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宇宸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邊還跟著個身材瘦小麵相普通的男人,手裏拎著大包小包的盒子,見著柳不花就朝他討好的笑。而謝印雪雖然他們進了明月崖,卻沒請他們進屋坐,就在外邊涼亭招待。“謝先生,半月不見,你身體好些了吧?”卞宇宸倒也不挑,坐下後便對謝印雪噓寒問暖,指著瘦小男人手裏的禮盒道,“在下帶了些補品,特來看望您。”謝印雪頷首:“謝了。”柳不花原先在旁邊給他們倒茶,聽見卞宇宸誇讚說“你這塊風水寶地位置奇佳,我算了許久,早上自家裏出發,太陽落山了才和十三真正找到此處”時驚訝抬頭的“啊”了一聲,問他:“十三不是死了嗎?”“是死了。”卞宇宸笑道,“我說的是新的十三。”瘦小男人舉起自己的手:“對,就是我。”卞宇宸為他們解釋:“我所有的死士,都叫‘十三’,這是我的好運數字。”作者有話說:1出自《增廣賢文》第181章 “十三”在西方文化裏,是一個不受歡迎的兇數,時常被人忌諱。但少有人知,“十三”卻是佛教裏的大吉數,還是國內古代文化中的帝王數字,象征著高貴的權利,為帝王之獨享。而這個數字在卞宇宸那,也確實兼顧著“好運”與“不幸”兩種狀態他身邊叫“十三”的人幾乎都死了,還全是為了保護他而死,這乃是不幸;偏偏卞宇宸又屢屢靠“十三”存活,故於他而言,這就是好運。術法奇門的謝印雪不信數理奇門這些彎彎繞繞,也懶得聽,直接了當問卞宇宸:“你今日過來,就是為了給我送禮的嗎?”言外之意便是:沒別的事趕緊滾。“還想和你道個喜。”卞宇宸提起了一個兩人都不陌生的名字,“蘇尋蘭還活著,但我不認為,她還能活太久。”“這叫道喜嗎?”謝印雪抿了口茶嗤道,“她若是能一直找對擺渡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已經得到了‘長生’。”通關鎖長生副本的人會得到一個月的壽命,在這個月內,這人無論怎樣都不會死亡,他隻會在下一次副本中死去,或是接著再活一個月。卞宇宸舉起茶杯粲然一笑,似乎話裏有話:“活得久就一定好嗎?像她那樣活著,不叫長生,叫折磨。”看樣子卞家應當是對蘇尋蘭做了些處理,不過這事是必然的,誰叫蘇尋蘭背刺卞宇宸想害他致死,卞家人怎麽可能會放過她呢?但謝印雪對這些事興趣都不大,他和蘇尋蘭的恩怨,早在他逼著蘇尋蘭去找擺渡者npc做交易,將她永遠困在青山精神病院時,就已經了結了。因為蘇尋蘭哪怕能一直找對擺渡者npc做交易,她也僅能活下來,卻無法徹底通關該副本,她隻能永遠在那個副本裏徘徊,靠著繼續尋找擺渡者活下去,亦或有一天撐不住了瘋掉死去。謝印雪垂下眼睫,再度不留情麵的趕客:“你帶來的喜訊我收到了,還有別的事嗎?”“隻剩最後一件事了。”卞宇宸站起身,佯裝好奇的打量著四周,“我聽蘇尋蘭說,謝先生家後院裏栽種著許多梨花,她七年前有幸看過一眼,便終生難忘,不知在下是否也能有幸一睹此等美景呢?”謝印雪聞言身形驟然頓住,握著茶杯的指尖微微泛白,須臾後,他方才抬眸,張唇漠然道:“梨花冬雪消融,入春始開,如今冬雪剛落,你就要來看梨花,不覺可笑嗎?”“不礙事。”卞宇宸擺擺手,笑道,“雪落滿枝,也似梨花,都是一樣的。”謝印雪靜靜望著卞宇宸:“不一樣。”“就是啊。”柳不花也幫著謝印雪說,“照你這麽講外邊路上都是掉光樹葉積了滿枝杈雪的樹,你上外麵看去啊,包你看個夠。”“好吧。”看得出明月崖的人都不大歡迎自己,卞宇宸也不好厚臉皮強留,與謝印雪告別道,“那就希望等明年梨花盛綻時,你我還能在此風水寶地相見。”謝印雪抿唇不語,未作應答。卞宇宸走出幾步後,又轉身微笑著問他:“對了,謝先生,你知道蘇尋蘭和我卞家究竟是什麽關係嗎?”“她從你們這離開後,就成了”卞宇宸食指朝下,指著明月崖的地磚說:“我的‘命’。”何為命?在謝印雪這,“命”是他和他師父生在沈家,至死方可逃脫的命運。在卞宇宸那,“命”是使他擺脫早夭折之定數,可延年無病的壽元。說得再通俗點,蘇尋蘭就是卞家養著的、可以隨時用來給卞宇宸續命的“藥丸子”。隻是大概卞家人都沒想到,他們吃了那麽多年的藥丸子,有朝一日竟也會被藥丸子反咬一口。如今,卞宇宸來告訴謝印雪,他的續命藥丸子七年前來過明月崖。七年前是什麽時候?是謝印雪病得快死的時候,病重到驚了大半沈家本家舉足輕重的長輩都來了明月崖,其中,有他的父親沈懷慎,也有陳玉清尚在人世的的姐姐哥哥。那會兒謝印雪還年輕,以為長輩們是單純的怕自己死了,所以才來他的病榻前看完他,送他最後一程。直到謝印雪沒死,能下地行走後他才知道,沈家人怕自己死是真,來送他最後一程卻是假,他們來送的那人是陳玉清。在他們來看望自己以前,他們就先齊齊跪在了陳玉清麵前,求陳玉清給他當那續命的藥丸子。後來他們站在自己床榻前,看的也不是大病將愈的他,而是在看整個沈家燃燃不滅、生機勃發的希望。卞宇宸走後,謝印雪也沒迴屋,仍於涼亭,獨坐在黃昏血色的夕陽下。他像剛剛好奇的卞宇宸一樣,抬眸一遍遍環視自己所在的這個地方,它是那麽的安靜寂寥,卞宇宸說它是“風水寶地”,謝印雪很是讚同,畢竟這裏葬著所有為沈家死去,卻不一定能冠之“沈”姓的人,是一塊用來當墳墓的在合適不過的上好風水寶地。謝印雪閉上眼睛,揮袖將桌上所有茶具掃落在地。刺耳的碎瓷聲把柳不花都嚇了一跳,他從未見過謝印雪這般生氣,所以望向青年時眼中不由帶上了驚愕的情緒:“……幹爹?”青年低垂著頭,脊背因急促的唿吸劇烈起伏著:“不花,你去開車,我要出門一趟。”“噢,好。”柳不花趕緊去翻車鑰匙去了。等載著謝印雪駛離明月崖開始走下山路時,柳不花才後知後覺的問:“幹爹,天都快黑了,我們去哪?”謝印雪在後座閉著眼睛,啞聲道:“沈家老宅。”柳不花打開手機地圖:“……那等我開個導航。”柳不花在謝印雪身邊也待了幾年時間,卻從未去過沈家老宅,沈家那邊的人也不會到明月崖來看他,平日裏除了節假日的問候和打錢,他們幾乎不會有任何交集。甚至就算是節假日,謝印雪都經常不理會沈家人,大部分時候都是由柳不花接聽通訊,轉達祝福。今天卞宇宸和謝印雪的對話柳不花也算是聽了全程,但不知道是哪句話讓謝印雪如此失態,想來應該是他來明月崖之前的事。不過他們雖是臨期起意出門的,可柳不花所有車裏都裝了定位係統,沈家那邊有人時刻監看著,故等謝印雪和柳不花到沈家老宅時,沈懷慎死後,接替他沈家新家主的沈秋簡,已經和老管家與所有住在老宅的本家人都守在門外了。他們在老宅大門外掃出了一片幹淨的空地,架起了臨時的擋風暖亭,暖亭裏桌椅熱茶火爐一應俱全,一看就是為謝印雪提前備好的。隻是柳不花看著總覺得有些怪為什麽要費勁在外邊搭個暖亭呢,直接請謝印雪進屋坐坐不就行了嗎?難不成他們不打算讓謝印雪進老宅嗎?疑惑間,柳不花聽見謝印雪對他說:“不花,你別下車,就在車裏等我吧。”說完,謝印雪便自己推開了車門。暖亭兩邊的警衛見狀立馬撩起了暖亭的擋風簾,還真是打算讓謝印雪去暖亭裏麵坐。“七叔,雪夜風寒,您怎麽過來了?”沈秋簡第一個走上前來,他懷裏抱著一條長絨披風,要給謝印雪披上,老管家看見這一幕眉宇間露出幾分擔憂,嘴巴微張像是想說點什麽,又很快咽了迴去。謝印雪扯起唇角,眼底卻一片冰冷,抬手拒絕道:“不需要,這點雪凍不死我。”他和沈秋簡進了暖亭,麵對麵坐下。暖亭外,停了沒多久的雪在入夜後又重新落下,未幾便在地麵上鋪出一層白。謝印雪不喝茶也不用手爐暖手,目光越過沈秋簡,停在沈家老宅簷角的紅布和大門口掛的紅燈籠上問:“老宅裏要有喜事了?”“是,四叔家的女兒要結婚了,到時候會從老宅直接嫁出去。”沈秋簡答完還給謝印雪指了指人,方便謝印雪辨認,“就是門口穿粉衣服的那個姑娘,叫沈月綰,之前中秋節時在視頻裏您應該也見過。”沈家老宅門口站了好幾排人在寒風中淋雪,但穿粉衣服的姑娘就一個,謝印雪瞥了一眼點頭道:“是見過,眼熟。”沈秋簡一邊給謝印雪倒倒熱水,一邊笑著說:“大叔還在時就常和我說,說您七叔記性好,見過一眼的人就忘不掉。”謝印雪忽然問他:“那你的記性好嗎?”沈秋簡抬起頭,小心迴答道:“……還行吧?”謝印雪繼續問:“蘇尋蘭,你記得這個名字嗎?”沈秋簡搖頭:“不記得。”謝印雪又從袖帶裏掏出一張蘇尋蘭的畫像:“人呢?見過嗎?記得這張臉嗎?”沈秋簡仍是否認:“不記得。”“拿著去問他們。”謝印雪也笑了起來,抬起下巴指著大門口的沈家人,將畫像往沈秋簡的方向推去,“這麽多人,我不信沒有一個人記得!”最後一句話謝印雪聲音提得很高,他也似是因此吸入了寒風,伏在桌麵劇烈地咳了起來。沈秋簡握著畫像,下意識抬手想要去給謝印雪順氣,又怕自己不聽謝印雪的話離開暖亭去問其他沈家人惹他生氣,杵在原地左右為難。老管家掀開暖亭的擋風簾走了進來,要去拍謝印雪的背做沈秋簡想做的事,卻被謝印雪揮袖擋開,沒讓人碰到自己。“印雪,這個問題,你應該也問過香菱吧?”老管家沉沉歎了口氣,“她說什麽,我們給你的迴答就是什麽,你怎麽問,都是這個迴答。”香菱是陳媽的名字,她全名叫陳香菱。“我沒問過她。”謝印雪緊攥著桌沿抬起頭,盯著老管家的眼睛道,“我隻問了她,我師父有沒有姓‘蘇’的仇家,她說沒有。”“你告訴我,如果我問她,她會給我什麽迴答?”“也是不記得嗎?”第182章 “是。”麵對謝印雪的詰問,老管家卻這般斬釘截鐵地迴答道,他說:“因為這是你師父的意思。”謝印雪驟然怔住。暖亭外,雪下得更大了,幾乎將暖亭和外麵隔做了兩個世界。外麵的烈烈唿嘯風雪聲傳不進來,可它們縱使能夠侵入這裏,也比不上老管家的話更能叫謝印雪徹骨生寒:“印雪,你該明白,如果不是你師父的意思,整個沈家誰敢瞞著你,還一瞞就是那麽多年?”是的,誰敢瞞他呢?陳玉清和他這一支所有人,是沈家命脈所在,是他們馱著整個沈家在曆史長河中一步步向前,為撐住這一份沉重的責任,他們人生有缺,故沈家對他們有求必應,莫敢不敬。他為沈家犧牲了那麽多,誰敢為這樣一件終究可能會被拆穿的謊言欺瞞於他呢?隻有陳玉清敢啊。“那現在已經瞞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