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這聲痛唿是鄭書發出的,他被步九照踢了膝彎處一腳,直接膝蓋著地跪了下來,但他沒罵步九照,反倒驚出了一身冷汗,因為在他跪下的那一刹,有條樹枝正正擦著他的頭頂而過,速度之快讓鄭書能夠清晰地聽見它襲來時刮出的唿嘯風聲,叫他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自己沒被步九照踢中膝彎跪下,會落得怎樣一個腸穿肚爛、腦漿開花的下場。發現自己與死神有驚無險的擦肩而過,鄭書不禁後怕喃喃:“我操……”而步九照在轉身踢完鄭書之後,又出聲提醒後方的易曜:“易曜,小心你左下方。”“你們倆視力是真好啊。”鄭書揉著膝蓋慢慢爬起,“裝了夜視眼嗎?”嚴格來說,步九照才是真正視力好的那個人,因為他的眼睛根本不是凡人的眼睛,別說看清木乃伊之樹們的襲擊軌跡,隻要他想,他甚至能穿過雨林層層疊疊的縫隙看到安全營地、和失落之地神廟在哪,不過這樣做肯定算犯規,不會被鎖長生所允許。謝印雪則是天生擁有陰陽眼,雪目一開即能看見許多尋常人看不見的事物。卞宇宸這種純靠卜卦推測根本不注重鍛體修行的人就無法像謝印雪一樣,他需要有人保護,卞家死士便是為此存在。舊十三和新十三縱然長相、性格截然不同,但他們的使命卻始終是相同的,他們對卞宇宸的忠心也毋庸置疑,故在察覺到有條樹枝趁卞宇宸更換彈匣的空檔從他背後突襲,卞宇宸卻來不及轉身迴防時,新十三連一霎那的猶豫都沒有,便以身做盾替卞宇宸擋了這致命一擊。“……十三?”聽到身後傳來的悶哼聲,卞宇宸有些怔神。“我沒事少爺。”十三迴答的聲音卻與平常無異,他從哀吟的樹身上抽出長矛,仿佛方才的悶哼聲是木乃伊之樹發出的一般,還說,“我這根長矛好像能殺死這些樹。”“真的假的啊?”詹蒙問,黑暗中他什麽都看不到,隻好求助於步九照,“步司機,你幫忙看看?”步九照告訴他:“是真的。”詹蒙激動道:“我靠,那十三你快殺了它們啊。”步九照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最後選擇沉默不語。卞宇宸也不同意:“隻靠十三一個人怎麽殺?周圍樹還那麽多,他殺得完嗎?”“沒錯,我們不能再在這逗留了,子彈遲早會打空的!”穆玉姬雖然還沒被樹枝攻擊,但她擔心弟弟鄭書的安全,更不會拿他們兩人自己的生命鬧著玩,便趕緊向眾人說,“天黑之前我最後看過一眼藏寶圖,隻要一直往前麵跑,就一定能夠找到安全營地!”天黑到天明起碼還得等幾個小時,他們不可能耗費一整夜待在這裏,去到安全營地才是正途。“對,還有那些樹枝並沒有攻擊全部的人。”雲茜同樣提高聲音喊道,“它們好像隻盯上了卞宇宸、鄭書、宋曲悠你們三個!”實際也確實如此,就比如剛剛步九照提醒易曜注意的那條樹枝,它從左下方繞行其實不是為了偷襲易曜,而是想悄悄穿過易曜、牧金海和尤嵐他們三人的攻擊範圍,去殺被保護在隊伍中央的鄭書。詹蒙一聽完雲茜的分析就衝上前,攔在宋曲悠和卞宇宸麵前高聲說:“好,那我們改一下站位,把他們三個圍在中間,一起往前跑!”越是混亂緊急的情況,人們越是容易從眾,更何況詹蒙說的話也很有道理,方才是卞宇宸和宋曲悠站在前頭開槍保護他們,如今輪到他們保護兩人,穆玉姬、雲茜、應倚靈等人都沒猶豫,聽話照做迅速調換位置,在詹蒙大喝一聲“跑”後共同撒腿向前奔逃。十三則說都不用說,自始至終都守衛在卞宇宸身邊,逃跑時還不忘低聲叮嚀:“少爺你站我身後,小心點。”如此跑了大概五分鍾後,他們忽然在前方看見了一輪高懸於天幕孤寥清冷的銀月在木乃伊森林裏,他們是無法看到月亮的,因為樹身太高,樹冠上的木葉又過於濃密,嚴嚴實實遮去了一切光輝。所以此刻有月亮現身,就意味著月亮之下必定是一片沒有樹木的空地。尤嵐望著那輪清月,眼中驚喜的也要綻出光來:“安全營地到了!”眾人加快步伐,竭盡全力奔出木乃伊森林滾到僵硬的地上時身體雖痛,心中卻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暢快。高林之外,月輝瑩瑩如霜,躚躚落下,映亮一隅,使他們不用任何照明工具,也大致上能看清周圍的景物。“哎呀我的媽呀,終於跑出來了。”詹蒙癱在地上長舒一口氣,轉頭瞥見身側的一堆隆起的東西後高興道,“這裏還有柴堆呢,火引子在誰手上?拿出來看看能不能點燃。”雲茜迴道:“火引子在我這,你們攏點幹葉子過來生火。”牧金海和易曜聞言趕忙在遠離木乃伊森林的地麵上翻出一些幹燥的枯葉遞給雲茜,看到溫暖明亮的火光升起的瞬間,他們心中的感慨實在難以用言語來形容,剛準備露出笑顏,卻在看見滿身是血的十三時便陡然滯住。因為十三壓根不像他說那樣沒事。他的胸腔正中央插著根被長矛砍斷的樹枝,血流得把身上的白色希頓都近乎全染紅了,那根樹枝還像是有生命般蠕動著往他胸腔裏鑽,卞宇宸伸手想將它拔出,可稍一用勁卻會讓十三痛得難以自抑,渾身顫抖。詹蒙有些不忍地偏過頭:“我們給他個痛快吧。”“我還不能死……”十三不怕死,但他覺得自己還不到該死的時候,喘著粗氣費力道,“我死了……你們就沒有人可以用這把矛了……”“不,你可以死了。”步九照垂眸睨著他,神情冷漠,講的話也很無情:“你死了,隊伍裏的人可以繼承使用你的東西,不然副本無法進行下去。”這話讓別人來說可能隻是推論,但步九照來說,就一定是事實。謝印雪知曉,旁人卻不清楚,已經看過一個十三死去的穆玉姬就狠不下心:“你說的僅僅是一種猜測,萬一不是呢?柳不花不是醫生嗎?讓他看看十三還能不能救啊?”而被他們討論的主人翁十三卻隻望著卞宇宸,等待他的決定畢竟他們這樣的人,連生死都不能由自己做主。卞宇宸迴望十三,他在青年眼底看到了求死的渴望。那種渴望,強烈得不止卞宇宸一個人能看到,以至於原本還求著柳不花救一下他的穆玉姬都不再說話了,唯有卞宇宸眼底的情緒無人能夠看懂。最終,卞宇宸偏過頭,對柳不花說:“柳不花,你來幫忙看看十三吧。”“好,我馬上來。”柳不花抱著醫療箱跪坐到十三身旁,上下打量著他胸腔處的樹枝說,“救他得先把這個東西拔出來吧?”卞宇宸搖頭:“我試過,拔不了,他會很痛的,強行拔出來他估計也要死。”柳不花棘手地抓抓腦袋:“拔不了的話,那我就按照我的想法來救了?”“嗯。”卞宇宸應著聲,眼睫輕顫,“如果你也救不了的話……就讓他走吧。”聽完卞宇宸的迴答,柳不花便低下頭在醫療箱裏翻找著其他人看不懂的瓶瓶罐罐,片刻後,他取出一支一次性注射管,又拿出一小瓶透紫色的藥水,再用針頭抽空藥劑,對準十三手臂腕關節處的靜脈往裏注入藥水。期間柳不花還不好意思地和十三道歉:“十三,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插準你的血管,要是難受你就忍忍啊。”十三因著失血過多都已經出氣多進氣少的了,連迴答柳不花的勁都沒,哪裏還會在意胳膊這點兒與胸腔處無法相提並論的輕微疼痛?結果針管裏的藥水才推到一半,十三那突然發出一聲慘叫。第197章 眾人還以為是十三在叫,誰知一細聽,卻發現這尖銳刺耳的慘嚎聲居然是十三胸口的樹枝所發出的。那樹枝隨著藥水注入,嘶吼出的痛嚎聲越發淒厲滲人,未幾竟是自己蠕動著枝杈從十三傷口內脫離,落到地上後紮進泥地裏,吸收著從十三身體裏帶出的血液迅速生根發芽,頗有要成長為新樹的趨勢。“矛呢矛呢?”詹蒙看到這一幕緊張地大喊,“快扶十三起來讓他紮這樹一下。”然而十三都不用他多說,見狀硬是拚著最後一口氣,咬牙直起上身,奮力將長矛擲向樹枝,讓它徹底枯死了無生機。做完這一切後,十三才終於安心,雙眼緊閉著重新倒下。但他唿吸平穩,胸口的傷勢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愈合,除了臉色由於大量出血仍有些蒼白之外,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似的,沒什麽大礙了。“可以啊,粉兄弟。”詹蒙不太記得柳不花的名字,隻忘不了他那頭粉色頭發,“你給他打的什麽藥水,這麽有效?”柳不花站在夜色下,修長的身形如同青竹般挺立可靠,開口卻道:“毒藥。”詹蒙大笑三聲:“哈哈哈,粉兄弟,你真會開玩笑。”“不是,我沒和你開玩笑啊,是這藥水上真寫著毒藥。”柳不花見詹蒙不信,便拿出藥劑空瓶給他看,詹蒙抻頭一望,發現藥劑空瓶上麵果真畫著個骷髏頭的圖案,估計是怕使用者拿錯,所以骷髏頭圖案下方還有醒目的紅字標注著:劇毒,慎用。偏偏柳不花有自己的一套治療思路,他不按常理行事:“主要我看那截樹枝一直在吸他的血,拔又拔不出來,我就想著給十三打點毒藥,讓他的血帶毒,那樹枝不就會放開他了嗎?事實證明我的想法是對的,你們也不用擔心,我現在馬上給十三注射解藥。”詹蒙:“……”看來十三沒死不是柳不花醫術好,而是十三自己命大。卞宇宸無奈輕歎:“罷了,治療過程如何並不重要,十三能活下來才是最要緊的。”至此,今晚的危機終於暫時解除,宋曲悠卻依然心有餘悸,驚魂未定,環抱著自己低聲喃語道:“這些樹到了晚上就跟人一樣,受了傷還會叫,你們說,它們會不會就是人變得啊?”“很有可能。”易曜同樣心有戚戚焉道,“不然這裏為什麽要叫木乃伊森林呢?”木乃伊森林裏的樹枝一旦紮中人的身體,便會幾乎沒有任何門徑手段可以拔出,倘若沒有柳不花的毒藥,那截樹枝根本不會離開十三的身體,它會深埋在十三胸腔的傷口中,吸吮他的血液作為自己的養分,最終把十三變為一具會隨著時間湮滅在風中泥土裏的幹屍,自己則成為這木乃伊森林中一株生機盎然的參天大樹。眾人望著浩無邊際的葳蕤森林,無法想象要長成這麽一片枝繁葉茂的密林,究竟得死多少人。“對了。”宋曲悠還有一點想不大明白,指著自己、鄭書和卞宇宸問,“那些樹枝為什麽隻攻擊我們三個啊?”易曜想了想說:“它們似乎對血液很敏感,可能是因為你們被蚊子咬了,身上有傷口才被盯上吧。”鄭書無語道:“這麽屁大點的傷口,它們也能嗅到血腥味?”那要是有大傷口還了得?“我們明天趕路時都得注意了,千萬別讓身上出現傷口。”穆玉姬嚴肅地叮囑大家,“再小的傷口都不行。”牧金海聽完就對柳不花說:“我不管那驅蚊水人用了會不會變黃了,明天進森林前先給我塗一點吧,我不想被蚊子咬。”尤嵐也舉手湊近:“我也要!”“喂,你們過來看一下”他們幾人爭先恐後預約驅蚊水時,拿著根火把在空地附近轉了一圈的詹蒙忽地招唿大夥過去:“這裏有幾個沒用過的帳篷,好像還是好的。”雲茜隨手撿起一個打開檢查:“沒有破洞,的確是好的。”“一共有七個呢,我們每兩人分一個用吧。”應倚靈就穿著個小吊帶和漏風的鏤空針織外套,已經在搓胳膊跺腳了,“空地這裏風還挺大,晚上不睡帳篷蠻冷的。”女生就四個人,倆倆分完,剩下的八個男人也好分。卞宇宸原本要和十三一個帳篷,可柳不花卻道:“今晚讓十三和我一起睡吧,我好看著他,有什麽情況的話也方便治療,如果你不放心我們三個擠擠也成。”“不用。”聞言,卞宇宸同意了,“就你們共用一個帳篷吧。”他最後和詹蒙一個帳篷,易曜跟尤嵐一起,剩下的牧金海與鄭書搭夥。鄭書倒是很想加入步九照與謝印雪三個人一塊擠擠,奈何步九照和謝印雪都不同意,他也隻能放棄這個念頭。分完了帳篷,詹蒙又道:“守夜的人也得安排一下。”謝印雪適時啟唇說:“我來守吧。”詹蒙以為謝印雪的意思他來當第一個守夜人,沒有多想便答應了:“嗯,你先守一個小時,然後換……”不等詹蒙把話說完,青年就打斷他道:“不用,我守一整夜。”“啊?”詹蒙驚訝地看向謝印雪,青年這纖細的身板瞧著弱不禁風,渾身上下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甚至比重傷的十三還要蒼白,詹蒙平時看著他,總覺得謝印雪跟鎖長生外、此刻現實世界裏被皚皚霜雪壓彎的花枝一樣單薄、孱羸。那席砂金色的長發與聖潔的祭司既為他渡上了一層不可褻瀆神性,也讓他多了幾分與凡世格格不入的疏離清冷,仿佛他生來便不屬於人間,就該如天穹之上的孤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即。他家鄉裏老人也常說,這樣有靈性的人,往往短壽,活不了太久就要迴到天上去。詹蒙就怕病懨懨的謝印雪通宵守夜一晚上,第二天人沒了,便問他:“那你一整晚不睡,明天還能有精神趕路嗎?”青年卻勾起唇角,溫聲道:“我必須要睡覺的副本,隻有青山精神病院。”“大佬。”能放出這種狠話,詹蒙瞬間就明白了謝印雪的實際能力並不像他的外貌模樣那樣看上去脆弱不堪,於是點頭說,“行吧,你守吧,要是覺得困了你就來叫醒我們,我們再換著守也行。幾個女的體力到底比男的要弱些,就讓她們睡吧。”二十四孝好弟弟鄭書第一個表示讚成:“好,我沒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