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湖畔。


    秦戰沒能等到夏雨荷,因此看了一會兒飛機便退迴棧道,尋了處離湖最近的地界,鋪上防潮墊,抬頭仰望夜空。


    燈光黯淡,月朗星稀。


    許是主人歸家,人工湖與大熊湖的連接處升起一道屏障,湖麵無風,環形湖平滑如鏡,映照出天上的皎皎明月。


    “月為陰。”


    “其光至柔,照萬物而不傷,其裏至寒,亙古行而不動,是以利而不爭,少盈常缺,為萬物之藏。”


    “因其利,故常予。”


    “因其藏,故常在。”


    “是以靜之徐清,動之徐生,蔽而新成,常藏而少現,以近月之將養承一夕之月華,方可滌穢除塵,剔透神魂。”


    “藏養升華之道,便是月煉。”


    “藏養升華,藏,養……”


    秦戰不斷重複著清枚道長說過的話,卻始終不得要領。


    道長告訴他,月煉煉的是神,能滌穢除塵、剔透神魂,他不知具體含義,隻知道能提升第六感,提前預判攻擊。


    但道長並沒告訴他該怎麽做,隻是玄之又玄的講了些丹道術語。


    什麽天地為爐,陰陽為碳,造化為工。


    什麽日積月累,一夕洗練,正如十月懷胎,一朝臨盆,誕赤子元嬰……


    這是人話嘛?


    秦戰百思不得其解,這時天空驟暗,一片烏雲遮住月光,於是他趁勢低頭,起身活動了一下酸痛不已的脖頸。


    湖麵升起一團薄霧,氣溫似有升高,空氣近乎凝滯,暴雨來臨前的低氣壓籠罩四野。


    “咚!”


    一顆豆大的雨滴落入湖麵,浮起一朵水花,蕩出一波漣漪,很快,越來越多的雨滴落下,在湖麵上交相唱響。


    神奇的是,暴雨距離秦戰不到五米,卻一滴都沒落到他身上。


    從科學的角度講,這叫對流雨,民間稱之為隔道雨,是一種自然現象。


    但在先入為主的梅老板看來,這就是吸血鬼施展的邪惡魔法!


    “丹尼!”


    他心驚膽戰的道:“你看到沒?他一定是個強大的吸血鬼,他甚至能影響天氣!”


    保鏢頭子懶得再解釋了,捂著鼻子道:“那又怎樣?反正你已經做好了準備,不是嗎?”


    “唔,有道理!”


    梅老板從裝滿聖水的浴缸中扭頭,看看身側堆成小山的銀器,再看看牆上大大小小的十字架和遍地的大蒜,頓時安全感爆棚。


    於是他重新躺下,繼續心安理得的偷窺。


    “誒?人呢?”


    他驚唿一聲:“丹尼!他是不是發現我了?”


    “並沒有。”


    保鏢隊長迴道:“他隻是換了個地方,現在在你的飛機裏。”


    “他去那兒幹什麽?”


    梅老板杯弓蛇影:“難道想用降落傘包裹全身,然後衝進來撕碎我?”


    “你想多了!”


    丹尼點了根煙:“下雨了,他隻是進去避雨,該死的,我討厭大蒜!”


    梅老板帶上氧氣麵罩:“我也討厭,不過安全起見,再忍忍吧。”


    丹尼翻了個白眼,不想理他了。


    ……


    對流雨通常是強對流天氣引起的,降雨前有低氣壓籠罩,風平浪靜,降雨後卻是狂風唿嘯,且風向變幻莫測。


    所以秦戰本想錄下這神奇的自然景象跟江姑娘分享,結果風向一變就被拍了一頭一臉,不得不找個地方躲避。


    雨勢甚急。


    吸血鬼德古拉.秦闔上水上飛機的艙蓋,全身濕透,佝僂在不算寬敞的駕駛位上瑟瑟發抖,狼狽的像條喪家犬。


    今天是十二月十日,因為距離冬至還有十二天,所以依舊能稱作深秋,但這個時節的雨可沒有夏季那般溫暖。


    他打開保溫杯,喝了口泡著薑絲的熱水,知道帶著辛辣的暖意自腹中升起,這才止住顫抖,長長的出了口氣。


    飛機不大,沒多久,舷窗便在內外溫差下生出水霧。


    秦戰捧著微燙的水杯,聆聽著雨滴敲打玻璃的聲響,不由生出「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悠然。


    對流雨來的快去的也快。


    俄頃,歡快奏鳴的交響曲轉為叮咚作響的揚琴,掀開機蓋,零星落入脖頸的雨水和清新的空氣令人精神一振。


    他跳上棧道,拎著保溫杯和防潮墊,再次迴到之前的位置。


    雨勢越來越小,湖麵也從暴雨時的沸騰慢慢平複為初降時的漣漪,幾滴,幾圈,一滴,一圈,最終歸於平靜。


    “咚!”


    隨著最後一滴落入湖麵,秦戰喉間一涼,似乎它下落的地點不是湖水,而是心頭,又或者說,落入他的心湖。


    漣漪擴散,水波漸平。


    秦戰的心也隨之澄徹寧靜,天空、湖麵、心底同時浮現出一輪圓月。


    平湖,秋月。


    他還是沒能理解道長那些話,


    但此刻能否理解已經不重要了,在濁濁塵世中找到一片畫卷般的山水,在彷如畫卷的山水中享受皎潔月色,cascoo


    讓終日奔波的身體和時刻思考算計的心得到片刻安寧,遠比滿心索求、得不到便煩惱勞累更令人心馳神往。


    他伸出雙手,分別托住湖麵和天空中的兩輪明月,原本虛幻和遙不可及的光影此時似乎也有了重量和質感。


    掌心清涼。


    片刻後,雙手開始輕輕、慢慢的移動,他麵露調皮,時而手指輕點又很快彈開,時而手腕抖動又迅速收迴。


    手指輕點時,就像點在自己的心上,癢癢的,顫顫的。


    手腕抖動時,就像心被拋起又接住,彈彈的,晃晃的。


    他無思無慮,玩兒的不亦樂乎,全然忘了自己在哪,昨天做了什麽,明天又要做什麽,甚至忘了自己是誰。


    他隻知道,自己的心跑到了天上,映進了水裏。


    它柔軟、清涼、澄澈,喜歡藏在遙不可及的地方俯瞰塵世,也不介意在享受陽光之餘,將之灑向那片大地。


    秋風吹過,湖麵泛起漣漪。


    秦戰嘻嘻笑著,像是被撓到了癢處,他想撫平湖麵,但湖水卻不聽他的指揮,波光粼粼間,細碎光影萬點。


    秦戰生氣了,不再理會湖麵,抬頭看向夜空。


    那裏,圓月依舊皎潔。


    漸漸的,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又去低頭看湖。


    “其光至柔,照萬物而不傷?”


    風平浪靜,漣漪漸漸消失。


    “靜之徐清,動之徐生?”


    烏雲掠過,銀盤先被遮掩而又重現。


    “蔽而新成,常藏而少現?”


    他喃喃自語,仿佛剝去一層輕紗,眼中月色越發明亮,記憶中虛無縹緲的描述終於和眼前的景象一一對應。


    東方未曉,圓月西斜。


    不知不覺間,秦戰在湖邊過了一夜,淋過雨的衣裳變得更加潮濕,臉色更是凍的一片青白。


    他吸了吸鼻涕,起身要走,不料身形卻不受控製的一晃,又一屁股坐了迴去。


    “感冒了還是起急了?”


    他晃了晃頭,雙手撐在身後,習慣性的看了眼天空,忽然輕咦了一聲。


    可能是頭暈的原因,此刻再從低處仰望,蒼穹就像透明的碗蓋,籠罩住這片山山水水。


    而大熊湖四麵環山,向遠處眺望,山體似乎也帶著向內側彎曲的弧度。


    “天地為爐?”


    秦戰不走了,仰躺在木質棧道上,靜靜看著月亮沒入山巔、落進心田。


    “日為陽,月為陰,陰陽為碳?”


    “山川河流、日升月落皆是造化,造化為工?”


    “日積月累……月圓每月一次,從這次到下次剛好是一個月,日煉?”


    “日煉能煉化心中邪魅,催發生機,但卻無法避免的帶著一絲火氣。”


    他凝望著月隱後、日出前短暫亮起的點點繁星,若有所思道:“所以道長所說的十月懷胎,懷的其實是心神。”


    “隻不過人的心思繁雜,一旦動念,心神就會隱匿,而一念不起、點塵不驚的境界又不是我現在所能想象的。”


    “所以平時該幹嘛幹嘛,不用刻意追求,等月圓之夜再想辦法平心靜氣,通過觀月祛除雜念火氣,將養心神。”


    “時間一久,自然能滌穢除塵,剔透神魂。”


    “而神魂剔透就像毫無遮擋的湖麵,不管是風吹還是雨淋,都隻能觸動水中月,卻觸碰不到隱匿高懸的心湖。”


    “所以當我攻擊道長時,我和她之間的空氣就是水,她雖然看不見,但她映照在水麵上的月亮卻會泛起漣漪。”


    “我一動,她就能通過漣漪判斷出我的攻擊方向。”


    “原來,這就是月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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