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魔臨終悔悟,將神力傳給下代殿主,誰知道那已經半瘋狂的力量,如一枚危險的利刃,潛伏在各代殿主命運深處,或早或遲,當各代殿主眉宇間浮現和當年祖師一般的慘青之色,成魔之日,便已不遠。


    二十餘年前祖師轉世於無極國,他欣喜,也不安,喜的是解鈴終須係鈴人,祖師轉世意味著高懸於長青神殿數百年的陰雲,終有機會可以驅散,不安的是,如果再遇那妖蓮,曆史會不會重演?


    他為此日日推算,等待著那妖物返生之時,她果然迴來。


    然而她生辰八字明明已經推算得出,卻始終難覓其蹤。


    不過很好,她自己來了。


    隻有收了這妖物的魂,永鎮地宮之下,懸於長青神殿頂端的噩夢,才能永久終止。


    殺她,必須。


    她富有一國又如何,她敢於出兵又如何?神權之國,百姓忠誠難以想象,無論哪國的軍隊入侵,都必將受到穹蒼全民的拚死抵抗。


    隻要他在,隻要長青神殿安然存在,穹蒼永不消亡。


    長青殿主靜若深水卻決然冷漠的目光,淡淡籠罩在孟扶搖身上。


    這些長青神殿數百年來的最大秘密,除了曆代殿主,無人得知,他也永遠不打算給任何人知道。


    他本來還該有更多的機會殺掉她,然而有意無意的,最近那許多人那許多事都在糾纏著他,竟讓他抽不出手來,以至於容得她到了階下。


    這樣也好,處理得更幹脆。


    “你有何要求?”他看著她,再一次問。


    你有何要求?


    有何要求?


    有何。


    要求?


    孟扶搖一瞬間有些恍惚。


    二十一年曆經磨難,二十一年苦海跌宕,二十一年漫漫長路,二十一年拚死前行,流著汗灑著血斷著骨裂著心,一步一步,以鮮血傷痛鋪路掙紮前行,在七國風雲間輾轉求生,無數次瀕臨死亡無數次陷入絕望,那樣一身是傷苦痛難言的,噩夢般的堅持。


    隻為這一句——你有何要求。


    幻想過無數次,當自己終於跨進長青神殿,當大神通者真的對自己問出這句話,她一定堅決的,毫不猶豫的,大聲的,迴答:


    我要迴家!


    付出那許多,走過午夜夢迴時都不堪迴首的慘痛曆程,她沒有理由在終於碰觸到希望的最後關頭,放棄。


    我要迴家。


    在心中唿喊了二十一年,曆經苦難也從未動搖從未更改從未走斜了的,夢想終歸。


    錯過這一日,不說以往辛苦全都付諸流水,從此之後也永無機會。


    這一句來得太艱難,艱難到她一想起便全身顫抖。


    她確實在顫抖著,一直平靜堅剛的姿態如靜水中激起深流,那樣的顫抖似乎從心底發出,震得全身血脈都在簌簌作響,她的牙齒上下相擊,發出格格的細音。


    那些生命裏永不可忘的舊事光影,刹那間滄海奔迴。


    雪白的醫院……憔悴的媽媽……簡陋的小屋……窗外的油菜花……


    病床的等候……老舊的童話……封麵的小鴨子……撫過殘破書頁的手長滿老人斑……


    孟扶搖突然跪了下去。


    她跪在冰涼的台階上,斜側著身子,向著遠隔時空的那個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然後她伏於塵埃,臉貼著冰涼的玉階,在那樣徹骨的寒冷和悲涼中,低聲,卻平靜的道:“請放長孫無極。”


    請放長孫無極。


    眼淚慢慢沁出,隻有一滴,落在玉階之上,深入玉石肌理,那一小塊白色,便略略的深,像一塊被燙破生命細胞,永久難愈的傷痕。


    媽媽,對不起。


    人生裏,有很多比自己心願更重要的東西,那些深愛和成全,那些寬容和放棄,那些犧牲和了解,那些輕易的拋擲和努力的爭取,那些寫在我一路血淚曆程中的,永遠閃爍光亮,照耀我一路前行的最可寶貴的東西。


    沒有他,沒有他們,我走不到現在,當我想著獨自一人無所掛礙的支撐前行時,我早已不知不覺背負了無數人的犧牲和付出。


    我的人生是他們幫助塑造的,我的命是他們給的,我的路是他們用生命鋪就的,我的傷痕,是他們以自己的心血做線,縫補彌合的。


    到得如今,我已經沒有可能,再拋卻那些鏤刻在生命和血液中的印記。


    那是映在我一生路途前方中的光影,看似輕弱無力,卻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拂去。


    原、諒、我。


    她伏在階上,短短幾字,已經耗盡了一生中最大的力氣。


    四麵無聲,淡紫桐花悠悠降落,風中甜香無盡,卻掩不過這一刻抉擇的艱難,放棄的悲涼。


    長青殿主的語聲裏,也有了幾分詫異,暗影中的目光,卻更森冷了幾分。


    “長孫無極是我殿弟子,與你何幹?”


    孟扶搖直起腰,盯著他,一字字道:“隻、此、一、願。”


    長青殿主默然,半晌道:“此人將死,迴天乏術。”


    孟扶搖晃了晃,卻立即道:“救活他!”


    “你有什麽資格要求這個?”長青殿主淡淡看著他,“本座有說過答應你兩個要求?”


    “你不就是要我的命?”孟扶搖慘然一笑,站起身,雙手一攤,“我換,可以吧?”


    “扶搖!”戰北野大喝一聲,狂風一般衝上來。


    孟扶搖手一抬,一柄匕首已經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別上來,否則我肯定死得比你跑得快。”


    戰北野僵在那裏,麵色慘白,全身衣衫無風自動,雷動皺眉看著,穀一迭卻突然輕輕歎息一聲。


    “不用再兜圈子了。”孟扶搖緩緩上前,“我既踹了你的門,就沒打算再從這門中活著走出去,你要我償命也好,要我有別的他用也好,隻要你放過長孫無極,孟扶搖要殺要剮,任你處置。”


    長青殿主深深看著她,這女子一臉決然毫無怯懦,他放出自己神力威逼,也絲毫不能令她改顏,唯因如此,更不能留。


    “本座要你的命做什麽?”半晌他冷冷道,“無極本是我殿聖主,不需要你來救,但是他身有重罪本該處死,如今既然你求了這一願,本座便和你按規矩來,凡我長青神殿求願者,必得留下自己的一件東西,你去選吧。”


    他手一揮,身後大殿某處突然光明一亮,現出杏黃絲幔,絲幔後一座金色八龍寶鼎,鼎在支架上緩緩旋轉,每條龍都大張著猙獰巨口。


    “八個抉擇,自己去選。”長青殿主漠然道,“看你運道。”


    “我去選!”身後突然一聲大喝,戰北野拔腿就向上奔,“我代她受!”


    長青殿主衣袖一拂,戰北野立即被生生阻在台階上,他二話不說彈劍出鞘,對著阻攔自己的虛空就劈,劍光很順利的穿過那層阻礙,他心中一喜再次上前,然而劍光能穿過,他自己卻無法穿透。


    戰北野怒氣填胸,唰一聲掉轉劍光,招唿都不打便向長青殿主當頭劈下。


    長青殿主皺眉看著他,金色衣袖一動,隱約間淡青色光芒一閃,他的手指已經拎住了戰北野疾若飄風的劍尖,輕輕一抖將戰北野撞出去,一直撞到雷動麵前,淡淡道:“雷兄,請管好尊徒。”


    雷動一伸手接住戰北野,對他使個眼色,嗡嗡嗡的道:“我說殿主,不要欺負人家太狠,不然俺也看不過去。”


    “本座說了,全憑自願,但看運道。”長青殿主神色不變,“她若運氣好,便絲毫不傷也是有可能的。”


    話說到這個地步,長青神殿這邊毫無錯處,雷動等人也無法出手,孟扶搖笑一笑,望向戰北野,輕輕道:“陛下……你很好……不過……對不起。”


    戰北野原本死死盯住她,聽見這一句,卻霍然扭頭。


    扭頭那一霎,一滴水珠劃過飛快的弧線,落在殿周的楹柱上。


    男兒不流淚,隻因未到傷心時。


    戰北野以為自己這一生已經足夠傷心過了,那些尊榮卻寂寞的日子裏,靜夜中徘徊踟躕的刻骨思念,那些在追逐中逐漸了悟的絕望,明知追逐是痛卻也不惜痛上加痛的時刻加深的心傷。


    他以為自己堅硬如此,經得起一切烈火般的疼痛煎熬,然而到得此刻,才知世間疼痛永無極限。


    扶搖……


    何須這一句?


    你從未虧欠戰北野。


    而戰北野真正害怕的,也從不是得不到你。


    ……我隻害怕你,不幸福,不快樂,活得不夠福壽綿長。


    孟扶搖掉開眼光,輕輕笑了笑,步伐輕快的拾階而上,在金色鼎前站定。


    大殿中朦朧一片,除了那金色八龍寶鼎外,看不見任何景物,但隱約似有暗處的目光在看著她,可當她抬眼搜索,卻又什麽都看不見。


    她想了想,問:“我要付出我的東西,但是你要如何讓我相信,你會履行諾言,不會讓我白白犧牲?”


    “本座一言九鼎,豈有反悔之理?”長青殿主冷冷答。


    “我從不相信神棍。”孟扶搖答話比他更冷。


    長青殿主淡淡看著她……能讓她心甘情願的死,比動手殺戮要好,不然這種妖物臨死怨氣,也保不準會惹出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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