個女人真的,自私到讓她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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