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陵這幾天一直在下雨,夜裏,透過打開的窗戶,可以聽到院子裏雨打芭蕉的清脆聲響。屋簷下,青瓷的護花鈴被風帶著,發出清脆的響聲。長長走廊的盡頭,穿著淺藍色梅花紋旗袍的女子手提勾畫著花鳥圖案的八角琉璃花燈穿過月洞門,往小樓行來。


    裹著黑色睡袍的青年倚靠在黃花梨木貴妃榻上,聽著手機裏的聲音,視線隨著行近的女子慢慢收了迴來。


    似乎百無聊賴,他空出一隻手摸了摸窗台上的貓。


    「我懂你的意思。」等那邊說完,他再次笑了,抬手枕到頭下,不以為意地迴答道,「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就裴勵吧。」


    「多謝。」那邊沉默了一瞬,迴道。


    「謝什麽啊,反正是用陝中的項目換的。」青年笑道,「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裴琸現在這麽有恃無恐,不就是因為他那個姓嘛,嗬嗬。」


    「……」


    「他現在一心對付你,怎麽也不會想到你會扶持裴勵。但是那傢夥一貫陰險,裴勵作為他唯一的弟弟,隻怕也是他的心頭刺。」


    「我已經安排人保護他們母子了。」


    「唔,要不要我再借幾個人給你?」


    「不用。半夏一人已經足夠。」


    「好吧。」青年說著,門口傳來三聲有節奏地叩門聲,接著,門被推開了。


    「二少爺,連翹姐姐來找貓了。」留著學生頭的小姑娘在門口低聲說道,「您現在方便嗎?」


    「嗯,讓她進來吧。」青年說著,對電話裏道,「我先掛了。」說完,不等林淮迴話,一把掐了電話。


    「這麽晚了,還沒睡?」剛才走廊裏的女子走進房間,反手關上房門,似笑非笑道,「拐走我的貓,是準備做什麽呢?」


    「哎?先聲明,你的貓是自己過來的,可不是我拐的。」青年把手機扔到一邊,慵懶地迴著她的話,「你現在就可以把它領走。」


    仿佛為了抗議,窗台上的白色波斯貓一躍而下,正正落在了青年胸口。


    「哎喲要命了!」在青年脫口而出的同時,女子動作迅速地一把將貓撈起,放到了一邊的茶幾上。她伸手扶住他,關切問道,「怎麽樣?是不是踩到傷口了?」


    「沒事沒事。」青年擺擺手表示並無大礙,「小傷而已。」


    「那你叫個屁。」女子冷了臉,再次把他丟迴貴妃榻,「我告訴你,這是最後一次。」


    「啊,什麽?」青年擺出沒聽懂的表情,茫然問道,「什麽最後一次?」


    「這是你最後一次糟踐身體的機會。」女子倚牆而站,垂眸看著他,薄唇輕輕開合著,聲音婉轉卻冰冷,「如果下次那些老東西還整這些齷齪手段,我就去向大少爺匯報。」


    「哎喲,好姐姐,你可千萬別。」對兄長的脾氣了如指掌,青年急急說道,「你要是告訴大哥,他還不得把霍家掀翻過來。」


    兄長從來做事幹淨利落,用他的話來說,打擊敵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別給他們出手的機會。


    現在的繼承人如果換成兄長,那些蠢蠢欲動的叔伯們隻怕早就在清陵江裏餵魚了,哪裏還會有興風作浪的機會。


    兄長護短,要是自己被襲擊的事傳到他的耳朵裏,估計第二天就能在小樓見到他。


    他好不容易擺脫了霍家的約束,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沒必要再把他牽扯進來。


    況且,這麽點小事都處理不了,他還怎麽肩負起霍家的未來?


    見他著急,連翹哼了聲,警告他:「所以說,下不為例。」


    「是是是,下不為例。」霍司珩無奈道,「我保證,絕對沒有下次了。」


    「嗬嗬,那就好。」連翹本來也沒準備真的把這事告訴霍清珣,隻不過對付二少爺,最管用的就是大少爺。她說這話,目的是提醒他別太心軟,該狠的時候還是要狠——那些老東西,不給點教訓,是不會乖的。


    「紫苑那邊有消息傳來了嗎?」霍司珩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他坐起身,重新把波斯貓抱到腿上,漫不經心地詢問公事。


    「暫時還沒有。」說起這個,連翹皺起眉頭,遲疑道,「而且,今天也還沒傳迴任何消息,隻怕是……生了什麽變故。」


    紫苑身手不錯,又善偽裝,這次的任務按照他們的預期,今天中午就該完成了。


    可是直到現在,紫苑沒有迴來,也沒有任何消息傳迴。


    「沒有消息就是最壞的消息。」霍司珩給貓順著毛,沉吟道,「看來是我低估了那傢夥的實力,你讓半夏注意隱藏身份——裴琸身邊那人,隻怕不簡單。」


    兩人正說著,走廊裏有腳步聲又快又急,越來越近。


    「二少爺!」剛才那個進來通報的小姑娘這次連門都沒敲,直接推門而入,急聲道,「紫苑姐姐迴來了!」


    「茯苓,說了多少遍了,做事穩重點!」連翹出聲嗬斥著小女孩,「吵吵鬧鬧像什麽?!」


    「對不起連翹姐姐,我下次會注意的。」聽到斥責聲,小女孩立刻放慢了腳步,輕手輕腳走到他們麵前,聳拉著腦袋,委屈巴巴地說道,「紫苑姐姐迴來了,可是樣子很奇怪,我已經通知曲蓮姐姐過來看看了。」


    「紫苑迴來了?人在哪兒?」霍司珩問道。


    「在前院的書房裏。」


    霍司珩聞言站起身,扯了件外套披上,對連翹道,:「連翹,我們過去看看。」


    「二少爺,還是等曲蓮姐姐檢查完了再過去吧。」茯苓扯住他的袖子,猶豫著說道,「紫苑姐姐現在的樣子很奇怪,我覺得有些蹊蹺。」


    「沒事。」霍司珩拍拍小女孩的頭,笑道,「你家少爺我什麽妖魔鬼怪沒見過。」


    外麵的風雨似乎更大了些,三人下了樓,穿過走廊來到前院。


    書房裏,女子披散著頭髮,身姿筆直地坐在紅木椅上。聽到動靜,她僵硬地轉動脖子,呆滯的目光直直射到進來的三人身上。


    對上那樣的目光,不知為何,茯苓嚇得哆嗦了一下,躲到了霍司珩身後。


    「主人,別過去了。」一眼看出問題所在,連翹側身擋到霍司珩前麵,冷聲道,「紫苑被人催眠了。」


    「嗯,我看出來了。」看樣子紫苑果然失手了,可是那人卻把她放了迴來,為什麽?


    「既然是催眠,裴琸那邊想必已經知道的我身份。」霍司珩話音剛落,一直呆呆坐著的紫苑突然站了起來。


    仿佛一隻提線的木偶,她右手動作僵硬地拔出腰間的匕首,一步步走向霍司珩。


    「主人,你先退出去吧。」看著少女逼近,連翹抬手抽出挽著頭髮的銀簪,低聲道,「待會兒血濺到你,就不好了。」


    「……」霍司珩沒有退出書房,他單手按在連翹肩膀上,沉聲道,「連翹,到我身後去。」


    「主人?」不明白他想做什麽,連翹沒有動,「紫苑身手不錯,你身上帶著傷,如果她……」


    「那人還不至於蠢到這個地步。」霍家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麽人都敢啃的——裴琸現在的情況,絕對不適合再和霍家結仇,所以,就算知道在背後幫助林淮的是他,他們也不敢立刻發動反撲——現在的裴琸,還沒有和霍家相抗衡的實力。


    「霍家二少爺,幸會幸會。」果然,紫苑距離三人五步開外停下了腳步。女孩僵硬的臉上扯出一個笑容,開口說道,「沒想到暗中幫助林淮的竟是您這樣的貴人,失敬了。」


    這些話顯然不是紫苑想說的,而是有人借她之口,來傳遞某些信息。


    「我們裴家和霍家一直私交甚好,霍二少為何要幫一個外姓人來對付裴家呢?我是真的不想和霍二少為敵,所以沒有怎麽為難這位漂亮的小姐姐,就把她放迴來了。」


    女生繼續說著話,霍司珩沉默聽著,慢慢擰了眉頭。


    「其實本來還給二少準備了禮物的,不過想想,再怎麽微型的炸彈,肯定也帶不到您的身邊,所以我也放棄了。您看,在和霍家交好這件事上,我還是挺有誠意的。」


    女生停了一瞬,似乎在給他思考的時間。


    「可是,您都給我製造了這麽多麻煩,不迴報一下,我又覺得心有不甘——霍司珩,如果你就此收手,我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大家扯平。如果你要繼續幫著林淮……」少女說著,抬手狠狠一刀紮進了自己纖細的脖頸。


    鮮血噴射而出,少女卻沒有立刻倒下,她一字一句道:「下次被刀這麽紮的,就會是霍二少您了。」


    說完最後一個字,少女拔出了插進脖子的匕首。她的身體迅速委頓在地,鮮血從她脖頸處噴出,在屋子裏蔓延開來。


    鮮血濺開的時候,霍司珩連眼睛都沒眨,他依然是麵無表情的樣子,垂在身側的手卻慢慢握緊了。


    他的身邊,連翹微微側頭,似有不忍。


    倒在血泊裏的少女沒有立刻斷氣——需要傳達的話說完了,催眠的控製也隨之消除。少女胸口劇烈的起伏著,眼角有眼淚不停地落下。


    「主、主人……」氣管被割破,她的聲音被湧出的血水沖得支離破碎。霍司珩走到她身邊蹲下身,漆黑的眸子映入少女最後的悽美模樣,「嗯,我在聽。」


    「對……對不起……」對不起,沒能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務,失敗後還暴露了主人的身份。


    對不起。


    尾音消弭的瞬間,女孩掙紮的唿吸斷開了,似有不甘,她的雙眼大睜著,直直望著房頂,又似乎望到了更遠的地方。


    「嗚……」屋子裏有短促的哭聲響起,又迅速消弭。茯苓捂著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霍司珩伸手拂過女孩的臉,合上了她的眼睛。


    「二少爺,聽說紫苑……」書房外,趕來的年輕女醫生話沒說完,僵在了門口。她怔怔看著滿地的鮮血和躺在血泊裏的少女,又看向一邊的連翹。


    連翹搖搖頭。


    女醫生眼睛迅速泛紅,她閉上眼睛,防止眼淚掉下來。


    「收拾一下,燒了吧。」霍司珩站起身,用及冷淡的聲音吩咐道,「連翹,你去聯繫半夏,讓她千萬小心。」


    「是。」


    「等等。」陡然看到了死者脖子的傷痕,曲蓮臉色微變,她快步走近,蹲下身細細檢查傷口,末了,迴頭對霍司珩道,「二少爺,不是催眠,是蠱術。」


    「什麽?蠱術?」連翹愕然道,「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有人養蠱?那種東西,不是早就失傳了嗎?」


    「是蠱蟲。」曲蓮再次檢查了一遍傷口,說道,「不過種得不深,我應該可以取出來。」


    「蠱術……」現在的霍家傳承百年,而族譜上有記載的先輩故事甚至可以追溯到漢朝,此刻聽到這樣仿佛武俠小說裏才會出現的東西,霍司珩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訝,他呢喃著重複了一遍,對曲蓮道,「紫苑的屍體先交給你,別讓她死得不明不白。」


    「嗯,我知道,二少爺。」


    處理好屬下的事情,青年離開書房,迴到自己的小樓。


    被嘩啦啦的雨聲掩蓋著,青年的腳步聲越來越急促。到了二樓,他一腳踹開房間門,大步進了房間,雙手撐在桌子上重重喘了口氣。


    ——裴琸!


    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個名字,霍司珩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紫苑是他安排出去收集情報的,裴琸抓了她,又送迴來,就是為了在他麵前殺了她。


    怎麽?以為這樣就可以威脅到他?以為這樣他就會害怕?以為這樣他就會憤怒到失去理智嗎?


    很好。


    青年深吸了一口氣,直起身子,活動著手腕,冷冷笑了。


    很好。


    這一局,你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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