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夏朝顏,真的隻是夏朝顏嗎?


    柳絮握著茶杯,似乎覺得冷,她的手指輕輕婆娑著溫熱的杯子,感受杯壁上的稀薄熱度在指尖蔓延開來。


    「你果然發現了啊。」沒有隱瞞的意思,柳絮抿了口花茶,輕聲笑道,「真是奇怪,他們夏家那麽多人,第一個發現朝顏不對勁的居然是你嗎……」


    「沒什麽奇怪的,隻不過那個時候我恰好在場而已。」


    看樣子柳絮果然知道夏朝顏的問題,他心裏鬆了口氣——他一開始以為柳絮被蒙在鼓裏,擔心她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夏朝顏傷害。


    現在看來,這個擔心是多餘的。


    「她那個樣子,真的沒問題嗎?」


    「她那個樣子已經很多年了,還在孤兒院的時候就已經那樣,到了我們家以後情況倒是好了很多。」迴想起小女孩剛到他們家時的狀況,柳絮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剛到我們家的時候,隻要一睡著,另一個她就會出來活動,看午夜電影,找零食,研究家裏所有能研究的東西——剛開始的時候,我的確被嚇到了,不過……」


    柳絮深吸了一口氣,苦澀笑道:「她會變成這個樣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我身上。」


    「嗯?」沈澈驚訝道,「在你身上?」


    「對。」那段迴憶不怎麽美好,柳絮簡單地說了一遍,「我十五歲那年和朋友出去旅遊,被一群小混混堵在了巷子裏,那個時候,朝顏出於好心想幫我,結果被那些混混逮著了……那種沒有道德底線的男人哪知道對小孩子手下留情,朝顏被那些人打傷了,傷得很重。也就是那個時候,可能是身體遇到了危險做出的自救,也可能是潛藏的另一麵終於爆發出來……總之,朝顏救了我,我爸媽接到消息後趕到醫院,得知朝顏是孤兒,商量了一下決定收養她。」


    「這樣嗎?你怎麽確定,朝顏的另一個人格是在那個時候甦醒的?」或許以前在孤兒院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呢?


    「把朝顏接迴家沒多久,爸媽發現了朝顏的問題,為了給她治病,除了帶她看心理醫生外,爸媽也去孤兒院了解過情況。院長告訴我們,朝顏在孤兒院很正常——她一直很聽話很懂事,沒有情緒過激的時候,也從來不夢遊。」


    沈澈點點頭:如此看來,第二人格完全甦醒隻能是那次救人的時候了。


    「你父母帶朝顏看過心理醫生?」


    「嗯。」


    「……這麽說來,雲澤那裏……」既然看過心理醫生,肯定會留下病例。夏雲澤在調查的時候難道沒有發現這件事?還是說,他發現了,但是選擇了隱瞞?


    現在夏家的情況……老爺子年紀大了,姑姑和姑父常年在世界各地跑,老宅那邊的事多是蘇玫做主,夏朝顏現在這種情況,的確不適合讓夏家其他人知道。


    不然很可能會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


    「沈澈,有件事想拜託你。」


    「什麽事?」


    「這次朝顏過完生日以後我必須立刻趕迴物華總部,那邊接到了新的工作——朝顏一個人在夏家我實在不放心,我想請你幫我照顧她。」


    「照顧?」她和這個妹妹沒任何血緣關係吧?為什麽對她這麽上心?


    「朝顏那孩子很獨立,其實不需要別人的照顧。」有風過,吹亂了柳絮的頭髮,她借著攏頭髮的間隙,悄悄撇掉了眼角的淚水,「我隻希望,在她遇到什麽危險的時候,你能拉她一把。」


    「柳絮,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她現在這個樣子太反常了,好像篤定了夏朝顏會遇到危險一樣。


    「我不知道改怎麽說……太奇怪了。」迴憶起那個噩夢,柳絮哆嗦了一下,低聲道,「有一次我和朝顏逛街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很……」似乎找不到形容詞,「很奇怪,還說了些奇奇怪怪的話。」


    「奇奇怪怪的話?」怎麽聽都像是那種江湖騙子。


    「對,我們擦身而過的時候,他忽然抓著朝顏,說了些很奇怪的話,朝顏的臉色當時變得很難看,直接拉著我離開了……結果那天晚上我做了噩夢……」


    「夢到了什麽?」


    「我,我夢到朝顏被燒死了……」柳絮突然握住沈澈的手,因為過於恐懼,指甲深深掐進了對方的手心,「我,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做那樣的夢……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沈澈,我……」


    「隻是夢而已。」女子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沈澈連忙站起身走到她身邊,攬過她的肩膀柔聲安慰道,「你可能隻是白天被嚇到了,所以才會做噩夢。」


    「不是的!」柳絮拚命搖頭,「我,我覺得那不是夢,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朝顏的樣子,很慘很慘……就算是夢,我為什麽會做那樣的夢?是不是,是不是有人在提醒著我什麽?朝顏她會不會真的遇到什麽危險……其實,我一開始不同意的!」


    「一開始,朝顏說要迴夏家,我是不同意的——明知道有危險,為什麽還要迴來呢!她……」


    「柳絮!」用力抓住女子的肩膀,沈澈沉聲打斷她的話,「柳絮!你看著我,不會有危險的,誰都不會有危險!你冷靜點……」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失控,柳絮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抱歉,我……」女子再開口時聲音微啞,「我最近壓力有點大,你別放在心上。」


    她沒有告訴他,在夏朝顏被夏家的人接走的那天晚上,她做了同樣的夢,她從夢中驚醒,覺得莫名其妙,又覺得心驚膽戰。


    她不敢把自己的噩夢告訴父親,也不敢告訴朝顏,害怕隻是自己的一時多想,讓兩人跟著擔心。


    隻是夢而已。


    她在心裏不停安慰著自己。朝顏那孩子那麽厲害,怎麽可能被人欺負成那樣?一定隻是夢。


    今天見到沈澈,被問起關於夏朝顏的事,她才陡然驚覺自己對那個夢的重視程度。


    因為太真實了。


    真實到她可以聞到木頭燃燒的味道,真實到她可以聽到女孩子在濃煙裏發出的絕望的嗆咳聲。


    ……


    槿大女生宿舍。


    夏朝顏打開櫃子門一眼看到掛在裏麵的男士西服,這才想起自己還有衣服沒有還給霍清珣。


    她關上櫃門走到桌邊翻出夾在書裏的名片,認真地保存進手機,反覆確認了兩遍。


    嗯,電話號碼有了,微信也有了……少女的手指停在微信新顯示的好友上,猶豫。


    霍老師平常會用微信嗎?加他會同意嗎?如果被拒絕了怎麽辦?


    猶豫了許久,夏朝顏一咬牙,點了好友申請。


    申請發出去後久久沒有迴應。夏朝顏嘆了口氣,把手機扔上了床。


    顧蓁蓁洗完澡出來,夏朝顏正坐在床上不停打噴嚏。


    顧蓁蓁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些:「怎麽啦?感冒了?」


    「可能誰在想我吧。」夏朝顏揉著鼻子,抱著手機給霍禪音發微信。


    「這個月十六號我的生日,會在家裏舉辦生日宴會,可以邀請你參加嗎?」


    「今天幾號?」


    「十三號……」


    「可以啊。等我買十六號下午的飛機過來。」


    「是不是很麻煩?」


    「不麻煩啊,反正我在家也沒事兒——剛好還可以讓我媽陪我一起挑禮物,我對送禮物什麽的不太專業。」


    「你人來了就好,禮物沒關係的。」


    「那怎麽行?這是基本的禮貌。」


    「那我提前表示感謝啦*^_^*」


    「不用,對了,你喜歡什麽?我直接買給你。」


    「……」


    這位大小姐真的可愛。夏朝顏噴笑。


    正準備迴她消息,微信收到了好友通過的提醒。


    「怎麽還沒睡?」青年的第一句話。


    夏朝顏疑惑:「你怎麽知道我沒睡?」


    那邊停了會兒,直接發了張截圖給她。


    「禪音發給我的。」


    夏朝顏:「……」


    等等,霍禪音為什麽要把截圖發給他?


    「問我要不要去你的生日宴會。」


    「啊,霍老師你要來嗎?」期待。


    「我那天晚上有課。」


    「哦,好吧。」失望。


    「早點休息吧。」


    「嗯嗯。你也是。」


    「晚安。」


    「晚安。」


    顧蓁蓁吹著頭髮,趁機偷窺好友,不禁疑惑:這是在幹嘛呢?表情這麽豐富。


    「蓁蓁,一一怎麽還沒迴來?」眼看門禁時間快到了,葉一一還沒有迴來,夏朝顏不禁有點擔心,「不會又遇到什麽麻煩了吧?」


    就算有沈澈罩著,也不能完全排除被騷擾的可能——今夕何夕那種地方工作,這種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哦,她跟我說了,今天晚上好像有什麽大人物,要加班。」


    「所以不迴來了嗎?」


    「嗯。」顧蓁蓁點頭道,「明天就最後兩節課,她明天可以在寢室好好休息,沒事的。」


    「好吧。」既然葉一一交代過,夏朝顏也不好打電話去打擾她。想了想,給她打了個微信。


    「一一,你在外麵注意安全,有什麽事打我電話。」


    很快收到了笑臉的迴覆。


    看來沒什麽事。夏朝顏放心了,扔了手機躺到床上。


    馬上就是她的生日,不知道蘇玫會不會有什麽行動呢?


    大哥跟她說,夏悅嬈的左耳完全聽不到了,那母女兩人現在隻怕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喝了她的血吧?


    嗬,總感覺接下來幾天不會太平呢。


    不過,她倒是很期待,那兩人接下來還會給她什麽樣的驚喜。


    ……


    酒店陽台上,臨江的夜風有了些涼意,一陣風過,柳絮打了個寒顫。


    「沈澈,雖然朝顏和我沒有血緣關係,但是我把她當做親妹妹一般看待,如果,如果有一天,她真的……遇到了那樣的事,我,我該怎麽辦?我要怎麽做才能保護她?我……」


    女人的彷徨失措在這一刻不加掩飾地展現在他麵前,她無助的目光仿佛尖刀一樣刺穿胸膛,紮進心髒。


    「柳絮,別擔心。」男人在她麵前屈膝蹲下,靜靜看著她,如水的目光落在她失措的臉上,他指腹劃過她的臉,細心擦拭著她臉上的淚痕,「沒事的,我會幫你看著她,不隻有我,還有雲澤,雲軒,夏家護著她的人很多……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糟糕,別怕。」


    他的聲音溫柔而沉靜,慢慢平復著她陡然而起的惶恐。


    「沈澈……」夜色模糊了他的麵容,她怔怔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溫熱的觸感讓她確定他是真實的,「沈澈,那天我從夢裏嚇醒的時候,就在想,如果你在我身邊就好了……」


    如果你在我身邊,我不會這麽無助,我會向你傾訴我的不安,我會放心地倚靠你……


    幾年的拚殺,她已經攀上了人生的頂峰,她的成功讓很多人羨慕佩服,但是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這幾年裏她咬牙承受了多少旁人無法承受的壓力——無論來自工作,還是生活。


    母親病逝,父親為此一蹶不振,病來如山倒,她帶著父親去往澳大利亞養病……工作,照顧生病的父親和年幼女兒,還要擔心遠在異鄉的妹妹……


    不能妥協,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不然生活隻會得寸進尺,把你從雲中踩進泥土裏。


    她把這些話刻在了腦子裏,刻在了骨髓上,時時刻刻提醒著她,鞭打著她,讓她不至於停下邁出的步伐。


    可是,偶爾一個人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想:如果那個人還在身邊就好了,如果他還在身邊的話……


    「對不起。」是他錯了,自持著所謂的驕傲,多年來對她不聞不問不管不顧。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當年那個倔強又敏感的小女孩強迫著自己長成滿身是刺的尖銳模樣——她一個人在外麵踩著血和淚往前走的時候,他還躲在四周都是保護牆的家裏舔著所謂的情傷……


    明明信誓旦旦的說過,要一輩子護著她的天真。


    「沈澈,不用道歉的。」斑駁的光影裏,女子終於徹底卸下渾身的刺。


    纖細的手臂環過青年的脖頸,她把臉頰埋進他的頸窩,呢喃道,「當年的事,是我的錯,和你無關……」


    是我的自卑和多疑作祟,讓那個女人有了可乘之機。


    你不用自責,也不用這麽遷就我。


    槿城的夜景聞名華夏,從酒店的陽台看下去,可以看到通宵不滅的燈光和高低的建築交融出的瑰麗。房間裏暖光的燈光透過落地窗灑在陽台上,協調出溫暖又不失曖昧的光影。


    沈澈摟著戀人的腰把她困在他和牆壁之間,低了頭,溫熱的唇碰碰她的眼角,臉頰,嘴角,試探著,溫柔地含住了她的唇。


    柔軟的觸感,微甜的味道,熟悉的氣息……沒給她拒絕的機會,他撬開她的唇齒,長驅直入,攻城略地。


    男人姿態強勢地扣著她的腰,把她帶離了椅子困在了臂彎裏,背後是冰冷的牆壁,麵前是炙熱的身體,她被迫仰著頭承受他的吻,手指緊緊拽著他胸口的襯衣……理智告訴她要推開他,然而,多年未見的思念在他吻上來的瞬間,如潮水一般將她淹沒。


    她捨不得。


    捨不得推開他,捨不得再分離。


    可是……現實不會因為你的捨不得多給你一點恩賜,他們真的要再次走到一起,需要承受多少非議,她心裏很清楚。


    她自問不是一個堅強的人,在各種可能麵對的非議麵前,能不能把這段感情堅持下來她不知道,所以,她不敢給他一個肯定的迴答。


    柳絮,她在心裏嘆息,你真的是個很自私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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