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朔抓抓腦殼:“不知道。”聽到這句像是戲耍他的迴答,胡利不由自主拔高嗓音:“不知道?!”呂朔語氣慎重:“至少目前我還感覺不出來副作用是什麽。”蕭斯宇附和道:“我也是。”卞宇宸同樣對胡利說:“我也。”蘇尋蘭也難得神情真摯:“這是實話,我們沒騙你。”連十三都點了點頭,胡利這才信了大半,畢竟他們不可能一致串通欺騙自己,他翻身下床朝外走:“那就去問醫生或者瑪麗姑姑,他們總不能都說謊。”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往樓下去,柳不花卻饒進一號病房,問倚靠在床頭遲遲不起的謝印雪說:“幹爹,您今天怎麽都不說話,身體不舒服嗎?”謝印雪側首垂眸,目光落在床畔邊的銀灰色物件上:“我在看這張輪椅。”柳不花跟著他看了一眼,沒看出什麽名堂:“它怎麽了?”謝印雪彎眸笑起,用指尖挑起輪椅上完好無損的固定帶,篤聲道:“它不是我昨天坐的那張。”他原先坐的那把輪椅是瑪麗姑姑弄來的,固定帶已斷,並非眼前這把輪椅換句話來說,卞宇宸給他弄來了一把新的輪椅。除此以外,卞宇宸還在昨夜提醒他書架上有醫院前病患留下的日記本,這種將旁人都難以發現的線索暗示告知的行為謝印雪隻在第一個副本時的步九照那見識過,如果不是他和步九照關係匪淺,恐怕連謝印雪都會忍不住懷疑一下這人卞宇宸會不會是擺渡者npc,況且卞宇宸身上的種種怪事還不止這一樁。謝印雪坐上輪椅,讓柳不花推著自己前往醫生辦公室:“我今晚得再見一次瑪麗姑姑,問她些事。”柳不花聞言不解道:“瑪麗姑姑不就在導診台那裏,何必要等到晚上?”“是。”謝印雪話音稍頓,“但我要問的,不是白日的瑪麗姑姑。”別看柳不花平時探索如何通關副本的事一件不幹,就光無所事事等著躺贏,可謝印雪好好與他說每句話,他都會認真忖量思辨,因此一下就明白了青年話中深意:“您的意思是……白天的瑪麗姑姑和夜晚的瑪麗姑姑不是同一個?”“還是不花你最懂我。”謝印雪笑著迴頭望了他一眼,“此事先不要聲張。”柳不花拍著胸脯給謝印雪做保證:“您放心,我都懂的。”可隨後他又不禁感慨:“不過幹爹您是怎麽想到這一層的啊?”其實謝印雪一開始也不能確定,他甚至都沒往這方麵去想,畢竟在鎖長生之中,引導者npc不會說謊是一個公認的鐵律,他們會迴答參與者所有能迴答的問題,有些不能迴答的問題,他們或許會避開不談,會答非所問,卻絕不會說假話。瑪麗姑姑是他們進入副本內見到的第一個npc,她是引導者毫無疑問。所以當林月問她“卞宇宸以前是這裏的護士嗎”,她答“不是”時,大家心中縱還有其他疑慮,卻也沒有再深探研究了。然而瑪麗姑姑和過去副本中其他引導者npc始終有些不太一樣她沒有臉。說起也得感謝以諾,他在永劫無止學院中為了整死謝印雪,特地藏著不露麵,還弄來了一個教導主任,搞了黑板和教案來代替他公布副本規則,靠廣播與眾參與者對話,讓謝印雪知道這些任務根本不需要引導者npc事必躬親,嚴格來講,他們隻需要在副本最開始時第一個與參與者進行“交談”就夠了。瑪麗姑姑是引導者npc沒錯,可誰又能確定,他們如今見到的就一定是他們在副本最開始時出現的“瑪麗姑姑”呢?並且在青山精神病院中,將副本各種規則告知指引參與者、比瑪麗姑姑還像引導者npc的反而是那位擁有黑眼睛的“醫生”,他瞧著也不是個有耐性的,依照步九照第一晚所言他的身份似乎還不簡單,這個副本好端端的,怎麽讓瑪麗姑姑在導診台那站崗,倒叫這麽一位“大人物”來做了“雜事”?更何況瑪麗姑姑的身份若無問題,昨晚卞宇宸就不會刻意打斷他的問話了。很明顯,卞宇宸也清楚自己的身份經不住三番五次的拷問。至於原因?那當然是因為他就是醫生所說的瘋了的“護士”。正由於瘋了,在上個副本中是護士的卞宇宸,在這個副本變成了病人,這樣才解釋得通瑪麗姑姑和他身上那些違和之處。不過為求萬無一失,謝印雪還是決定要親自從夜晚的瑪麗姑姑口中得到答案。他和柳不花慢悠悠晃到醫院第一層時,胡利正站在護士導診台前詢問瑪麗姑姑:“瑪麗姑姑,你知道入睡藥的副作用是什麽嗎?”瑪麗姑姑聞言冷漠道:“醫生現在就在上班,這種問題你不問他們,來問我?”胡利有些悻悻:“行吧。”《住院病患守則》中倒也說了醫生不會騙他們,其他參與者護士和卞宇宸、蘇尋蘭幾人早在瑪麗姑姑迴答完胡利後就往心理醫生辦公室走去,胡利也準備離開,可他還沒走兩步,忽地就感到後腦勺一痛,像是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似的。他揉著後腦轉過身,質問站在正後方的呂朔:“你打我頭幹嘛?”呂朔一臉莫名,舉起雙手說:“我碰都沒碰到你啊。”蕭斯宇幫著呂朔說話:“他沒打你。”“不是你那會是誰?”胡利說著,將目光轉向呂朔左手邊的陳雲。他昨晚和陳雲起了點“小衝突”,興許是陳雲心中記恨,才偷偷打他頭,又或者就是呂朔打的,但他不承認,畢竟他和蕭斯宇、陳雲本就是一夥的,在幫陳雲出氣也不是沒有可能。胡利的心理活動全表現在眼神裏,細心些的人一眼就能瞧出,蕭斯宇看見後就攔在陳雲麵前說:“陳雲她也沒打你,你是不是兩天沒睡白天也出現幻覺了?”“幻覺有那麽逼真嗎?”胡利的眼神中滿是狐疑,奈何找不出他們說謊的證據,又確實擔心是自己病情加重,便不再與陳雲呂朔等人爭辯,打算就此平息風波,結果在一旁冷眼旁觀的瑪麗姑姑突然來了興致,她半彎下腰身,將雙手交叉搭在台麵上,撐著下巴在幾人間播弄是非:“我倒是看見,有個調皮的病人敲了你的頭。”這話叫胡利眉頭緊鎖,立馬頓住了腳步。護士們都走了,這裏剩的全是“有病”的參與者,引導者npc又不會撒謊,她都這樣說了,那肯定是陳雲、呂朔和蕭斯宇他們三人之中的一個打了他的頭啊。不過昨晚的事終究是自己理虧,胡利擺擺手,佯裝大度道:“得了,也不是什麽大事,我不跟你們計較,下次別這樣了。”呂朔卻覺得他們很冤枉,他很想問瑪麗姑姑一句“你都沒眼睛是從哪看見的”,可惜他沒那個膽子,隻能環視四周看還有沒有其他參與者能幫忙作證還他們一個清白。然後他看見了謝印雪和柳不花。但是呂朔剛張開嘴巴就想起這個副本中謝印雪對他們所表現出的疏離態度,便硬生生把話憋迴去了,覺著胡利既然沒有要算賬的意思,那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他就背了這個黑鍋吧。誰知下一秒,呂朔卻聽見坐在輪椅上的青年淡淡出聲:“瑪麗姑姑,原來你有眼睛嗎?我怎麽沒看到?”“沒看到?”瑪麗姑姑直起身體,嗓音像是摻了冰碴般溫度驟降,“你瞎了嗎?”“真的沒看到呀。”謝印雪微微偏了下頭,唇畔含笑,神情溫柔,連聲音都是輕輕的,“在我這裏,你就是瞎的,能看見什麽?”青年從頭至尾都沒幫呂朔、陳雲他們辯解半個字,說的話卻仿佛意有所指因為你瞎了,所以才看到了我們都沒看見的東西。呂朔聽著一邊替謝印雪擔心,怕他激怒瑪麗姑姑後會遇到危險,又一邊忍不住在心中感歎:謝先生還是一如既往的敢說啊。他們首次相遇的那個饕餮宴副本,謝印雪在裏麵就是這樣和一個叫“阿九”的廚師抬杠的,如今類似的情景重現,還真叫人有些……懷念。“謝印雪,你真是一個不聽話的病人。”果然不出所料,瑪麗姑姑哪裏容得下被自己討厭的病人挑釁?她身形一閃,暴掠而至謝印雪身前,抓著輪椅扶手,俯身低頭“盯”著謝印雪,咯咯怪笑:“我記住你了。”麵對瑪麗姑姑充滿了威脅意味的話,謝印雪不僅沒有怯縮,笑容的弧度好像還更大了些,很有教養地溫聲說:“瑪麗姑姑,勞煩你讓開些,你擋住我去看醫生的路了,還是說你想推我過去?”“好啊。”讓人感到意外的是,瑪麗姑姑居然同意了。可她顯然不可能真的推謝印雪過去,她所應下的“推”,是抬起右腿準備踢輪椅一腳。柳不花今早就問過謝印雪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雖然當時謝印雪沒正麵迴答,但柳不花很清楚答案是肯定的,瑪麗姑姑一腳下去謝印雪必定不會摔倒,然他不想叫謝印雪白白受這個罪,剛要上前阻攔,有個人的動作卻比他還快“使不得!”胡利滑跪到瑪麗姑姑身側,捧住她勻稱修長的大白腿:“這種粗活怎能勞您費勁呢?我是謝印雪的同室病友,幫助他,義不容辭!”謝印雪:“……”瑪麗姑姑:“……”連陳雲、呂朔和蕭斯宇都看傻了眼,覺得胡利這種爛脾性能在鎖長生中活那麽久,確實有兩把刷子,畢竟這能屈能伸,能硬能軟,能舔能跪的本事他們就沒見過第二個人有。瑪麗姑姑沉默著抽迴自己的腿。胡利還摩挲了兩下指腹,像是在迴味方才的觸感,瑪麗姑姑瞧見狀,簡直恨不得自己是真瞎,陰惻惻道:“滾!”“誒誒,馬上滾。”胡利連連點頭,站起身後還取代了柳不花幫謝印雪推輪椅,“走,謝哥哥,我推您去看病。”此刻胡利哪還顧得上管是誰敲了他的頭?在鎖長生中目空一切、盛氣淩人的參與者他不是沒見過,但狂到引導者npc頭上的,除了首迴進副本的不知所謂的短命新人,就唯獨謝印雪了。胡利覺得,謝印雪剛剛那樣尋釁,今晚瑪麗姑姑肯定不會讓他有好果子吃,隻要他安然無恙地活過今晚,那他肯定就是引導者npc了,甭看現在他和瑪麗姑姑吵得厲害,到底是同事,再鬧不和也是演給他們看的!退一萬步說,哪怕謝印雪不是引導者npc,他都能把瑪麗姑姑壓製到僅能撂狠話無能狂怒的地步了,隻能討到他的歡心,還愁沒法通關嗎?“從今日起,您就別對我客氣了,把我當您第二個人幹兒子使喚吧。”胡利朝謝印雪大獻殷勤不說,還捎帶著把柳不花也一塊舔了,進入心理醫生辦公室後他先用袖子擦了遍沒灰的椅子,才去扶柳不花落座:“幹哥哥,您坐這,我椅子都給你擦好了。”抬眸看見這一幕的步九照:“?”怎麽?才一晚上沒見謝印雪又多了個幹兒子嗎?謝印雪對胡利的賴皮也頗為頭疼:“你還是叫我謝印雪吧,你叫我幹爺爺,我也不會給你打折。”胡利從善如流:“好的,幹爺爺。”謝印雪:“……”步九照:得,這是個幹孫子。由於謝印雪昨天說過大家沒法通關可以花點代價找他幫忙,故胡利獻媚他們沒多想,隻有昨晚承擔了胡利幻象的湘妃還氣著,損了他一句:“堂堂大男人,居然喜歡做人孫子,不愧是你。”胡利麻溜地給湘妃道歉:“是是是,幹奶奶,昨晚是我這個孫子對不住您,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吧。”“……”湘妃很無語。胡利這種沒皮沒臉的人,你罵死他他也不會在意,這會兒卑躬屈膝道完歉,該賣你時還是照賣不誤,如果再與他過分糾纏,使他心中越發記恨,屆時又會尋機暗捅你一刀,很難對付,所以湘妃縱然心中憤憤,也隻能咽下這口氣。不過這裏有個人能收拾胡利步九照。他很不高興。胡利叫了謝印雪幹爺爺又叫湘妃幹奶奶是什麽意思?叫幹姐姐不行?“胡利。”步九照麵無表情喚胡利的名字,決定今天就從他開始看診。被醫生點名,胡利不敢不從,趕緊聽話坐到步九照麵前的診椅上,結果他屁股還沒坐熱乎,步九照張口就是一句:“我看你病的很重,離死不遠了。”聞言胡利差點從診椅上滾下來。好不容易穩住身形,胡利又覺得腳部癢癢的,那種感覺就好像有幾十隻多足毛蟲,先是爬上了他的腳麵,再順著褲管一路前進,爬過小腿、大腿、胸背……猶如附骨之疽,最終遍布他身體的每個角落每寸皮膚。它太真實了,真實到胡利忍不住拉起了褲管反複檢查身體,以確認那些毛蟲是否真的存在。然而答案雖然為否,被攀爬的感覺卻還是揮之不去,胡利神色焦灼地摳抓著手臂、脖頸,心中對眼前這個男人的恐懼越發濃鬱,不單單是因為他說話時陰沉寒冷的嗓音,還因為那一雙與獸類無異的細長豎瞳,眼睛都這般駭人,誰能知道麵罩下的半張麵孔又是何種可怖模樣?相較之下,看著起碼像是個正常人的黑瞳醫生就讓人心安多了,說的話也叫胡利長籲一口氣:“哦,是嗎?可我看著他倒也還沒病重到那個地步吧,等會沒病死,先被你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