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等。


    等煙塵散盡。


    那個混賬並沒有神奇到能將一個人模仿到一模一樣地步,所以他每次出現都用障眼法,第一次在黑暗的船艙,第二次大步風生將火堆卷起,逼得他們無法睜眼,這一次,幹脆趁她閉眼遊戲的這一霎,擊毀牢房牆壁木欄,趁煙塵滾滾,瞬間和長孫無極同時出現。


    煙塵散盡,總有破綻可尋。


    然而煙塵不散,半空裏卻多了濃濃的霧氣,孟扶搖警覺的閉氣後退,卻感覺到這霧氣沒毒,隻是有股淡淡的辛辣之味,沒什麽作用,卻生生將長孫無極身上那獨特的異香給混淆了。


    身前那人在霧氣中平靜的道:“扶搖,過來。”


    身後那人安安靜靜的道:“扶搖,是我。”


    身前那人抬眼瞟身後那人一眼,二話不說衣袖一卷,一枚玉如意滑出衣袖,玉光一亮微雲一抹直抹向對方眉心。


    孟扶搖看見那玉如意剛剛眼前一亮,立即一個大翻身一掌便對身後之人劈了過去,然而卻見身後那人一言不發,直接飛身掠起,衣袖一滑居然也是一枚光滑潤潔的玉如意。


    孟扶搖腦子裏轟然一聲,硬生生收掌扭身,掌力來不及收迴,隻好一掌斜拍上牢房的牆,轟然一聲將隔壁牢房的牆轟塌半邊,驚得隔壁那人殺豬般的叫,孟扶搖本就功力未複,全力一掌半路收迴真氣倒撞,心頭煩惡氣血翻湧,聽得那人慘叫不由大怒,罵道:“丫丫個呸的,閉嘴!”


    這一罵,不動聲色將一口淤血罵出來噴在牆上,立即抬手一擦,身後那兩人看不見她吐血,聽得她聲音不穩齊齊驚道:“扶搖你要不要緊——”


    孟扶搖心上火起,霍然轉身,又罵:“閉嘴!”


    罵完又覺得無力,這叫個什麽事?


    兩個長孫無極各自冷冷看對方一眼,那獨特眼神居然也是一模一樣,森寒冷冽,滿是痛恨,一人衣袖一舒,玉如意一捺,流水般一滑三尺,半空裏一道兩頭起翹的弧光,像是一輪橫著在滄海中浮起的月色。


    孟扶搖眼睛又是一亮,這一招她見長孫無極使過,獨門招數再無雷同,她腳尖一點身前牆麵倒翻而起,鷂子般一個起落,“弑天”的黑光已經自肘底穿出,直襲對麵那個長孫無極。


    那個長孫無極抬眼看孟扶搖一眼,這一眼深意無限微帶焦急,看得孟扶搖心中一震一慌,手下下意識一慢,隨即便見對方玉如意一捺,流弧月色一起,又是一模一樣的一招!


    孟扶搖崩潰,一口氣一泄“啪”一下倒栽下來,栽到草堆上滾三滾,幹脆不起來了。


    那兩人又齊齊驚道:“你——”


    孟扶搖閉眼,死狗狀。


    那兩個長孫無極在煙氣裏對望一眼,這迴幹脆一個也不說話了,直接戰在了一起,打得翻花蛺蝶似的翻翻滾滾,孟扶搖睜大眼看著那兩人對戰,心想以那人實力和現在長孫無極狀態,他一定是弱勢的那個,但是,見鬼,還是不能確定,假如敵人故意示弱,要拉她入陷阱呢?


    這個混賬,性子古怪,他似乎更喜歡看見人們在他手下掙紮為難相互提防不信任,似乎更喜歡逼出人性中的狐疑冷漠背叛和自相殘殺,殺人對他來說,反而並不是第一要務。


    眼前兩人的招式一模一樣,真正的高手,是能瞬間學得對方招式的,從招式找破綻,還是不行。


    孟扶搖看得煩躁,一低頭突然看見地上幾個小東西,她編的長孫無極和元寶大人,還有一個半成品,看那纖細身形,大概長孫無極想編的是她吧。


    她拿起那個半成品,握在掌心,突然道:“長孫無極你剛才編的是什麽?”


    那兩人百忙中迴首,一人立即道:“你。”


    孟扶搖方自一喜,另一人道:“自然是你。”


    孟扶搖嘴角一抽,那個長孫無極雖然答慢一步,但是他字多,細想起來,兩人開口的時間竟然也是一樣的。


    隻要反應夠敏捷,學一樣的答案也不是不可能。


    那兩人戰著,慢慢戰到她身前,兩人身形轉來轉去,時時掠過她身前。


    孟扶搖懶懶坐著,一付什麽也不想管的樣子,突然道:“長孫無極,早知道當初在燕京第一次見你,我就該不理你。”


    那兩人都默了默,一人道:“元玄山。”


    另一人立即道:“誰說我們在燕京初遇?我們在元玄山……”


    孟扶搖躥了起來。


    她躥起,“弑天”黑河倒掛殺氣衝天,二話不說就對著眼前的那個背心捅了過去!


    那個說話字多的,那個學錯話的!


    而他剛才本有機會傷及長孫無極,不知怎的一讓放棄了那個機會,長孫無極趁機步子一邁,逼得他那一讓將自己的後心讓到了孟扶搖眼前。


    而孟扶搖的刀,正等著他的心髒!


    刀出!目標後心!挾恨而來!唿嘯雷卷!


    玉如意白光亦突然大亮!目標前心,雪色愈熾,滾滾光柱無聲而又悍然直逼!


    前後夾擊!


    隻等此刻!


    真正的默契和信任,絕無可能被一個陌生的旁觀者輕易摧毀!


    那人似是終於怔了怔,一怔間已無法逃開前後風聲淩厲殺氣凜然,極近距離內的毫不容情的殺手!


    一瞬間明白,所謂辨認不出,不過是誘他輕敵之心,誘他墮入兩人夾擊陷阱而已。


    “厲害!原來你兩人早有準備!”


    笑聲裏他的身子突然一薄。


    真正的薄——像是一張突然被踏扁的千層糕,那許多層數都在,卻被更緊密的連結在了一起,身子扯橫扯扁,扁至詭異,昏黑的暗光透過青衣布縫,似乎可以看見裏麵的肌骨也被瞬間拉移變薄,疏疏落落。


    那麽超越人力和人體固有規律的一薄,等於在無可挪動的空間將自己盡可能的挪了一挪,於是他身上的要害便已經不在原處。


    “砰嚓!”


    玉如意和黑刀同時擊上前後心,同時發出和**接觸的殺戮聲響,但是那落點的位置,卻已經不是原先對準的心髒。


    孟扶搖甚至能精準的感覺到,她的刀刺進去了,卻正插在肋下兩根肋骨之間,那兩根肋骨之間的距離本已經被折疊得隻剩一線,她的刀偏巧就那麽擦著骨頭插在縫隙裏,頂多隻傷到肌肉,連骨折都沒造成。


    這個混賬,居然在刹那之間連這點距離都算進去,精確到毫巔的送入她刀下!


    近乎奇妙的“反縮骨術”!


    絕世強者掌控戰局絕地求生的強大本能!


    玉如意砸落,利刃插入,在那人肋下爆出一朵血花,他偏偏頭,用他本來的幼細聲音笑道:“了得,了得,我都幾十年沒見過自己的血了!”


    孟扶搖毫不停留手中“弑天”試圖往上橫挑,齜牙冷笑道:“是嗎,想不想見到更多?”


    “不了。”那人笑,“這樣已經很給你們麵子了,該我見見你們的血了。”


    他話音方落立即一聲尖嘯,不算響,但是卻是極其難聽的聲音,像是深淵中萬蛇尖鳴,屍山中白骨摩擦,蒼莽大山裏成了精的人麵猿長聲召喚,喚出陰暗幽林中的魑魅魍魎。


    震動!


    這一霎所有東西都在震動,地麵微顫,斷裂的木欄茬口無聲的再裂,牢房台階上端前方壁上熄滅的油燈“啪嚓”一聲掉落。


    孟扶搖掌心的“弑天”也開始顫動,那顫動從刀尖迅速挪移到刀柄,輕輕一動便彈上她虎口,孟扶搖掌心一麻,覺得心也仿佛被那嘯聲攥在掌中攥得死緊,壓抑至不能透氣,下意識催動內息自救,隨即便聽見那嘯聲變了。


    那嘯聲突由逼仄轉為開闊,一線向天直向光明,如果說剛才還是黑暗裏的深淵地獄中的鬼魅,現在便是九天上的祥雲晴空中的朗日,那般極黑到極亮竟然沒有絲毫過渡,仿佛人眼前剛剛一黑,突然便亮了。


    這種情況會造成一種後果,刹那失去視覺。


    正如心髒的極度收緊再突然放開,會出現刹那窒息和暈眩。


    而心髒扭緊那一刻身體下意識的以內息自救,突然失去救援的對象,便成了自己攻擊自己。


    心血潮湧,刹那之間。


    高手相爭,從來爭的也隻是刹那!


    那嘯聲不過短短一霎,一霎間幾經轉折,孟扶搖心一緊再一收再一暈,眼前便是一黑。


    隨即聽得對方輕細一笑,身子一挪便挪出自己刀下,劈麵風聲一涼,有人向自己麵門抓來。


    孟扶搖一低頭,欲讓還未讓開之際,對麵風聲一掠,一人滑了過來擋在她身前。


    孟扶搖立刻將他往身邊一帶。


    他又立即將孟扶搖帶迴來。


    兩人身法都滑如遊魚,刹那間你帶我我帶你走馬燈似的一轉,都想將自己代替對方送入殺手之下,倒看得那人咭咭一笑,道:“這一對情深意重的,轉得我眼都花了。”


    他笑聲裏滿是戲謔,突然手臂格格一響,一個九十度轉折,竟然蛇一般越過擋在前麵的長孫無極,繞過他擋住的孟扶搖前心,抓上了她的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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