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兄長離開清陵後,這是霍司珩第一次和兄長見麵。沒有想像中的兄弟情深的重逢畫麵,哪怕一年多時間沒見麵,兩人也隻是坐在客廳大眼瞪小眼。


    「我說……」霍清珣對自家這個弟弟真的很無奈,「你能不能不要隨隨便便往我家撿東西?」小時候是流浪貓流浪狗,現在好了,直接撿了個人迴來。


    「這小姑娘精神好像不是很好。」霍司珩也無奈,「在大街上看到的,總不能扔在那兒不管吧?」


    從他把她抱進屋到現在,少女一直保持著抱著他手臂的姿勢縮在他身邊,神色警惕地瞪著對麵的霍清珣。


    「不能扔在大街上,你該把她送去警察局,而不是帶迴我家。」霍清珣這麽說著,起身沖了杯奶粉端過來,推到女孩麵前,手指敲了敲桌子,「給你。」


    像餵貓。


    「你家裏哪來的奶粉?」霍司珩驚訝——大哥什麽時候換這麽奇怪的口味了?


    「禪音買的,一直沒喝完。」


    兩人說話間,少女伸出手,纖長的中指戳了戳杯壁,被燙到後迅速縮了迴來,繼續抱著霍司珩胳膊不肯撒手。


    「這孩子……」發現不對勁,霍清珣扶額,「我覺得你該把她送醫院,而不是警察局。」


    「燙到了?」街上見到她時,他已經發現了她和同齡孩子之間的不一樣,在對待小孩子這方麵,霍司珩一貫比兄長有耐心。


    少女點點頭,表示自己的確被燙到了。


    從上車到現在,她第一次給了迴應,霍司珩覺得有趣。


    「先放這裏,涼些了再喝。」霍司珩無視了兄長嫌棄的眼神,繼續逗身邊的小孩,「你叫什麽名字?」


    「阿蕪。」


    「阿蕪?」小名?暱稱?


    「你怎麽一個人在街上?你的家人呢?」這孩子身上衣服質感上層,領口用金線繡著小小的紫藤蘿花紋——這是d國一家高檔私人訂製服裝店的logo。


    哪怕精神狀態不好,流落街頭,但不難看出,在走丟之前,她被照顧得很好。


    「我迷路了……」阿蕪委屈——不該亂跑的,裴琸找不到她會不會生氣?會不會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不管了?


    「那你有家人的電話嗎?我幫你打電話給你親人?」


    「沒有,我的家人都死了。」少女迴答問題很認真,「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裴琸說,我家裏就剩下我一個人。」


    「裴琸?」抓住了關鍵詞的霍老師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她說的裴琸和我們認識的不會是同一個吧?」


    霍司珩臉色也不好看——看她這身衣服,十有八九是裴家的人。


    可是,裴家有這麽個人物,怎麽沒聽林淮說起過?


    「這丫頭能直唿裴琸名字,估計和裴琸關係不匪,你們居然對她一無所知。」霍清珣若有所思,「這麽說來,裴琸把她保護得很好,一個……」頓了頓,霍清珣用了比較委婉的形容,「這麽特別的姑娘,裴琸保護她是為了什麽?」


    一個智商和小孩子一樣的女孩,說到底就是個殘障孩子,又沒有血緣關係,裴琸為什麽這麽看重她?


    「你們認識裴琸?」阿蕪從兩人的對話裏提煉出自己能理解的內容,「是朋友嗎?」


    「朋友?……」霍清珣笑了笑,「嘛,算是吧。」他們和裴琸的恩怨,沒必要嚇到小孩子。


    「太好了,我想迴酒店找裴琸,你可以幫我嗎?」


    「酒店?哪個酒店?」


    哪個酒店?阿蕪再次茫然了:啊,裴琸住在哪個酒店來著?她好像不記得名字哎。


    「算了,我給他打個電話讓他過來接吧。」霍清珣拿起手機到外麵去打電話,臨出門前,他似笑非笑地對霍司珩說道,「紫苑死在裴琸手上,阿珩,你報仇的機會來了。」


    霍司珩:「……」


    現在?報仇?青年看了眼小狗一樣蜷在他身邊的小女孩,頭疼。


    忽然覺得,要是他有自家兄長一半的狠心,很多事情就好辦了。


    「阿珩?」恍惚中聽到有人喚他名字,他隨口應了聲,迴過神聽到小女孩叫了第二遍,「阿珩……你的名字和我的好像哦。」


    霍司珩:「……」我的名字和你的哪裏像了?不對,誰讓你用這麽親密的暱稱稱唿我的?算了算了,這種小女孩,和她叫什麽勁呢!


    「阿珩,你身上的味道好香啊。」對於阿蕪來說,互換名字是作為朋友的開端,現在他們知道了彼此的名字,就是彼此的好朋友啦。


    小女孩湊到青年身邊嗅了嗅,迴憶著說道:「以前別墅裏闖進來一個大姐姐,身上的味道和你一模一樣呢!」


    不過,關於那個大姐姐的記憶不怎麽美好,阿蕪撇撇嘴:「不過她太兇了,不像你這麽好……」發現青年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阿蕪怔怔的閉上嘴。


    自己說錯了什麽嗎?他好像很生氣?


    霍司珩側頭看著緊抿著嘴巴陷入沉默的少女,垂在身側的手握緊又鬆開。


    他身上的香味,是曲蓮調製的木蘭薰香的味道,除了霍家的人,不會出現在其他人身上。


    大姐姐?能被她遇到的來自他們霍家的大姐姐,除了死去的紫苑,還會有誰?


    「很兇的大姐姐……」霍司珩沉著聲音問道,「你沒和她接觸過,又怎麽能判斷她是怎樣的人?」


    「那裴琸直接殺了她,算什麽?殘忍?冷血?」


    阿蕪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在評價裴琸。


    那個很兇大姐姐是阿珩的朋友,裴琸殺了她……阿蕪腦子飛快轉動,得出了結論——阿珩不喜歡裴琸。


    「哼!」少女冷了臉,哼唧一聲:「你幫了我,我不生氣。」


    原本因為她的一席話騰起的怒火又被她一盆冷水兜頭澆滅,小姑娘那表情就像他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霍司珩摸摸鼻尖,哭笑不得。


    自己和這個小孩子計較什麽?真是越活越迴去了。


    「裴琸是世界上最好的,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好,以後你再說他壞話,我就生氣了。」阿蕪往沙發另一邊挪了幾下,和他拉開一段距離,表示自己的立場,「我一生氣,就再也不和你做朋友了。」


    「最好的?」他們圈子裏那麽多人,第一次有人用「最好」這樣的詞來形容裴琸,霍司珩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小姑娘的形容很有趣,「最好的,有多好?」


    「他從來不會生氣,也不會發火,說話很溫柔,會給我講故事,我做噩夢的時候他會守在我身邊,我睡醒了他還會陪我玩……」


    聽到這裏,霍司珩開始懷疑姑娘口中的裴琸和他們認識的裴琸不是同一個人。


    「可是他殺了我的朋友。」霍司珩努力敗壞著裴琸在小姑娘心目中的形象。


    「你朋友想殺我。」阿蕪反駁,「你朋友是個壞姑娘,她想殺我,所以裴琸才會殺了她!」小姑娘手指在他肩膀上點了點,「從這裏,」又在他腰上點了點,「到這裏,」兩隻手比劃了一個長度,「這麽長的傷口——我明明隻是想問她是誰,可是她想殺了我。」


    「……」她是說紫苑在她背上劃了這麽長的傷口嗎?紫苑想殺了她?所以裴琸殺了紫苑?


    霍司珩搖搖頭:「不,這個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他的手段非常殘忍……」


    「怎麽殘忍?給她種蠱蟲,讓她在脖子上劃一刀,很殘忍?對,很殘忍。」阿蕪聲音越來越冷,「你的朋友為了給自己創造逃跑的機會,在我的背上留下那樣一道傷口,血流的很快,可是不會立刻死去,很疼很疼,一直疼到血流幹才會死去……睜著眼睛等死,你知道那是什麽感覺嗎?你覺得你的朋友,不殘忍嗎?和她相比,至少裴琸給了她一個痛快,哼。」


    「……」


    「而且,你的朋友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家?裴琸說她是別人安排過來偷情報的,那她就是裴琸的敵人——敵人先出手了,為什麽裴琸不能殺了她?」小姑娘低著頭繼續碎碎念,「把下屬安排出去做危險的工作,最後下屬死了——你為什麽不去恨那個安排工作的人,而是恨裴琸?和裴琸相比,那個明知道有危險還安排你朋友出去送命的人才最可惡了不是嗎?!」


    霍司珩:「……」


    「嗬。」打完電話的霍清珣站在門邊聽著兩人的討論,此刻見霍司珩一臉驚愕到啞口無言,他不禁笑出聲,「小丫頭口才不錯。」


    霍司珩:「……大哥。」


    「我早就說過,過於仁慈,隻會讓你陷入困境——就像現在這樣。」霍清珣說完,走到原位坐好,他試了下杯子的溫度,遞給阿蕪,「溫了。」


    阿蕪歡喜地接過杯子,吧唧一口呷呷嘴:「好香啊。」


    「阿珩,你覺得這丫頭的話很有道理是嗎?」會撿小貓小狗迴家的男人能狠到什麽程度?霍清珣對這個弟弟太了解了,「紫苑死了,你生氣,難過,憤怒,心疼……那個時候恨不得殺了裴琸給紫苑報仇,現在呢?」


    「現在……」霍司珩茫然:現在?現在我的感受嗎?


    「現在你聽了她的話,覺得紫苑的死歸根結底是你的錯,你在質疑你自己。」霍清珣無奈道,「有什麽關係嗎?就算紫苑沒死,你和裴琸也是敵人,到時候真正交鋒,難道你還準備對他手下留情?」


    「就是,為什麽要因為敵人的幾句話就質疑自己?」喝著奶的阿蕪順口接話,「既然是敵人,完全沒必要站在對方的立場上去考慮問題,你隻需要關心你在乎的人就行了,裴琸又不是你在乎的人,你去關心他的想法做什麽呢?」


    「你這丫頭……」


    「過多的站在敵人的立場去考慮問題,隻會影響你的判斷——就像在你朋友那件事上,我永遠不會覺得裴琸做錯了,我不會去想你朋友死了你有多難過,我隻會想當時她要殺了我,她是壞人,裴琸殺她是應該的。」


    「而你,你隻要想裴琸殺了你朋友,你應該殺了他為你朋友報仇就行了——你幹嘛要去考慮他殺你朋友是出於什麽原因?」阿蕪疑惑,「站在對方的立場上,為傷害你的敵人找藉口開脫——你這人,看起來挺聰明的,原來比我還笨。」


    「嗬嗬,阿蕪不笨,阿蕪很聰明。」這些話他想說很久了,自己這個弟弟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自尋煩惱。


    「我本來就很聰明!」被表揚,小女孩搖著尾巴,「裴琸也說我聰明,裴琸還說,那些覺得我笨的人他們自己才是笨蛋。」


    「裴琸……」霍清珣遲疑了一瞬,實話實說,用讚嘆的語氣,「他把你教得很好。」


    ——阿蕪把死亡看得非常淡,無論是別人的,還是她自己的。她會有這樣的想法,和平日裏帶她的人脫不開關係。


    ——與其說是阿蕪,不如說,裴琸在某些事情上看得很開。這一點,無論是霍司珩,還是林淮,都不如他。


    ——在意的東西太多,讓他們在思考一些事情的時候頗多顧忌。


    在這件事上,就算是敵人,霍清珣也沒有掩飾自己對裴琸的欣賞,更何況,對方本身確實非常優秀。


    先是被兄長打擊,緊接著又被小孩子教育,霍司珩頗為消沉,任憑阿蕪和霍清珣在他身邊談笑風生,他都不聞不問。


    直到門鈴響起,那個曾經讓他恨得牙癢癢的男人出現在他麵前,他才迴過神。


    「喲,裴少還真來了?」霍司珩詫異,「而且還是孤身一人過來的?」


    裴琸會來他不驚訝,可是沒帶任何手下孤身前來,怎麽想都不符合他狐狸派的作風。


    「我跟他說,如果他帶人來,我會讓他一輩子見不到這丫頭。」同為狐狸派的霍清珣輕描淡寫說道,「看來他真的挺在意這丫頭,嗯,以後你若是再撿到她,可以作為籌碼和琸少周旋周旋。」


    霍司珩:「……這次為什麽不用?」


    「阿珩,做人要厚道點。」


    霍司珩:「……」


    當著當事人的麵討論怎麽算計他?哼,無聊!


    無視兩兄弟,裴琸對少女道,「阿蕪,過來。」離那兩隻狐狸遠一點。


    女孩兒迅速仰頭喝完最後一口奶,放下杯子跑到裴琸身邊,大眼兒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討好地說道:「裴琸,我迷路了,是阿珩撿到我的。」


    「阿?珩?」短短幾個小時他們兩個已經親密到直唿暱稱的地步了?!裴琸眼角青筋跳了跳,擺出兇狠的表情,罵道,「誰讓你到處亂跑的?不是每次跑丟了都有人願意幫你!」


    阿蕪委屈巴巴扯著他的袖子,低著頭不敢還嘴。


    這小女孩委屈的模樣讓他不期然想起了另一個總是「霍老師霍老師」不離口的小姑娘,霍老師難得冒出了點同情心,開口解救了阿蕪。


    「好了,琸少,孩子留著迴家再教訓。」霍清珣做了個「請坐」的手勢,「本來我就準備請你來一趟,阿蕪倒是給我省了很多麻煩。」


    「請我過來?」霍家這位大少爺早就從霍家出來了,請他做什麽?他可沒忘記現在霍家家主霍司珩和他還在暗中較勁呢。


    「昨晚在今夕何夕,琸少嚇得不輕?」霍清珣淡淡笑道,「花期組織到了槿城,好像是你們裴夫人的出的錢?」


    裴琸沉默。


    那個蠢女人,還好林淮把她宰了,不然等他迴去,一定把她扔清陵江裏餵魚。


    「淩叔,把人帶過來吧。」


    「人?」隱隱猜到了什麽,裴琸訝然。


    很快,淩叔拎著一個昏迷不省人事的女人迴到了客廳,隨手扔在地毯上。


    「唔。」女子悶哼了一聲,依然沒醒——微微撩開的衣服露出腰間細膩的皮膚,右腰側的位置,暗色的玫瑰分外醒目。


    「這是……花期的人?」


    霍清珣點頭,無奈道:「我不知道這女人在今夕何夕殺了人後為什麽沒有離開,反而跑到我這裏來了。」


    青年和善地笑道:「她想殺了我,可惜沒成功。」


    這女人悄無聲息地潛進他的房間,指望能趁他睡著時一擊致命。


    不過,就算睡著,霍清珣也不是什麽人都可以隨便偷襲到的。更何況,在她剛進入房間時,他已經被她身上淡得幾乎聞不到的血腥味驚醒了。


    「她為什麽要殺你?」楚湘不會出這個多餘的錢去殺毫無關係的霍清珣,這個女殺手和霍清珣有私怨?


    「哦,她說我在國外的時候打斷了她哥哥的胳膊,他哥哥受不了打擊自殺了。」霍清珣擰著眉,努力迴憶自己在國外那幾年,「不好意思,我對這事兒完全沒印象。」


    「少爺,那時你是為了救一位華夏留學生。」淩叔在一邊好心提醒——當時被這位殺手小姐的哥哥騷擾的那位小姐,就是現在緊追著你不放手的那位陶婉女士,你居然忘了……


    霍清珣擺手:「為了什麽不重要,我就想把她交給琸少你,怎麽處置你看著辦。」


    裴琸麵色複雜——這人不想牽扯到這次的事情裏來,所以把這個人情給了他。


    「交給警察吧。」裴琸沉思道,「花期不會隻安排這一人……這次,是我欠你人情。」


    「琸少客氣了。」


    聽到這裏,阿蕪扯了扯裴琸的袖子:「還有阿珩,他幫了我。」


    「……」裴琸眼角青筋再次跳了跳,「哦,還有珩少,多謝。」


    說完不等霍司珩迴話,裴琸瞪著阿蕪冷聲斥道:「要叫珩少,阿珩是親近的人才能叫的,你以後不許這麽叫。」


    霍司珩:「……」我去,這人還能再幼稚點嗎?


    阿蕪:「可是阿珩是我朋友,也是我很親近的人啊。」


    完了完了,這丫頭居然學會頂嘴了!裴琸眼神威脅——你再多說一句話,我就把你扔在這裏。


    阿蕪縮著脖子,覺得四周冷嗖嗖的。


    最後告別的時候,少女歡快地衝著霍司珩揮爪子:「阿珩,再見!」


    跑車陡然加速,離弦之箭般瞬間衝出去,拐了個彎,消失得無影無蹤。


    把裴琸氣得不輕,霍司珩覺得出了口惡氣:「那傢夥跟養了個女兒一樣,嘖嘖。」


    霍清珣:「你是說你想拱他家的白菜?」


    霍司珩:「……」好想和這個哥哥斷絕兄弟關係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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